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翌日清晨，嬛伴着山林鳥嘤鳴醒來。揉了揉眼，意外發現秦玙并未向昨早那般早早便離開了帷幄，而是一身皮弁獵裝端坐在大案前，奮筆批注着案牍，有些……不倫不類，嬛心想。
秦玙餘光瞥見嬛醒來，便擱下手中狼毫走了過來，掀開被角一看，說：“真成大蹄膀了。”
嬛不悅的瞪他一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莫瞪我，是嬛自找的，若不是我及時處理，現下會更腫·脹。”說完起身，喚了侯在帳外的寺人堇進來侍候。
寺人堇早已從太子玙那裏知曉自家夫人，昨夜睡覺崴了腳。
睡覺如何能崴腳，寺人堇想象不到，但瞅着太子玙頸間三條暗紅結痂的傷印，她便知曉昨夜定然不同，今日她該裝傻時就裝傻。
接連射獵兩日，今日讓林間生靈稍作生息，行閱兵禮後，諸國武士行射禦、搏擊角逐。一則供貴族觀禮娛樂，二則亦是諸國間武士武力的角逐，彰顯實力的時候。
嬛足上有傷，全身重量壓在右腿上，在寺人堇的攙扶下，一點一跳的欲出帷幄。
秦玙跟在身後，呷趣的看着那抹一蹦一跳滑稽的嬌影，方才他說他可抱她出去圶臺觀禮，她羞于人前親密，死活不讓他抱，看看，那便只能這般跳着走了。
秦玙無奈的搖了搖頭，邁步上前一抄手将人自身後打橫抱起，嬛一驚，下意識伸手環住他的脖頸。
“嬛的身子，較之口舌甚是誠實得多。”秦玙含笑調侃道。
“放開我，我自己能走。”嬛仍舊嘴硬。
“嬛确定要這般跳着到圶臺？”
嬛無語，望了眼人來人往的帳外，再遠眺一眼幾百丈外的圶臺，不再猶豫，伸手環緊了秦玙頸肩，客氣疏離、面帶假笑，說道：“那就有勞太子了。”
“嗯？有勞誰？”秦玙驀然伫足不前。
嬛斜睨了他一眼，檀唇輕吐：“有勞……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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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為夫樂意效勞。”秦玙鼻音長長拖了一聲，滿意的緊了緊手臂，大步邁出帳外。
幼稚！嬛暗自腹诽，至于這麽糾結稱呼麽？
昨夜繁星如鬥，今晨晨光熹微。
明晃晃的晛光下，秦玙頸間的那三條撓痕，尤其明顯。
嬛不自在的清清嗓子問：“玙，頸部，要不要遮一下？”
“嗯？嬛莫不是覺得還不夠顯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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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夫婦這般親密姿态出現在衆人面前，可謂震煞衆人。
諸姬面色五彩紛呈，她們為媵送到贏國數十日，不說得到太子召幸，便是連見太子一面都是鏡花水月，後聽聞太子夫婦大昏之夜，太子憤然離宮剿戎，回宮後對太子婦亦是避而不見，可見在太子心裏，太子婦與她們也無甚區別。
太子與贏相仲卿之女仲妍之間那點情事，諸姬皆知，人人皆盤算着太子何時會将仲妍收入宮室，在此之前，她們尚有多少時日可引起太子垂愛。
一場春蒐卻讓一衆姬妾颠覆了印象。
諸姬遮遮掩掩的探尋目光不斷的在太子夫婦，與下方公卿貴女席上明眸泛紅的仲妍身上流連。
不難看出，今早太子夫婦的親密現身對仲妍打擊頗大，泱泱衆人眼下，她極力強忍着情緒，卻仍舊濕紅了眼眶，雙唇微微翕動，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太子，太子卻連眼角都未給她一抹。
今日這番情況，着實有些出乎諸姬意料。
魏國國君首先打趣道：“贏太子夫婦果真鹣鲽情深。”
秦玙笑着禮貌回應：“內子昨夜崴了足，不便走動，只能由吾多多效勞。”
聽聞阿姊又傷了足，姬鄭緊忙起身走到嬛身旁，擔憂地問：“王姊，你足又崴了？嚴重否？”
嬛對着鄭莞爾一笑，拍了拍秦玙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來。
嬛站定後說道：“鄭看，阿姊并無大礙，鄭毋需擔心。”
語落，嬛在秦玙的攙扶下慢慢走至妫太後、伊夫人跟前，微微一禮。
妫太後緊忙道：“吾子傷了足，便毋需多禮，趕緊坐下歇着。”
嬛應了聲，方才去往自己的茵席就座。因傷了足踝，不能跽坐，只能在秦玙的攙扶下斜着坐定。
“瞅瞅！先前都說太子太過剛硬，不懂風情，這才成親數日，竟跟換了個人似的。”伊夫人打趣說道。
“夫人言過，玙只是不忍新婦足傷加劇而已。”秦玙溫聲解釋。
“懂得疼人，便是進步。”妫太後笑着接口。
“太後說的是，太子後宮納入這許多姬妾，太子該都關心關心才是。”伊夫人回眸看了眼身後諸國送來給太子的媵，笑着說道。
這群姬妾自送來後，別說受到臨幸，便是見太子一面都不曾，恰逢春蒐，終于有了機會在太子跟前露臉，一個個打扮的豔光四射的，那點心思毫無遮掩暴露無遺。
驀然聽聞伊夫人提及自己，身後那群姬妾頗為激動的坐直了身姿，只望能入了太子玙的眼。
怎知秦玙并不回應，也未給席後的姬妾們施以分毫眼神，他只是拱手對着妘太後及伊夫人一禮便回了自己的坐席。
“嬛可還好？是如何傷到足的？”妫太後微側首，溫言問道。
“牢太後挂心，是嬛睡姿不佳，夜裏将足卡榻圍子裏，扭了。”嬛臉頰微微泛着酡紅，小聲應答。
“爾等年少氣盛，一時把控不住也是有的，只下次嬛得小心才是。”伊夫人擡手廣袖捂唇笑着接了口。
太子玙頸間撓痕如此顯眼，便是個傻子也曉得昨夜是何光景，太子夫婦感情融洽，等于打了相國之女仲妍的臉，她萬分樂意見成。
“身為長輩，怎這般口無遮攔。”妘太後乜了伊夫人一眼，低聲叱道。
“兒婦知錯。”伊夫人漫不經心道了聲錯，轉回視線輕蔑地遠眺了公卿女眷席上，表情重忡征、泫然欲泣的仲妍一眼，頗有些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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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上，長長的角鳴兼隆隆的鼙鼓聲鄹響，拉響新一日蒐田。
獵場上，數萬士兵列隊就位，整齊劃一，一眼望不到盡頭。
衆諸侯卿士王公貴族依序在各級觀禮臺上坐定，宮眷貴女們位列臺下。
鼓角齊鳴聲中，幾名士吏将一頭全身塗滿彩色顏料，牛角長如彎刀的野牛拉到圶臺跟前，一名身材魁梧的酷吏舉起手中大钺，一钺劈下，牛首離身，猩紅的鮮血如泉噴般噴灑一地，瞬間融入塵土。
祭社畢，行閱兵大禮。
冷兵器時代的閱兵禮與威武宏壯的現代化武器相比，絲毫不輸氣勢。
嬛專注的注視着場內，密密麻麻數千乘戰車，數萬名士卒手執矛弋，井然有序演示着前行，進攻，後撤，變化隊形。
獵場揚起陣陣塵埃，晨陽暾暾，獵場上士卒賣力的揮舞着長矛短弋，一聲聲吶喊響徹山林雲霄。
閱兵後，諸國武士赤膊下場搏擊角逐。
豔陽高懸，晛光灼灼照射在武士們古銅色的臂膀胸膛上，可見武士們汩汩汗水滑下沒入褲腰間。
贏國國風開放，男女相互看上眼，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乃常有之事。
場邊席臺上觀禮的貴女們，一個個眉目舒展，毫不掩飾的巧笑談論着場下英武逼人的武士。
就連嬛身旁的寺人堇都激動的攥緊了拳頭。
嬛斜眸打趣的睨了眼寺人堇，遂又好笑的收回目光，這孩子喜好真是專一，自北狄王子叱奴到如今場上的孔武武士，只要身型夠勇武，身手夠矯捷，她就喜歡。
角逐畢，是一名名為孟西的贏國勇士力壓群雄，戰到最後。
孟西是秦梁麾下裨将，亦是出自世族子弟。此番取勝，贏國君甚是開懷，諸大世族族長亦是笑容滿面。
數十年來，國君擡舉寒門士子，打壓世族。今日孟西奪魁，可為是光耀世族。
贏國君其實并非非要擡舉寒門，打壓世族。他只是力求虛懷納谏，任人唯賢。不論寒門或世族子弟，只要有能力，贏國君都必不會使其蒙塵。
這遭角逐，孟西做為世族子弟光耀門楣，不只世族榮光，贏國君亦是高興萬分，大手一揮，命上下慶賀，晡時繼續于沩水之畔大行酺宴。
日頭翟爍，篝火騰騰，映得沩水水面波光粼粼，數百武士圍着篝火，左手執茅，右手執弋，踏着雄渾鼓點，奮力歌舞助興。
秦玙與秦梁融身入了士卒之中，泱泱人海，不知所蹤。
嬛左足甚是刺痛，并無甚胃口，就着粟米粥用了些馕餅，便向妫太後、伊夫人告退，在寺人堇的攙扶下，慢慢挪步向大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