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同榻】

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四處充斥着刺鼻的惡臭,蚊蟲滿屋飛,那是鐘離思一家人被關押的地方,非十惡不赦之罪都沒“殊榮”住那中牢房。

鐘離赤誠蹲坐在角落裏,昔日威風淩淩的镖旗将軍,這下落得個蓬頭垢面。走到生命的盡頭,他一句話不說,道不盡無限酸楚。

鐘離思的兩個小侄,他大哥大嫂所生,一雙兒女只有五六歲大,這廂重病染身,已是奄奄一息。府上幾十號人望眼欲穿,抱頭痛哭,希望有人能救他一家于水火之中。

從始至終,沒有人願意搭理鐘離思,因為事因她而起。若不是她腦子抽風崇拜蕭祁墨,不顧後果翻人家圍牆,他爹不會被貶,若不是被貶,他爹不會造反。雖然理由有點牽強,但這一切的導火線,确實是因她而起。

離思不敢奢求得到原諒,她覺得此事頗有蹊跷,只是翻個牆便飛來橫禍?到底是因為朝廷想借題發揮趁機打壓她爹,還是她爹想要借題發揮趁機造反?她死也想不明白!

“時辰已到,上斷頭酒!”

獄卒一聲高呼,兩個年幼的放聲大哭,哭得人心尖顫抖,哭得人肝腸寸斷。

從進監獄到出監獄,鐘離思第一次看見陽光,那日驕陽似火,曬得人頭頂發麻。場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圍觀的人,像在欣賞一曲演出,個個翹首以盼。

将軍府上上下下幾十號人,一個挨着一個被砍頭。到鐘離赤誠時,他微微側頭看了眼幾個子女,紅了眼眶,嘴唇動了幾下終歸沒再說什麽。

鐘離思一根神經一直繃着,直到她爹人頭落地的那一刻,她最後一根玄斷了,心态也崩塌了,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滴答……滴答,與血水融為一體。

接着他大哥,二哥,三姐,以及……她自己。劊子手的砍刀對她高高舉起,電閃火光間,周遭發出一聲霹靂響,爆炸聲如雷貫耳、火花四射。

她,在最後關頭被人救了!來人帶着面具,一襲黑衣,單槍匹馬炸了整個場地,于狼煙滾滾中飛馬而來,拉她上馬一連狂奔數十裏……

可是對那時的鐘離思來說,活着做什麽呢?全家都死了,茍活于世有何意義?問蒼天問大地,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卻死了。鐘離思像發瘋了似的,對着救他的人拳打腳踢,甚至是咬。

那人及能忍耐,面具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見他緊握缰繩,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血液就要迸發出來。救他的人一句話不說,将她帶到隐蔽處後,自己打馬絕塵而去……

那些疼痛的過往,說她自欺欺人也好,說她逃避現實也罷,離思從來都不敢去觸碰。然而這次她的腦中卻是一個晚上都在重複那些畫面,導致醒來後頭暈腦脹。

陽光三兩抹射進窗臺,撒在那張偌大的床上,難以言表。首先映入離思眼簾的是蕭祁墨那張冰冷俊逸的臉,他半躺在床榻上,用手撐着頭正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她,不笑也不怒。

鐘離思因為前世那些過往,心有餘悸,內心的疼痛感真實到仿佛又死了一次。她敢肯定,此時眼角帶淚,為數不多的哭泣和懦弱也只有午夜夢回時才會展現出來,而這一切,竟剛好被蕭祁墨撞見。

鐘離思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她死死盯着這張白皙的臉,這個猶如畫中走出來的人——不知該恨還是該感謝!

恨他是因為一切事因為他的小氣而導致,感謝他是因為他殺死自己後,能讓她有機會重活,有機會讓她全家老小歡聚一堂,有機會讓她阻止那些朝堂風波給鐘離家帶去的悲局。

有時候她都佩服自己,見過那種全家被滿門抄斬的人,沒瘋掉已然萬幸,竟還能占山為王,混得風生水起,也不知上輩子腦子裏想些什麽。

“看夠了嗎?”

蕭祁墨那種不輕易主動說話的人都開口了,想來應該是離思元神出竅太久,差點回不過來。

她意識到是自己又酒後亂性,所以對于此時兩個人躺在一起的場景,有任何反常的尖叫都是多餘的。

離思勉強一笑,用猛力翹了起來,只不過上一刻她用力有多猛,下一刻她再彈回去的力道就有多猛,側臉撞在蕭祁墨結實的胸膛上,差點給她撞變形。

蕭祁墨看上去略顯疲憊,胸膛被重重一擊,微微皺眉,并不多話。

“見鬼了……”

鐘離思呢喃着低頭看去……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她的衣帶居然跟蕭祁墨的栓在了一起,而且應該是自己的手死死地捏着那個結。且不說那死結起碼繞了十轉不止,單品她手上捏着的力度,除非砍手,否則掰不開!

歷史再現,上次是抱石獅子,這次是抱人!

“額,我還是想解釋一下。”

蕭祁墨眼尾微擡,那神情仿佛再說:你編,你盡管編。

“不是,我這人吧有個壞毛病,在漠北那會經常偷摸出府去玩。你也知道我爹的哈,随時棍棒伺候,導致我時辰若是太晚就不敢進府,于是樹上、房頂經常是我的栖息地。久而久之,練就了只要一睡覺就會狠抓周遭東西的習慣。也是出于安全考慮,這……你能理解吧?”

離思邊說邊解二人綁在一起的衣帶,硬是使出渾身解數才解開。

也不知道他信還是不信,微微吐出個:“嗯!”

“能理解就好,能理解就好!”,鐘離思一陣忙活,抹平被她挫得一團糟的床單被褥。

因為她睡在裏面,蕭祁墨睡在外面,他不起來,她也不好從人家身上直接跳過去,只得又道:“那你,能否挪一下,我要出去。”

蕭祁墨恍若未聞,翻了身平躺着,換成兩只手枕在頭上,淡淡一句:“做了什麽夢?”

離思臉色一變,沒了言語,如果是在上輩子,她有好多話想問此人。但今時月還是當年月,今世人卻不再是當時人,問他一些甚至還沒發生,或者不會發生的事,人家怕也覺得荒謬絕倫。

離思推了推蕭祁墨,說道:“你讓不讓我過去,出于禮貌才跟你說讓我的,不然我可直接從你身上跳過去了。”

蕭祁墨沒來由一笑,他問:“你有禮貌?”

“小姐,小姐,”,只聽一聲開門響,武大志在外面喊道。

離思一驚,就要找躲處,這等場面,就跟被捉奸在床似的。她忙對蕭祁墨做出個“噓”的姿勢,示意他不要出聲。

誰曾想那厮臉上閃過一絲狡黠,不緊不慢喊道:“在這裏,進來!”

“哈,蕭祁墨,你魚死網破是吧?”,鐘離思做夢都想不到,他是這種人!

“小姐,那我們進來了?”

說是急那時快,武大志和暗夜轉眼便來到裏屋。八目相對,暗夜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雙眼睛無處安放,他看了看他主子,調頭出去時好像撞在了門壁上,發出一聲悶哼。

武大志比離思稍長兩歲,縱使再榆木腦袋,她也明白此事的嚴重性,氣得語無倫次,“你,你們,小姐這種事……唉,事已至此,也罷也罷,都怪平時嬷嬷不教你那方面,大志告退,您好好養身體。”

鐘離思木讷地看向那張欠揍的臉,一把推開他跳下了床,走出兩步又想起一件事,轉身問:“你說那筆款項根本不在我爹賬上?”

蕭祁墨側頭,“不在。”

“既然不在那我們還需要什麽兩年之約?王爺您足智多謀,趕緊想辦法把這婚退了吧!”,鐘離思說道。

那頭坐起身悠悠然下了床,踏步走來,就要擦肩而過時低頭輕聲細語道:“我可以讓那些賬不在,也可以讓它在。”

離思不甘示弱瞥向他,沉聲道:“是你!你提前劫了那筆賬?難怪,我一直在想為什麽在我們進京的時候暗夜會不在,原來是去幫你做這些事了,你到底想怎樣?”

“朝堂風雲聚變,今天刮一陣風,戶部尚書廣毅被拉下馬,明日再刮一陣風,難保你爹镖旗将軍不被拉下馬。以你的敏銳度,應該也看到了我的處境,侄子無能,我就算沒有掙儲的心,我皇兄也會時刻将我按在砧板上,不然你以為我那些所謂的九個未婚妻是怎麽死的?我若不有所作為,明日說不定也會被拉下臺。”

蕭祁墨說罷,斜眼看來,俊臉神色忽轉,沒有半分表情,有的只是權謀。

離思只是震驚他會直接跟她吐露這些事情,沉默須臾才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先後賜婚給你,而且還都是權臣之女,然後又殺死那些女子?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我知道了,是讓你樹敵,只要得罪這些權臣,從此他們便會孤立你。不錯,九個未婚妻,涉及九個大世家,你可以呀,縱觀朝堂,三公九卿皆以你為仇。所以你這是想拉攏我父親?”

離思見他不回話,繼續又道:“可我爹向來與你政見不同,你二人不可能站在統一戰線上的,而且一開始急着退婚的人還不是你。”

蕭祁墨負手走出裏屋,微微回頭,一字一句說道:“是誰,撒潑耍賴?是誰,死活要我對你負責?嗯?”

這,真是來自靈魂的拷問,離思完敗。她自心裏嘀咕道那不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面對父親被貶,有可能還會踏上謀反之路,她那時也是犧牲小我成就大我。

“洗漱後過來用餐!”

聽他一言,離思轉身去了別間,可這話越聽越覺得別扭,“洗漱後用餐”沒毛病,但昨夜二人畢竟毫無天時地利人和地躺在了一起,雖然沒有發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但這話就是讓她覺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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