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旬下來, 嬛每日給國君診完脈都會下山去泮宮教授宗姬們習射。
授課結果，超出了嬛的預期。
宗姬們年少不谙世事，心思都很純粹, 沒幾日便與親和的太子婦打成了一片, 因着喜愛嬛，亦格外聽從嬛的教導, 習射分外認真, 到也有了不小長進。
在收獲友誼的同時，射術也進步。
宗姬們一旦認定了嬛，叽叽喳喳話亦多了起來，太子與仲妍之間那點破事自然被她們用來讨好告之嬛。
仲妍蕙質端方, 才思敏捷，一直被這群宗姬的父母作為标準要求着。久而久之，宗姬們自然心生逆骨, 仲妍雖未曾正面得罪過她們，卻也沒在她們面前落了好。
宗姬們都“寬慰”嬛，讓嬛莫信外面所傳，均齊口認定是仲妍單方面癡戀着太子, 太子并不曾回應。
對于這些空穴來風的八卦, 秦骊自然是八卦陣中的楚翹, 自己這名能文能武, 能射能禦，做得一手美食, 長得還瑰姿豔逸的長嫂, 在宗姬中給自己掙足了顏面，秦骊早就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與仲妍有關的一切，恨不得全部八卦給嬛知曉。
于此, 嬛非但不嫌煩，還頗饒有興致傾聽，畢竟知己知彼百戰方不殆嘛。
不得不說，這女人還是該有自己的閨蜜小團夥的。
聽完諸姬的八卦，嬛的确舒心了許多，從諸姬口中描述所說，秦玙似乎真的不曾與仲妍有何暧昧。
嬛仔細斟酌了一下自己嫁到贏國來這些日子，秦玙對自己，與對其他女姬的态度，截然不同，若說他對自己親昵，只是因為自己是他新婦之故，似乎也說不過去，自己雖是王姬，可王室凋敝，他若心裏沒有自己，真的大可不必與自己虛以委蛇。
骊口口聲聲擔保她太子長兄心裏絕對沒有過仲妍，只有長嫂嬛。
嬛心底甚是甜蜜，口中卻含糊其辭道：“嬛才嫁到贏國數月，與太子相處滿打滿算也沒幾日，若按骊所說，太子如此這般冷清果決之人，怎可能這般快便喜歡上嬛。”
“長嫂長得如此好看，骊一介女子看了都動心，何論骊長兄？再者，骊聽祖母說過，起先周王賜昏，昏書上寫的不是王姬嬛，長兄是拒絕了的，後來不知怎地周王改了主意，将嬛賜昏給長兄，結果，長兄就允了。
為此，吾等女姬們私下還讨論過，骊長兄前些年入洛邑辟雍習六禮，怕不是那時候就見過嬛，心慕嬛了。”說完，骊掩唇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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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追問：“長嫂在洛邑曾見過骊長兄否？”
嬛思忖一刻，理直氣壯答道：“不知，不記得了！”
骊瞪圓了杏眼，“骊長兄如此清風俊逸，若長嫂見過他定然不會不記得的。”
......
在與公女骊與諸宗女的嬉笑相談間，嬛又度過一個白日，又該起身回萩山行宮。
今日泮宮庖廚得了國君賞賜的野彘一頭，又恰逢初夏竹筍林立，庖人在嬛的指導下，入山伐了新鮮竹筍，與彘肚一同放入鬲中用紅油赤醬小火烹煮，烹制出類似現代的紅燒肉炖竹筍。
嬛食指大開，一餐小食竟用得比大食還多，一時漲着，并不想坐車，便命禦者将車先趕至宮門口，自己帶着寺人堇慢慢踱步而行。
夏日日長，申時末刻的太陽依舊高挂半空。
嬛沿着庑廊散歩慢行，庑廊兩旁，翠竹森森，林蔭芾芾，微風輕拂，帶走了些許暑氣，甚是舒爽。
庭中種植着大片大片的芍藥，正直花期，姹紫嫣紅，紛香幽氲，怡目又沁鼻。
到今日為止，秦玙離開已一月有餘。昨日又收到他的來信，說已攻下奚城，不日便歸。對于他出征在外，嬛本來無甚太大感覺，她篤信他定能平安凱旋，驀然收到他的來信說他即将歸來，嬛心底竟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他歸來時，不知會不會黑了瘦了，亦或是胡子拉碴，畢竟戰場上誰還顧得上容儀是否端雅。
嬛邊走邊想着他，唇角不自覺上翹起來，周身洋溢着柔軟和煦的氣息。
“小臣見過太子婦。”一聲清脆的聲音打斷嬛的思緒。
嬛應身望去，只見庑廊盡頭，翠竹林蔭下站着一名相貌清秀的學子，年約十四五。
“公子無需多禮。”嬛只當他是路過此處碰巧遇見自己的一名世家學子，微颔首回禮後，便準備繞過他繼續前行。
“小臣有些話想與太子婦說，不知太子婦可願纡尊與某聊幾句？”少年學子恭敬問道。
嬛頓住腳步，回首望了他一眼，頷了颔首。
“小臣......小臣乃仲相之子，仲吉。”少年學子見嬛溫和的停下來聽自己說話，一時竟有些緊張，也有些羞愧起來。
仲相之子？仲吉！嬛一聽，原本散漫的心情回神過來，嬛凝神細看了他一眼，眉眼間的确有着幾分其姊仲妍的神态。
這幾日，嬛聽多了關于仲妍與自己夫君那些若有似無的八卦，嬛自是對這名仲妍無甚好感，連帶着看眼前這名清秀的少年多了一分冷漠。
“不知公子吉有何話與我說？”嬛問。
“小臣......小臣只是......”仲吉吞吞吐吐半天，咬了咬牙道：“不瞞太子婦，吉來此等侯太子婦，是想為小臣阿姊向太子婦讨一份人情。”
嬛一聽，面色一變，她就知曉這位仲吉攔住自己，必然是為了其姊，至于何由，嬛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到。
嬛漠然說道：“吾這裏并無任何人情可給汝阿姊。”說完提腳便走。
“太子婦請留步！”
仲吉，緊忙跟上，也顧不得羞恥之心，脫口道：“吾阿姊與太子自幼相識，鐘情于太子十數載，太子為先君夫人行斬衰之禮三載，吾阿姊便等了太子三載，至今歲年十八不曾議親，一心非太子不嫁。她自知人微，不敢奢求正位，願為媵妾侍奉在太子及太子婦左右。”
“汝父知曉汝今日所說否？”嬛氣極反問，在婚姻之事上，她本就是及其善妒小氣之人，之前就算了，現下她将将對自己的新昏夫君生出些好感，驀然聽聞有人上趕着要自己給自己的夫君收媵，她能好性子才怪。
仲相身居高位，朝堂上乃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一國相國，怎可能這般輕易讓幼子來找她說這番話。
“吾，吾父并不知。”仲吉磕巴道：“吾阿姊求見太子多次，太子均避而不見，國君抱恙，吾父不同意，亦不想拿這等小事煩擾國君，是以，吾阿姊一直不得嫁入闕宮，故，故吾才來懇請太子婦......”
“吾并無給吾夫君再收姬妾的打算。”嬛不想再聽他多言一句，嚴詞拒絕，轉身便走。
“太子婦莫不是想獨寵擅專？此舉不可行。女子淑容，忌妒忌躁。太子婦乃未來一國夫人，當虛懷大度......”
“何人給汝膽量，竟膽敢訓餘？”嬛怒斥，拂袖大步離去。
嬛聲疾色厲自稱“餘”，震醒了仲吉，這名太子婦雖來自沒落王室，可別人畢竟還是天命之子的王姬，能自稱“餘”的天潢貴胄。
仲吉一股冷汗竄通脊柱，清醒過來，方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都做了甚糊塗事，說了甚混賬話。自己還是太過年少氣盛，竟三言兩語便得最了最不該得罪的人。
仲吉一陣懊惱，原亦是未料到會被太子婦如此疾言厲色的一口拒絕，世俗皆以女子善妒為大忌，他是真未想過一向溫和莞爾的太子婦竟有如此嫉妒心重的一面，真是人不可貌相也。
仲吉怔愣在原地，望着太子婦遠去的背影，一臉後怕與震驚，久久回過神後，發現身後站了一個人。
仲吉回身一望，不知何時公子睿竟站到了自己身後，亦不知公子睿聽去了多少。
仲吉穩了穩心神，躬身向公子睿行禮，還未直起身子便聽公子睿說道：“口出狂言，自去找保氏甯領戒尺卅下。”
語落，公子睿轉身便大步離去。
嬛竟是如此善妒之人，竟公然表示她不欲夫君再收媵妾，此樣的女子根本不堪為贏國君夫人。秦睿的腦海裏有一陣念頭咆哮而過，可也只那麽一息便有轉了念頭，嬛竟如此獨特大膽，竟能公開剖視自己的心情，她是有多在乎長兄，方才如此情緒激動。
秦睿說不出自己是何感覺，只知曉方才聽聞仲吉竟然膽敢對嬛出言不遜，他便想揍人，他這麽想亦這麽做了，他不方便動手，可自會有人方便。
嬛怒氣沖沖坐回輶車，早知曉仲吉在庑廊盡頭侯着自己，跟自己說那些不遜之言，她就該坐車出泮宮的。
寺人堇打量着嬛的面色緩和下來後，才幽幽開口道：“仲相名噪天下，豈知竟得如此魯莽無狀之子。怪哉！怪哉！”
嬛睨了她一眼，重重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回到萩山行宮，沐了浴，天還未黑透，倒頭便睡，本想夜間給秦玙回信的，這回信也不想寫了，這樣姬妾盈宮的大蘿蔔，她不屑于給他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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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雍都宮城。
秦玙給嬛的書信中只說即将凱旋，并未言明是何時日。秦玙抱了小心思，想給嬛驚喜，這種幼稚的舉動，自他懂事起，似乎從未有過。
陽邑奚人攜戎狄滋事，不過搶奪些財糧，似乎并不想鬧大。贏梁輕松退敵，早早凱旋，又奔赴奚城支援太子伐奚。
戰事方歇，秦玙就将戰畢善後事宜一并交給贏粱。他帶了一隊輕騎，一騎絕塵，日行千裏，将凱旋的大軍甩在身後，日夜兼程，只一日一夜便抵達雍都。
他到雍都宮城的時候，夕曛将将掩沒在地平線之間，天際仍舊殘留着燒得紅透了的霞光。
宮城上下被印得一片橙紅。
阍人侯在臯門口準備等着天黑透便落匙，倏然間一隊人馬，齊整有序駛了過來，城門士卒眼精目明的看到為首的來人，一個激靈，高呼：“太子歸！太子歸！”
厚重的城門還未落匙便又嘎吱再度慢慢緩開，秦玙一身風塵，馬不停歇向闕宮跑去。
闕宮內，寺人正撐着長杆，在宮檐廊角挂上燃着明燭的燈籠。
秦玙就這麽風馳電掣徑自入了闕宮，宮內寺人未曾收到消息，一時驚得紛紛下跪行禮。
秦玙顧不得他們，大跨步穿過庭苑，并步邁上臺階。
嬛居住的內寝內已燃上了燭火，整個寝殿顯得溫馨适宜。
秦玙迫不及待推開殿門，幻想着自己臨走前溫柔乖巧似一灘麗澤窩在自己身·下的美人兒會迎面撲向自己，抱住自己。
可惜，下一瞬他的幻想便破了空。
寝殿內阒若黯然，唯有一名寺人在內，很明顯是她剛點明的燭臺。
秦玙疑惑掃了眼空蕩蕩的內寝，問：“太子婦呢？”
寺人未料太子玙竟悄無聲息出現在宮中，吓得手一抖，将手中燭臺掉在了地上，複又手忙腳亂撿起吹熄，下跪向太子行禮道：“回太子，國君前往萩山行宮養生，太子婦通習扁鵲之道，随君上而去，以便替君上療養。”
秦玙一聽臉色唰一下黑成了碳，自己與她書信來往，她居然不告知他，她和君父去了萩山行宮。他本來想給她一個驚喜，這回道好，變成了她給他一個“驚喜”。
萩山行宮離雍都并不甚遠，他現在快馬加鞭，在亥時前就能趕到。
秦玙望了望已全然暗下去的天色，城郭大門已閉，宵禁時分，他要出城也不是不可，只是這便破了規矩了，再者去到行宮君父和嬛必然已眠，他亦不便再去攪擾。
他摸了摸滿是青茬的下颚，嬛那人最是愛美講究，自己收整一番再去見她也好。
這般一想，秦玙便拿定了主意，拂了拂手，讓寺人起身，下令道：“備湯，孤欲沐浴。”
......
秦玙沐浴一向不喜人侍候，寺人們都知曉他這個秉性，備好湯池便魚貫退出寝殿。
沐浴畢後，他光着精瘦遒勁的上身，只着一條中褲，肩背上還挂着水珠便走了出來，悶頭倒在了床塌上，床上的被褥是寺人新換上的，還帶着白日裏暴曬過的晛光香氣，這是他之前熟悉并喜歡的氣味。
可今夜他一點也不想聞到這股蓬勃的味道。
他想聞的是記憶中，隐隐綽綽，似有似無的清韻自然酚香，似空谷幽蘭，又似清晨露珠。
這股幽香是嬛入住闕宮後帶來的，他甚是喜歡甚至迷戀這股幽香，他一度以為這是王室秘香，後與嬛接觸多了，發現她并不喜熏香，偶爾熏之，也都是有助安神放松的金顏香。
這股讓他沉迷的香味來自嬛本身，出征前那些為數不多的日子，他與她夜夜同枕共眠，床帏帷幔間氤氳萦繞的全是這股空曠幽蘭的氣息，甚能沁脾靜心。
遠征在外，成日戎馬倥偬，累得像匹馬一樣，聞不到這氣味，到也未覺有甚，一樣倒頭就能入眠。
可今夜他明明很累很困，卻一絲睡意都無。
阒若幽靜的闕宮他一點也不習慣、不喜歡。
思及此，秦玙瞪大了雙眼，猛然意識到在絲絲縷縷的不經意間，這位周室王姬竟對自己産生了如此大的影響。
出征在外，他只要入眠，必然夢到她。
戰後善後事宜煩冗庶雜，他身為主帥，只因着胸腔中有一股莫名的沖動，便将一切事宜抛給贏粱，快馬兼程趕了回來。
軍中諸将只認為他是記挂着國君的身體，無人知曉真正牽挂他的竟是一名婦人爾爾。若他的部曲知曉了他心中真正所想，怕是會鄙夷他。
更重要的是，他這般火急火燎趕着回來，迎接他的居然只是一室殘燭冷風。
他這般趕着回來是為哪般？
秦玙郁悶的重重哼了一口氣，像個孩子賭氣般忿忿翻了個身，側身不看身旁空蕩蕩的床鋪，閉上眼睛，強行入眠。
夏夜幽寂，偶爾可聞蟬聲了了。
秦玙翻來覆去的，出了一身薄汗，床塌上柔軟的綢布床單，被他扭得褶皺成了一團。
他在這張床塌上睡不着，一閉上眼腦海裏浮現的全是出征前，只差臨陣一槍的旖·旎畫面，激·情猶存，可最關鍵的佳人卻帶着幽香遠在城郊。
秦玙又翻了幾下身，身上燥熱汗濕得愈發粘·膩，他懑憤的起身，大跨步入了淨室，将自己整個投身于冷水浴桶中，又是一番沐浴。
出浴後，他果斷徑直走到裝着嬛衣裳的大櫃前，翻出一身嬛常穿的水藍衣袍，湊到鼻尖深嗅了一口——讓那股幽蘭清香充盈滿他的胸腹。
甚好，由于嬛甚是喜愛此件春裝，穿了數次，嬛身上的體香已慢慢沁入衣袍的衣襟紋理裏，清洗過後，仍舊留有餘香。
秦玙捏着水藍衣袍回到榻上，複躺下，将衣袍抖開覆在精赤的身上，讓清蘊萦繞在鼻息間，終是略帶滿足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明天就能見到媳婦了～”
鹹魚菌：“能嗎？不知道唉～”
太子拔出四十米長劍，擦了擦劍身，斜眼掃了過來……
鹹魚菌吞口口水：“也許，能！”
太子收劍入鞘：“孤不想聽到‘也許’一詞。”
鹹魚菌……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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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起每天晚6點準時更新，有意外會提前請假，日三有保證，在先保質的前提下，努力加量，嗯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