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将軍待在它的大鳥籠裏, 發出了一串啼叫聲。

它似乎是在對落了難的魏國太子說:不用謝我!

這樣的啼叫聲在森林裏雖很常見,可落在好似正在做賊的趙靈微的耳朵裏,卻是人都能跳起來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也不知對方已經明白了她的身份, 就只是着急地轉向白将軍, 對她的白鹘也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白鹘是不叫了, 可拓跋子楚卻是在她放下手來的時候直接抓住她的手,在女孩的手心寫起字來。

拓跋子楚慣用戟刀, 掌心與指腹上都有着一層繭子。

當他抓着趙靈微的手,并用食指在她掌心寫字時, 對此感到猝不及防的趙靈微根本就沒能抑制住地一個輕顫。

這樣的反應落在拓跋子楚的眼睛裏, 便讓他在稍稍松開了些趙靈微的手之後又将其一個握緊。

他直接便把人拉近了自己,讓穿着華服,卻是頭發有些亂了的女孩用膝蓋抵在了他的床榻上靠近了他。

可即便是這樣的一個姿勢,他的身形也依舊是比對方高出了那麽一截。

原本已被圍好的毯子因為他的這個動作而往下滑落,也讓屬于這個少年的氣息混着藥味向眼前人侵染而去。

這會兒的趙靈微僵着身子, 就連呼吸都變得緊張起來, 但她卻沒有立刻就甩開這人的手。

仿佛, 仿佛她已然不知所措。

待到趙靈微試着掙動開對方的時候,睡在帳篷角落裏的兩名侍女已然在黑暗中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們了。

沉琴醒了, 卻是不知道童纓也醒了。

她把手伸到隔壁童纓的床榻上, 動作幅度很小地拍了拍, 卻發現童纓直接抓着她的袖子搖了搖, 示意自己在呢, 醒着呢。

于是一靜一動,一暖一冷的這兩個侍女就這麽在和彼此對了一眼之後都意識到了一點。

——她們好像遭遇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大難題。

她們到底要不要……行動起來?

還是說,她們應該眼睛一閉,倒頭繼續睡?

再看看趙靈微那邊,拓跋子楚自是感覺到了對方想要掙開自己的意圖。

可是趙靈微沒有用上大力氣,他也便把人又抓得緊了一些。

既然晉越不願過來,那他就靠過去一些。他不用聲音,就只是用唇念起了“晉越”二字。

但那樣的動作看在趙靈微的眼裏,簡直就像是雪妖要來吸她的精氣了!

着急之下,趙靈微把自己的手用力往回一扯,并說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人!”

這句話無論是在魏言裏,還是在商言裏,它都是有歧義的。

拓跋子楚以為自己冒犯了對方,讓與他有着婚約的公主生氣了,便立刻松開了手。

而沉琴和童纓兩人雖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卻是能聽得懂趙靈微的語氣。

公主生氣了。

公主罵他了!

姐妹,上!

但不等兩位侍女沖上前去,一柄紅纓槍便已經從帳篷外直刺而來。

那竟是早就被趙靈微喊回去睡覺的孫昭。

原來他一直就守在外頭,聽到異動便提槍而入。

拓跋子楚不認識孫昭,見有殺氣至,便直接把趙靈微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護住,并單手握住了槍柄。

就這樣,三人進入了奇怪的對峙,趙靈微都傻眼了。

見孫昭還在和拉着她的少年拼着力氣,趙靈微忙對他說:“你松手!”

孫昭:“不松!歹人還沒松開公主。”

趙靈微于是轉向琉璃色眼睛的少年,用魏言對他說:“你放開我!”

可拓跋子楚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讓被他緊緊抓着的人臉都紅了。

帳篷裏就出現了“你松手”、“我不松”、“你放開我”,被要求的人瞪眼的循環。

趙靈微本就急得連哭的心都有了。

一看沉琴和童纓還在後頭暗搓搓地靠近,趙靈微生怕她倆像幾個時辰前的仇懷光那樣出手,又從背後砸傷員一下。

情急之下,趙靈微大聲說道:“你們兩個,別動手!”

好,好的吧。

沉琴和童纓聽到了,便停下了腳步。

她們兩個可是很聽話的。

但是吧,營地裏的其他人,就也都聽到了。

一時間,火光大作。

衛兵們過來了一堆。

哎,這算什麽事啊。

“你聽說了嗎?昨天晚上可刺激了。我們殿下夜裏出去了一趟,就撿了個美男子回來。而且吧,當天晚上就不顧那美男子還受着傷,就……問人要了。要了!”

“何止聽說了啊,我還看到了呢!剛包好的傷口,就這麽繃開了,紗布上全是血呢。”

“殿下這麽厲害啊!”

“就是這麽厲害!孫中郎将不知道殿下的意思,還傻乎乎地闖進去,可不是當場就被呵斥了。”

謠言就是這麽傳開的。

去清理積雪的時候,模樣個個周正的羽林軍士卒們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

回來換人吃飯的路上,又能聊個幾百句。

這可不是一傳十,十傳百了嗎?

而更過分的是,明明只有一,卻被說成了二,再之後二又被說成了無窮大。

真可謂是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衍萬物。

“要我說,我們孫中郎将也是儀表堂堂。好多人都說孫中郎将長得比陛下身邊的璇玑君還好看呢。我們殿下……怎麽就寧可要一個受了傷的,也不要對她忠心耿耿的孫中郎将呢?”

“你見過那個被殿下撿回來的小子沒有?”

“沒有啊!”

“我見過。昨天晚上就是我把人擡着回來的。兄弟,我向你保證,你只要見過那小子,就不會這麽問了。那人吧,長得賊漂亮。”

“漂亮?那就是像女的了?”

“呸呸呸,一點也不女氣。但就是吧,好看得都有點邪門兒了。”

提着槍的孫昭從附近經過,于是湊在一起的那幾個人便都閉了一會兒嘴。

待到孫中郎将走過了,他們就又交換了幾個“懂的人自然會懂”的眼神,而後悶聲笑了起來。

“殿下好樣的!”

“對!給那魏國的太子戴頂帽子。”

“是!”

“兄弟們加油幹了啊,只要我們把路清出來的動作快一點,再走得快一點,那魏國的小子就能不知道!”

這幾名使團裏的衛隊成員彼此鼓舞了一番士氣,而後就向着那被積雪堵住的路快步走去。

在他們先前站的地方,向天鴿從帳篷後面走出來,手裏還拿着裝有一只雞翅的碗。

他看着那些羽林軍的護衛離開的方向,沉默不言,臉上寫滿了不贊同。

這事吧,他作為和親使團裏的正使是該管管的。

但他既非鴻胪寺典客,也非鴻胪寺司儀,對上太和公主……根本就壓不住啊。

況且,在他們出來之前,陛下也沒和他說過,遇到這種事他該如何處理!

向天鴿愁啊,昨晚他睡得早,也睡得沉,根本就沒及時趕到。

這會兒他也就只能先去找孫中郎将,問他昨夜到底是什麽情況,再和仇将軍商量一番了。

向天鴿拿起碗裏的雞腿,放在嘴裏咬了一口,邊嚼邊在心裏想,身上流着陛下血脈的女子,哪怕是姓了趙,也還是太有能耐了。

唉,又要殚精竭慮了。

這可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還有一家在生氣。

這會兒的趙靈微坐在她自己的帳篷裏,就是很生氣。

昨兒夜裏鬧成了這樣,搞得她今天都只敢穿男裝了。

但是穿男裝有用嗎?

沒用!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因為跟着一起來的那些千鹘衛姐姐雖然都是梳着男子發髻,卻是有着統一的寶藍色長袍,還有帶着一圈棕色毛皮的黑色披風,英姿飒爽得不行。

與之相比,她帶的那幾套男裝可就差得遠了。

頂天也不過是能讓她別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似的,一出門就讓人盯着她看個不停。

可她真的好生氣啊!

“外面現在傳成什麽樣了?”

趙靈微坐在桌案前,用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着放在碟子上的那塊烤肉,聲音悶悶的。

童纓和沉琴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後侍奉着,卻是低着頭,不說話。

“說話啊!不是讓你們去打探了嗎?”她轉過頭去看向兩人,發起脾氣道:“你們不說話,難道是要我自己去外面聽嗎?”

沉琴一咬牙,走到趙靈微身前跪下道:“奴是怕公主聽了,更吃不下飯。”

童纓也是如此,她低着頭道:“都是一些腌臜之言,不值得公主耗費心神。”

趙靈微丢下筷子,深呼吸了一番,而後威逼道:“說!”

兩名侍女在掙紮了一番後終是說出了那些從男人嘴裏冒出來的龌龊話!

有人說,趙靈微昨夜才把受了重傷的人救回來,就見色起意,也不管那人都已經半死不活了,說要就是要!

有人說,當時的情況實在是太慘烈,導致那個啞巴身上的傷口全都給崩裂了。

還有人說,孫中郎将之所以如此憤怒,是因為殿下前一宿的時候還招他侍寝了。結果才過了一晚上,殿下就又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孫中郎将這不是氣得又紅了眼,還上了頭嗎?

兩人當即就在帳篷裏打了起來。

啞巴不敵,三兩下就被打了個半死。

是以太和公主才會喊出那句鬧醒了大半個營地的——“你們兩個,別動手!”

這些人還信誓旦旦,說太和公主今晚可能要夜禦兩男,實在是女人中的女人。

什麽?你問這些臭男人為何能對于八卦女子主動要郎君的事如此津津樂道?

這不是……這不是在神都的時候,就看着慈聖皇帝的控鶴府了嗎?

嘉陵君、安華君、還有那璇玑君和聖上的事,誰不知道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些人居然敢如此信口開河,到處造我的謠,簡直是無法無天!”

趙靈微端起桌上擺着的烤肉,而後才一腳踹翻了那張小桌案。

沉琴和童纓連忙上前,姿态略有一些扭捏地從趙靈微手上接過她的烤肉,再勸自家主人別那麽生氣。

“我碰那啞巴了嗎?碰他了嗎!我根本就連他的一根手指頭都沒碰!”

對,沒碰。

是他要在我的手上寫字呢,我沒碰。

在短暫的心虛後,趙靈微便重整旗鼓,又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別人把我明明沒做過的事,說成已經做過了!”

童纓:“……”

沉琴:“……”

兩名侍女突然有了那麽一些些的……不太好的預感。

上一次有人在西域來使面前說她們的主人是大商第一美人,主人忍了半年,而後實在忍不下去了,便私下會見了孫中郎将和歸昌王石汗那,同時還先是當街騎馬不遮面,再是去到國子監學生們的問難會,直接就坐實了大商第一美人的名號。

上上次,有個不長眼的郡公之女在人前污蔑主人拿箭射她。

後來怎麽着了?她們英明神武的主人……就當真射了那小丫頭一箭。

就一箭,可那一箭卻是正中發髻,把人給釘在了樹上。

等等……

她們的主人不會是想要……想要?

趙靈微氣急敗壞地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道:“看我今晚就去輕薄那啞巴!”

沉琴:“……”

童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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