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發繩
白黎忽然被光亮照晃了眼, 下意識微微眯起眼睛,視線內聚成白色光圈,落在司雯的臉上。
他怔愣了一會兒, 迅速從自己的淩亂的心緒裏走出來。
“你來了。”他朝司雯露出一個笑容。
眼前的人明明是笑着的,司雯卻覺得他的眼神是悲傷的。
就像帶着微笑的面具,可面具遮不住雙眼。
她擡着頭靜默地注視他, 認為此刻自己應該做些什麽。緩緩松開白黎的手腕,輕聲詢問道:“需要擁抱嗎?”
原本還在微笑的人,上揚的嘴角瞬間停住, 緩緩下墜。眼眶也頓時紅了起來, 稍稍下垂的眼角閃着水光。
白黎慢慢地彎下腰,将頭輕輕地搭在司雯的肩上, 雙手穿過她的肩膀, 将人抱在懷裏。
他聞到熟悉的冷香味,如同進入了一個安全的環境, 全身都放松下來,緊繃地神經也收到了慰藉。
司雯回抱住他, 手掌從他的肩膀往腰後來回輕撫。
手心下的少年身形單薄, 她僵硬又生疏, 不敢太用力。
這個動作是小時候其他表兄妹難過哭泣時,他們父母常這樣做。
司雯沒有體驗過的這種溫柔,卻率先給了白黎。
“我的媽媽去世的那天, 也是穿着這樣顏色的衣服和裙子,也是坐在樹底下。”白黎顫抖地聲音從喉嚨中溢出, 訴說他的如此痛苦的原因。
司雯安靜地聽着,一下一下地順着他的背。
“人好像真的會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離去。那天陽光很好,她想離開病房, 離開躺了快一輩子的病床,說要去看花。我就和醫護人員帶着她去樓下的草坪。她說她想摸摸花,摸摸草,摸摸樹,我們就找棵大樹鋪好毯子讓她坐在那兒。”
“我正在給她編了一個很好看很好看的辮子,把她摘的花插在上面。可是還沒綁好,她就……就垂下了頭。”
“辮子散開了。我就知道她走了。”
年幼的白黎坐在母親面前,一邊哭一邊把松開的頭發再次聚攏,顫抖着手給了母親一個最完美的長辮。
他的話說到這裏,司雯忽然想起她看見的女屍,死亡的姿勢和白黎描述的大致相同。
原本以為是因為害怕而使得他神情不對勁,沒想到是因為想起了去世的母親。
司雯移動手掌撫上他的頭發上,輕輕地揉了揉。
她一向以為自己是個感情過于平淡冷漠的人,從徹底懂事到現在,內心情緒幾乎沒有強烈波動過。
即便是在之後遇到白黎也是。
白黎是她認識的人之中,最幹淨又最純粹的存在,還沒有被世間其他塵埃所沾染,不會僞裝,不會說謊,清澈透明。
也就是因為這樣,司雯在面對他才會有所松懈,放松心裏的戒備,狠不下心去拒絕他什麽。
可他的欣喜,悲傷,憂愁,愉悅,猶豫……司雯都沒有多大的感觸。
因為這世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一詞。
司雯只是覺得,他難過了,他害怕了,他需要安慰。所以才會摸摸他的頭發,給一個擁抱。
但是理解不了,感受不到,更別說心疼。
然而此刻卻不是。
因為擁抱,兩人胸口貼的很緊,心跳的頻率都幾近一致。
也許是因為信息素相融過的原因,她嗅到白黎肌膚上淡淡的青檸味,因為難過,而變得有些苦澀。從他微微顫抖的手和紊亂的呼吸,悲傷的感情蔓延到她的心底。
或許世上真的有感同身受。
指尖沒入他柔軟的頭發,司雯等他情緒穩定了一點,盡量放柔聲音,問:“餓不餓?”
“……餓。”回答她的聲音略微帶這些哽咽和軟糯的鼻音。
“那先吃飯。”
司雯松開手,帶他坐到長廊的椅子上,轉身把放置在窗戶上的泡面端過來遞給他。
白黎接過,打開上面的蓋子,一股氤氲的熱氣升騰而上,将他緋紅的眼眶蒸得更紅了。
他臉蛋皺巴巴地看着泡面,緩緩擡起頭,睜着水潤的眼睛看向站在面前的司雯,小聲說:“吃不下。”
剛剛幫助舅舅進行了屍檢,跟着他學習了很多知識,但也看到了許多血腥的畫面,差點沒嘔出來。
雖然現在已經很餓了,但是卻吃不下去。
司雯能猜到這個原因,彎腰把泡面蓋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那等休息好了,我們再去吃晚飯。”
白黎點點頭,擡手拉住司雯的衣角,稍稍用力扯了下。
司雯順着他的勁兒往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白黎的雙膝之間。
她垂下頭看向他,疑惑地嗯了一聲。
“還要抱抱。”
“……”
白黎見她沒回答,耷拉下眼睛,微微噘着嘴,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比了個一,聲音都可憐委屈的下沉,說:“就抱一下下。”
就這樣面對白黎向來意志不堅定的司雯,又妥協了。
她被白黎攬着腰抱住,頭貼在她的懷裏,這種完全依賴的姿勢讓司雯她動都不敢動。
然而有的人得寸進尺,還會主動地拉起司雯的手搭在自己的頭頂,并且要求道:“還要摸頭。”
司雯……司雯就像一個無情的摸頭機器,機械重複着同樣的動作。
懷裏的人像是一個奶了吧唧的小狗,要安全感,要撫摸,不然就會委屈巴巴地垂下耳朵和尾巴,讓人覺得拒絕他良心會被譴責。
即便是司雯這種良心所剩無幾的人。
她垂眸看着閉上眼休息的白黎,又看了眼一旁即将冷掉的泡面,說:“如果你以後當了法醫,會不會每一次屍檢完都不想吃飯?”
“應該會習慣的吧?”白黎嘟嘟囔囔地說。
說着,他又提起另一件事:“我本來想當醫生的。以為長大學了醫就能治好媽媽的病。但是後來,我很害怕我救不了人,害怕面對死亡的那個過程……所以無法繼續了。”
“那為什麽選擇法醫專業?”
“因為舅舅。他想替媽媽照顧我。”
司雯眉頭揚了揚,“法醫也是醫,只不過醫的是死亡的人。你現在就在救治那位死去的李轶。替她說她無法說出口的話,幫她找出真兇,讓她能安心地離開。”
白黎從她懷裏擡起頭,仰着頭注視着她,眼睛有着別樣的光亮,将她抱得更緊了些。
司雯微微勾起嘴角,“你想知道,她說了什麽嗎?”
“嗯?”
“李轶因為割喉而死,死之前被人挖了雙目,還遭受打了毒打。但是從屍檢報告來看,她體內有兩種藥物,一個是迷藥,一個是由靜脈注射的麻醉鎮痛的藥。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
司雯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白黎呆了呆,疑惑地問,“哪裏奇怪?”
“迷藥很好解釋,可能是為了迷暈她然後把她帶到空無一人的案發現場。挖了眼睛也很好解釋,因為有個說法是死者的眼睛會留下最後看到的人的影像,雖然沒有科學依據,但是也不排除這個可能。”
“那麽,屍體上的淤青和鎮痛藥就是一個極大的矛盾點。”司雯呵笑了一聲,“哪個兇手會在施暴的時候,還怕死者痛苦呢?”
“只有是不想她死,但又不得不讓她的死的人,做出了最後的仁慈。”
司雯說的這些條理清楚但是又有些含糊,可從她的臉上的神色,顯然是已經猜到了誰和這個案件有關。
白黎好奇極了,眨巴着眼睛等她繼續說下去,但卻被溫熱的手捂住眼睛。
“我能想到的警察也會想到,我們能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的就交給他們。”
兩人離開警局的時候,恰好遇到了被召回的辛子茗和沈和碩二人。
辛子茗的臉蒼白無比,被經紀人攙扶着進來。
死者李轶是她進入娛樂圈內陪伴了長達五年的助理,李轶的死去,對她來說無非是一個沉痛的事情。
司雯看着她走進警局,低頭搖了搖。
兩人的第二次約會沒有想到是在警察局度過的,這一度讓緩過神來的白黎十分痛心。
但又想起今天進展特別快,一天之內就牽了手手還抱抱了,他又害羞地紅了耳朵。
雖然那只是司雯對他安慰,并不是其他旖旎的感情,但也足以讓他失落的心情好起來了。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車內,任由自己耳根發燙,玩着書包上的拉鏈來分散注意力。
司雯到沒能注意到白黎身邊冒出來的粉紅泡泡,腦子裏都是拍攝廣告的後續處理問題,隐隐有些頭疼。
兩人各懷心思,直到車停到校門口。
司雯看了眼燈光閃爍的大門,說:“到了。”
然而白黎卻遲遲沒有動靜,她側頭看過去,發現他扣着手指,臉上神色有些糾結。
在糾結什麽?
司雯疑惑地看着他,等他開口說話。
向別人要會給出去的東西,實在是件很難很難開口的時候,但是為了能讓自己有小發繩帶,白黎還是一咬牙一閉眼,朝司雯伸出手。
“能不能,把發繩送給我……”
他聲音越說越小,有幾個字還結巴了一下。完全看不到下午撒着嬌要抱抱的直接和勇敢。
這倒是出乎司雯的意料,下意識摸了摸發尾的發繩,怔怔地取下來放到白黎手心。
緊接着她看見白黎把發繩套在了左手手腕,忽而回過神來,才發現白黎說的是——送給他。
雖然她比白黎大了快七歲,但是也屬于年輕人的行列,知道現在小情侶會之間的那些小愛好。
總算是知道為什麽白黎突發奇想要給自己編辮子了。
難道他是特地買了發繩,特地找機會送給她,就是為了要回去套手上?
看樣子……應該是的。
司雯撐着下巴看他歡喜的樣子,心情也莫名地好了些,語調輕松地說:“好了,早點回去,好好休息。”
“好!”
少年人的悲傷來得快,開心也來得快。就因為一根小小的發繩,下午難過的情緒都被一掃而空。
白黎歡快地背着包下車,還未等關上車門,兩個渾厚的聲音猛然出現。
“小白!”
“小白!”
司雯尋聲看去,彎下腰俯身從副駕駛看見兩個學生模樣的人沖過來。
一個帶着黑色眼鏡框耷拉着拖鞋,一個穿着球服抱着一個髒兮兮的籃球,撲上來紛紛抱住白黎。
品紀年捧着白黎的臉,上上下下看了好幾下:“沒事兒吧?莫叔叔讓我順路的話來校門口接你,你是受什麽傷了嗎?要不要我去醫務室借個擔架和老程一起扛你回去?”
程戈更為着急,上手直接準備背白黎:“走走走,哥背你回去。年哥給我拿下籃球。”
白黎一臉懵,一邊推搡拒絕一邊解釋:“沒有沒有,我沒受傷!”
但架不住程戈力氣大,整個人都快趴在他背上了。
司雯看着這吵鬧有趣的一幕忍不住笑出了聲。
三人動作一頓,白黎尴尬地推開聽風就是雨的舍友,彎腰趴在窗戶上,扯着笑和司雯介紹道:“這就是我兩個舍友。”
品紀年趴在白黎左邊,程戈趴在白黎右邊,兩人伸長腦袋往車內往,好奇極了。
司雯幹脆解開保險帶,下車走到他們面前,伸手打招呼:“你們好,我是司雯。”
品紀年瞬間就get到了,連忙哦了一聲:“我知道,你就是小白說的雯雯吧!你好你好。我是品紀年,是小白的舍友。”說着他就要伸手去握司雯的手。
忽而手指被擰住,一個扭曲的姿勢被白黎握住了。
這邊程戈也在打招呼:“你好,我是程戈,也是小白的舍友。”
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同樣被白黎截住。
白黎站在他們中間皺着眉瞪了他們一眼,甩開他們的手。
司雯抿着嘴忍住笑意,打過招呼就準備開車回去。
白黎笑着朝司雯揮揮手,手腕上銀色的小玫瑰閃閃發亮。
沒來得及目送她離開,就被程戈搭着肩膀帶學校裏面去:“走,讓哥看看你有沒有把我西裝弄壞。”
讓西裝淋了雨的白黎心虛地低下頭。
品紀年抱着籃球走在他們身後,忽然又回過頭來,跑到還沒有啓動汽車的司雯身邊,敲了敲她的玻璃。
車窗緩緩搖下來,司雯問:“還有什麽事嗎?”
品紀年掏出手機搖了搖:“留個聯系方式。”
司雯皺了皺眉。
“要是小白在學校有什麽事情我好告訴你。”品紀年笑着露出兩個虎牙,“要是你欺負小白我也好來找你算賬。”
“好。”司雯眉頭一揚,給了他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