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2天
蘇江用的句式是“去學音樂吧”而不是“想去學音樂嗎?”
他是個很佛的人。
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從來不會多過問一句, 以至于大家對他的印象都是冷漠。
但在某些事情上,他又熱心到可怕。
比如桑茵,比如蘇芮, 比如黎冬。
桑茵和蘇江的情感能追溯到高中。
而蘇芮更不用說, 那是從小到大相依為命的感情。
但在黎冬這裏,對蘇江來說黎冬并非只是黎冬,她是趙秀然留下來的遺物。
是他回報那些年趙秀然的照顧的唯一途徑。
茨威格在《斷頭王後》裏說:命運所饋贈給你的, 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蘇江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
所以他現在需要把欠命運的還回去。
盡管這需要讓沒什麽耐心的他變得極有耐心, 甚至還要提前當“爹”。
他的這些年, 從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
但這都不重要了, 他不需要。
就像不需要快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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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冬的未來對他來說甚至比他自己的更重要。
他這個前路未知的人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在半路抛了錨, 所以黎冬必須要可以獨立生存。
黎冬站在原地,腳步發麻, 愣是不敢轉過身來。
蘇江從兜裏摸了支煙出來, 只是握在手指間把玩。
打火機在上飛機前已經扔掉,他也沒法點煙,只是玩着來舒緩壓力, 然後思維會轉的更快一些。
“認真的。”蘇江說:“去學音樂吧。”
“為什麽?”黎冬深呼吸了一下,終于轉身,目光和蘇江的對上, 但也只是一瞬, 她便移開, 爾後坐到了蘇江對面的沙發上,眼睛盯着某一個定點,不再擡頭。
“你喜歡音樂嗎?”蘇江問。
黎冬搖頭,爾後又點頭,“喜歡。”
“你猶豫了一下, 為什麽?”蘇江問:“你在猶豫什麽?”
黎冬沉默。
她小時候拿了市裏唱歌比賽冠軍那次,有很多鄰居說她特別有天賦,要是好好學以後肯定是個歌唱家,甚至老師也上她家去做思想工作,希望能給她報一個音樂班,學一些樂理知識,畢竟黎冬是個很難見的好苗子。
但是音樂班需要一個學期另外交五百塊錢。
黎冬自然沒去。
有些時候,無論你多麽有天賦,在你剛出生的時候,老天爺就把命運已經寫好。
出生在哪裏,就注定在哪裏紮根,蔓延的樹枝也不會遠到哪裏去。
無論你怎麽掙紮,你注定在泥濘。
掙紮的結果只會是濺上滿身泥。
有些人的天賦是錦上添花,但有些人的天賦是雪上加霜。
注定不配得到。
蘇江在她的沉默逐漸悟了出來,他只是堅定地說:“學音樂不貴。”
“報班和考試的錢我來出。”蘇江說:“而且蘇芮是中傳作曲系的,我也認識幾個比較有名望的老師,以你的資質,他們肯定很樂意收。現在,我只問你,你想學嗎?”
黎冬只是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 ,“有點兒……想。”
“什麽?”蘇江皺眉,“你可以大聲一些,沒關系。”
“想學。”黎冬的聲音拔高了些。
蘇江笑了,斬釘截鐵,“那就學!”
**
回到北城後,隋娅和家人也搬了過來,而且和她家離得極近。
黎冬不再是孤單一人,隋娅帶着她去走街串巷,去KTV,去奶茶店,甚至是去麥當勞點兩杯奶茶,一坐一下午,兩個人拿幾份卷子,黎冬可以一動不動的做完一份卷子,而隋娅寫不了幾秒就要玩手機。
這樣的日子,平凡且浪漫。
是将所有溫柔都填在歲月裏的那種浪漫。
黎冬也和隋娅說了自己打算學音樂的事情。
隋娅當即拍桌子,整個麥當勞的人都看了過來,黎冬立馬低下頭,隋娅讪笑着和衆人揮手,“不好意思,激動了。”
黎冬等到氣氛平和之後慢慢探起頭,“你可以不用那麽……”
“怎麽不用?!”隋娅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後邊,“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在我聽見你唱歌的那天起,不,是那一刻,我就覺得你應該是站在舞臺上的,必須要有好多人聽到你唱歌,這才不辜負你的天賦,但是你不正統學習的話,肯定出頭的機會就少,現在有了這個機會,那簡直就是天賜!”
隋娅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眼睛泛紅,眼淚猝不及防就掉了下來。
她仰起頭,用手扇風,黎冬立馬抽了兩張紙給她遞過去,“你幹嘛啊?”
“喜極而泣,喜極而泣。”隋娅接過紙巾,特做作的擦眼淚,然後看着黎冬傻笑。
黎冬也看着她,誰也沒說話,但彼此都懂。
“傻。”黎冬嗤笑,眼睛也紅了。
隋娅跟着笑,吐了吐舌頭,“你也沒聰明到哪去。”
隔了會兒,隋娅喝了口奶茶,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我是真的高興。”
黎冬:“看得出來。”
隋娅是最希望她出人頭地的那一個。
或許說也不是出人頭地,只是單純希望她的天賦被人看見。
隋娅曾說,她不應該局限在那個小縣城裏,應當去更大的世界去看看。
外面繁花似錦,燈火輝煌,有閃耀舞臺。
那才是屬于她的世界。
***
日子過得很快,蘇江給黎冬找了輔導班,同時還給她規劃了之後的路線。
參加藝考,這樣的話不會耽誤學習。
而且藝考對她來說是更有利的,學習成績不差,在音樂方面也有天賦,很輕而易舉就能上 國內頂尖的藝術學校,之後進入娛樂圈,還有蘇江的資源。
她的起點,一下子會比其他人高很多。
黎冬也接受了蘇江的安排。
她到北城之後學習比以往更努力,但成績總是滞步不前,以她目前的成績參加高考,估計最多就是二本。
參加藝考對她确實更好。
蘇江找的那個輔導班是小班教學,一個班五個人,一周上三節聲樂課,兩節樂器課,樂器可以自選。
學樂器是為了讓他們更好的去理解樂理,而且老師給出來的意見是可以适當去學習寫歌。
黎冬的資質确實不錯,但這個班裏的每一個學生都是各個學校頂尖的極有天賦的學生,她站在人群中,再一次被淹沒。
第一堂聲樂課上完之後,老師專門和她談了次話。
教聲樂的老師是中傳的一位老教授,資歷極高,多年擔任藝考的評委,很多知名歌手都出自他門下,。
在學校裏帶過那麽多學生,老師眼光毒辣得很,一眼就看出了黎冬的不自信。
辦公室裏只有他們兩人,但外面是空曠寬敞的樂器室,門還大喇喇開着。
黎冬站在那兒,站立難安。
“多大了?”老師問。
黎冬:“17。”
“以前學過音樂嗎?”
黎冬:“沒有。”
“你覺得音樂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
黎冬抿唇,沉默。
她的思緒一下子就跳躍回到14年的夏天。
那一年,她的父親黎正去世。
不甚寬敞的家裏只剩下她和趙秀然。
那會兒,她十歲,讀小學四年級。
家裏不時會出現逼債的人,甚至會去她學校門口進行威脅,黎正給家裏留下太多債務。
趙秀然出去工作,一個月賺來的錢除了吃住,基本都還了債。
那是她們最辛苦的三年。
整日奔波忙碌,躲在狹小的出租屋裏,看不到光。
她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還要成為趙秀然的負累。
趙秀然怕她多想,每天很晚下班之後就會和她說:“你給媽唱首歌吧,聽了你唱的歌媽就不累了,解乏。”
于是她坐在床邊,靠在趙秀然懷裏,輕輕唱。
她最常唱的一首歌是《聽媽媽的話》。
恽縣的夏天燥熱。
趙秀然日複一日的做着繁雜的工作,還完了債,把她養大。
而年幼的她,只能唱一首《聽媽媽的話》,或者是《明天會更好》。
趙秀然說,等有錢了就送你去學音樂。
但她沒能等到自己有錢那天。
音樂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
在沉默許久後,黎冬的唇角微翹,“是希望。”
在那段暗無天光的日子裏,她們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首歌上。
然後趙秀然和她說:我們會像歌裏唱的那樣,明天會更好的。
那是孤注一擲,也是無可奈何。
老師也随着她的表情沉默了好長時間。
外面呼嘯而過的寒風拍打着窗棂,他們隔着一張桌子,好似思想在此刻共通。
很久之後,老師問:“那你在唱歌的時候快樂嗎?”
黎冬:“不是快樂,是輕松。”
什麽都不用想,思維只需要跟着歌走就好。
“所以你為什麽不能放松呢?”老師說:“你的天賦很好,但你不能把自己束縛在自己的世界裏,必須走出來,和這個世界不斷碰撞,這樣你才能做出好的音樂,才能唱出讓別人感動的歌。”
“為什麽有的人注定是詞人,有的人卻可以當歌手?你先天的嗓音就決定了你之後能吃那一碗飯。以後就算是別人給你一首歌,你也能把那首歌唱出自己的味道,只要憑借你的嗓音就能夠成為永不衰落的神話,你懂我的意思嗎?”
黎冬點頭。
有的歌手是不需要去作詞作曲的,單憑唱就可以成為別人心中獨特的存在,這就是一個歌手的獨特性。
“無論你是作詞作曲厲害還是唱歌厲害,只要占一樣,成為極致,那就足夠了。”老師說:“目前在我看來你屬于後者,所以不需要你作詞作曲多麽厲害,只要你能把所有的歌都唱出自己的味道,能夠讓人留下印象就夠了。”
“但你是需要去面對觀衆的,沒有一個在舞臺上發抖的歌手能發揮百分百實力去歌唱,這是對觀衆的不尊重,也是對歌曲的不尊重。”
“對不起。”黎冬低下頭,“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老師說:“你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這只是第一節 課,我能明白你的緊張。這一堂課是我會給所有學生都上的,成為歌手,最重要的要在任何場合都放得開,大家讓你給唱一個你就能唱一個,因為你無法預料到你以後所有的演唱會所,可能是在天橋,可能是商場,也可能是舞臺。”
“膽子大,放得開是你的第一個技能。”
之後老師又安撫了黎冬會兒,在回去的路上,老師還說黎冬是他近十年見過資質最好的學生。
黎冬問:“那十年前的那個學生呢?”
老師頓了下,笑:“她剛出道三年就拿了格萊美,現在成為了天後級歌手。”
***
黎冬回去之後想了很多,決定每天拿出半個小時去街頭唱歌,就在放學以後。
把這個決定給蘇江和隋娅說了之後,兩人都表示支持。
蘇江提出讓茶茶陪她,而隋娅卻自告奮勇的要陪她一起。
黎冬最終選擇了隋娅。
開學的日子很快到來,大家都脫下了厚厚的羽絨服,患上了衛衣。
北城的溫度也慢慢升高。
新學期和以往也沒什麽變化,只是多了一個插班生。
隋娅來得要比普通同學遲,等到班裏都安頓好之後,隋娅才跟着班主任姍姍來遲。
姜娜戳了戳黎冬的胳膊,“娅娅真的來了。”
黎冬點頭笑,隔着玻璃和隋娅揮手。
“我馬上就要失寵了。”姜娜撇撇嘴,“看來是該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座位,給正宮讓位置了。”
說着就開始收拾自己的筆袋,黎冬急忙扯了扯她的衣服,“你不要多想,你還是和我坐 。”
姜娜放下手裏的筆,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要和我坐還是和娅娅一起?”
黎冬:“……”
她舔了舔唇,眼神亂瞟,嘆氣,“看老師安排吧。”
于是,隋娅被老師安排到了最後一排的單人座位。
黎冬望着遙不可及的隋娅,悲傷的扁扁嘴。
不過幸好還在一個班。
班主任在講臺上開始了每年兩次的講話,內容無非就是新學期新風貌,好好學習為班争光,離高考又更進一步,現在不學習以後肯定要後悔之類的。
演講半小時之後,她終于開始了最後的收尾,不料嗓子有點幹,剛喝了口水,就有人來敲教室的門。
班主任去開門,同學們的目光也跟着班主任走,看到來人時衆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班主任的眼睛都在瞬間比平常大了一倍。
黎冬正在桌子下邊給隋娅發微信:這個學期還沒開始換座位,換的時候我們可以坐前後。
隋娅:那就好,不然過兩天我就得找老師去調座位。
黎冬:都在一個教室了,遠近有差嗎?
隋娅:我都為了你奔赴千裏了,就幾米你都不願意朝我走?
黎冬:……
隋娅:傷了傷了。
隋娅:我操?!
黎冬:???
隋娅:你看門口!!!
黎冬終于擡頭,姜娜正要伸手拍她肩膀,但手伸在半空中愣是忘了拍。
吃瓜看戲有點入迷。
門口站着的是蘇原。
他穿了件灰色的衛衣,黑色破洞長褲,一雙新款限量版AJ,桀骜不羁的黑發全都梳在腦後,背着阿迪的黑色背包,身後是一張課桌。
一副來他們班上課的架勢。
五班的班主任是蘇原班的物理老師,對他自然熟。
可以說全校的老師都很熟悉蘇原。
學霸和學渣的完美結合。
想考第一,随随便便就能跟第二拉開十幾分差距。不想考了就去後邊墊底,逃課打架也是常事,偏偏每次都做的不露痕跡,跟老師們也從來不起沖突。
總體來說,還是蠻招老師喜歡的。
“老師好。”他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老師對着他笑不出來,瞟了眼他身後的桌子,“你過來做什麽?你們班開完班會了?”
“還沒有。”蘇原笑着說:“所以我到五班繼續開。”
“別鬧了。”老師說:“回你們班去,一會兒郭老師要過來了。”
郭老師是政教處負責抓紀律的,平常專跟蘇原杠。
蘇原往桌子上一坐,吊兒郎當的,“老吳說了,從今天起只要您要我,我就是五班的學生了。”
“我不要。”老師說:“我們五班廟小,容不下你這座大佛。”
蘇原笑着趴在老師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只要我來,以後全校第一都是五班的。”
老師:“……”
這屆學生真踏馬不好帶!
老師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圈蘇原,不由得皺起了眉,“穿這麽少不怕凍着?”
蘇原搖頭,“不冷。”
老師回頭看向班裏的同學們,只見他們面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對這位學校出了名的“大魔王”都不太歡迎。
蘇原挑了挑眉,“那個條件怎麽樣?”
老師沒好氣地說:“不怎麽樣!”
忽然目光掃到黎冬,她的眼神頓時變得淩厲,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你是不是為了追黎冬?”
蘇原下意識翻了個白眼,“我又沒瞎。”
老師:“……”
“你和吳老師鬧矛盾了?”老師打量着他問。
蘇原:“沒有,就想換個環境學習。”
老師:“???”
她就瞪大了眼睛看蘇原,滿眼都寫着:你看我會信嗎?
蘇·什麽瞎話都敢編·原:“真的,只要我來,以後全校第一肯定是五班的。”
“而且,我不會搗亂打架。”
老師:“……”
受不了學生們炙熱的目光打量,她幹脆關上了門。
“蘇原,你到底是怎麽和吳老師說的?”
蘇原聳了聳肩,“就說想轉班找我妹。”
老師:“你妹??”
蘇原伸手隔着玻璃指了指黎冬,正好和黎冬的目光對上,只見她飛速低下了頭,蘇原輕笑。
蘇原:“老師,你怎麽罵人呢?”
老師:“???”
“黎冬。”蘇原說:“我妹。”
老師露出一個死亡微笑,“想來我們班也不是不可以。”
蘇原挑眉,“條件你開。”
老師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蘇原最被大家喜歡的一點就是但凡承諾的必會做到,如果他不想做就不會答應你。
所以老吳會在考試前提前和他商量,他聰明,卻比一般學生都叛逆,像極了孤獨的自我清醒式天才。
但他的自我清醒在大人看來,其實不值一提。
老師的目光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掃視着他,“ 你不覺得自己和其他同學有點兒不一樣嗎?”
“比他們好看點兒。”蘇原說:“這又不是我的錯,難道還需要我去整容遷就他們嗎?”
老師:“……”
“校服啊!”老師忍不住拔高了聲音,在空蕩的走廊裏顯得格外清晰,“你不穿校服來我們班做什麽?我們五班不要你這樣離經叛道的學生!”
“不就校服麽。”蘇原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給她順氣,“多大點兒事,我穿。”
說着就從書包裏拿出了校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
然後老師一條條的抛要求:
不準打架生事。
不準早戀。
不準帶壞同學。
所有考試必須都是全校第一。
凡有一條違規都得回三班去。
蘇原笑得燦爛,“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