第39章

初冬的一個早晨,徐長風送給我的那只畫眉,死了。

“會不會是天氣涼了?這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應該把它帶進屋裏頭的。”碧玉自責地說。我看着籠子已經僵硬的鳥兒,雖是覺得難受,但也知道不能怪旁人。

徐栖鶴正好走進,他叫人把籠子帶下去,安慰我道:“明個兒我命人拿只洋人養的鹦鹉過來,它還會說話請安,更是機靈有趣。”

我卻搖了搖頭:“不了。”

徐栖鶴捏了捏我的手心,如秋水般的眼眸望着我,輕道:“那你別難過了,我請了一個戲班子過來,我帶你去聽戲。”

那只畫眉鳥死了以後,我就什麽都不再養了。

我在三房這裏待了足足兩月,才有按照原先的規矩,回到了徐長風那兒。時隔這麽久,我再一次回到大房這裏,竟有一種想念的感覺。

我一回到那裏,就先去看了看珺兒,她正待在屋子裏讀書。世家不論男女,都要學會讀書認字,可女子多半都是識幾個大字就成。徐長風對珺兒的教導卻極花心思,特地請了翰林院的編修來教她。

“少君——”珺兒一見到我,就從位置上站起來,向我跑了過來。“少君,珺兒怎麽這麽久都沒見到您,珺兒還以為,您跟娘親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天真地說道,一旁的嬷嬷一聽趕緊拉住她:“小姐,您別瞎說!”

她的話卻讓我心頭一緊,我俯下身來,看着她說:“我現在不正是來了?”

小姑娘便漾起笑容,拉起我的手問:“那少君還跟不跟珺兒一塊兒玩?”

“玩的。”我說,“我這幾天,天天都跟珺兒玩。”珺兒一聽,書也不肯讀了,拉着我就往外頭走。

珺兒的性子活潑好玩,卻成天關在這後宅裏,輕易不能出門,徐長風又忙于公事,鮮少能夠陪她。因此,她才會将我視作一個玩伴,和我親近。

我和珺兒在院子裏一起玩打毽子。

“這裏!這裏!”珺兒手裏揚着木拍子,将那彩毽接住,你來我往,我幾次都不着痕跡地讓着她,哄得她極是高興。霍地,寒風一吹,那毽子輕晃地一飛,就卡在了枝桠上。

“又卡住了。”珺兒跑到樹下,和上回那樣,拿起石子扔了一扔,都沒砸中。我瞧了瞧地上,找到了一根細長的樹枝:“我來試試。”

我走到樹下掂起腳尖,試了幾次,樹枝勉強勾到了旁邊的枝葉,卻還是差了一點。

“少君,還差一點點了——”珺兒在一旁叫着。我抿抿嘴,費勁兒地将手臂拉長,只恨不得自己再長高幾分,脫力的時候,冷不丁地一雙手從後頭環住我的腰,将我整個人抱了起來。

“——!”我驚得低頭一看。

徐長風抱着我的腰仰着臉看我,嘴角微微地揚着。我怔了怔,也跟着一笑。

徐長風将我提抱着,我毫不費力就把那毽子勾下來了。珺兒撿起了彩毽,笑着跑過來:“謝謝少君。”我摸了摸她的腦袋,溫柔說,“珺兒該謝的是爹爹。”

“哦,那珺兒也謝過父親。”只見她規規矩矩地朝徐長風行了個謝禮,徐長風低咳了一聲,難得玩笑般地說:“免謝。”接着就彎腰把珺兒給抱起來舉得老高,直把珺兒逗得開懷大笑。

“官人今天沒去衙門麽?”我開口問他。

徐長風搖首道:“我這兩日休沐,如此正好,也能陪一賠你們。”我聽到此話,心口不覺一暖。

徐長風之後便說要帶我跟珺兒出門去走走,珺兒樂不可支地直拍手說好。他這主意來得突然,可帶的人也不多,就兩個照看珺兒的下人,便一起出府了。

我上一次踏出徐府是在晚上,這次還是頭一回大白天的出門。我們三個人坐一頂轎子,下人在外頭随驕,去到了上京最熱鬧的長門街。

這時,我察覺手心被人握住,往旁邊一看,徐長風便對我道:“此地人多,我牽着你,可別走丢了。”

“嗯。”我莞爾地輕一點頭。

徐長風一手牽着我,一手抱着珺兒。珺兒天生膽子大,見到這麽多人,也不害怕,反是一臉興奮,被人抱着沒多久,就吵着要下來自己走。徐長風只好由着她,我看她要跑起來,忙喚了一聲“珺兒”,便聽徐長風說:“無妨,有下人和護衛看着她,不會有事的。”

他雖是這麽說,我還是有些擔心,徐長風卻看着我,直瞧得我有些不自在,垂着眼小聲問:“官人一直看着我做什麽?”

“無事,”他的眼裏盡是溫暖笑意,“走罷。”

這裏和上回徐栖鶴帶我去的不同,放眼看去,什麽人都有,大多是凡夫俗子,商賈走販,除此之外,竟還有不少金發碧眼的外邦人。

“這條長門街,是京中第一長街。高宗時大鄭大開國門,此處也開放給全天下五湖四海之人,因此不管什麽時候,這裏的人都是上京最多的。”我一邊聽徐長風跟我說這條街的來歷,一邊好奇地張望着。徐長風指着一個正沿街走來的小吏,道:“那就是長門使,這一條街每天的商販都不重樣,想要來擺攤,一日要付三十文錢,由長門使挨家挨戶地收取費用。這規矩也是高宗定的,高宗登基時,因剛歷經景泰之亂,國庫空虛,高宗便想出了這個法子,一來可興經濟,二來也可填補國庫,一直沿用至今。”

高宗乃是我朝中興之主,在位三十年,功績顯赫,大鄭如今的興盛,都有賴于高宗時期的奠基。

這條街什麽都有,有賣東西的,也有不少雜耍賣藝的,直讓人看得眼花缭亂。我瞧見前頭有人架起了臺子,人潮擁擠,徐長風帶着我過去。那兒人擠人的,我直掂着腳尖,他忽而低頭問我:“看得見麽?”緊跟着就把我抱起來,我手忙腳亂地抓住他,在嘈雜聲之中,聽到他高聲喊着:“現在看得見了麽?”

我眺望着戲臺,見到那正在變戲法的人,開心地大聲應他:“我看見了!”

那臺上的外邦人表演的戲法我從沒見過,不但能活生生地吞劍,嘴裏還能噴出火來,我看得目不轉睛,感到驚奇不已。表演完了過後,就有一個人牽着猴子來要賞,那小猴子跳到我跟前時,徐長風給了我一錠銀子。我賞了銀錢後,那小猴兒還跳到我的肩頭上耍鬧了一番。

然後,徐長風又帶着我閑逛。這一條街上的商戶有千百個,就是逛幾天都逛不完的,賣的小玩意兒也都千奇百怪。我挽着徐長風,忽而聽到他說:“其實,我也有十年沒來了,以前,婉兒……也就是珺兒的生母,她并不喜熱鬧,雖出身将門,洛氏卻是個娴靜的女子,她自小身子不太好,生下珺兒之後,就再也沒出門過。”

這還是徐長風第一次主動和我提起洛婉兒的事情。我從下人那裏知道,當時,虞氏逼迫洛婉兒降作侍妾,徐長風實是未曾答應過。後來,洛婉兒寫了休書,徐長風歸府時,她已削發,去意決絕。

憑心而論,洛氏确實是個烈女子,我若是徐長風,這一生……恐怕也是忘不了她的。

徐長風止了止聲,似乎覺得在我跟前提起洛氏很是不妥,握着我的手緊了一緊,別開眼說:“我們去那邊看看。”

走了沒多久,我看到一個胡人的攤子。徐長風見我步伐緩了緩,就拉着我過去了。那小攤子上擺着許多沒見過的小玩意兒,我拿起了一個像是投石器一樣的東西。徐長風同我解釋說:“這是個皮彈弓,使得好的話,還可以用來獵鳥。”

“——真的?”我沒想到,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東西,居然這麽厲害。

徐長風對我笑了笑,我本來沒想要,他已經出銀子把它買了下來。徐長風把它贈給了我:“拿着。”

我兩手接下了它,好似收下了什麽珍貴無比的東西。

我們再走了一會兒,等見着了珺兒他們,便打道回府了。珺兒玩了一天早就累壞了,在轎子裏頭就靠在我身上睡着了。回到了大房的院子,我把珺兒交給照看她的嬷嬷,下人已經準備好浴桶熱水,要照規矩為我沐浴更衣。

此時,天色還亮着。

我褪了衣裳,就讓他們出去。我坐進浴桶裏,水面上飄着的花瓣輕輕地蕩了蕩。我有些出神地看着,自是未察覺到後頭有人走了進來。直至,他擋住了光線,我微一愣,登時将腦袋往後一轉,響起了一陣水聲。

“官人……!”他站在我身後,人背着光影,使我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我下意識地就身子浸在熱水裏,在那視線之下,臉不自覺地就燒紅起來,不禁又背過他去。

一只手掌從後頭無聲探來,悄聲無息地放在我的頸脖後。那掌心熱度好似極高,燙得我縮了縮,卻沒敢躲開。它慢慢地撫到前頭來,我察覺到那背後的呼吸聲近了,熱氣一陣一陣輕拂而來。

“……”我的胸口緊張地微微起伏,咽了一咽唾沫……

他俯下身,臉從後頭探來,輕輕貼住我的面頰。我微微仰了仰脖子,嘴唇便碰到了他的。我一顫,他就捏住我的下颌,猛地用力噙住我的嘴。我便微弱地嘤咛了一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