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雍都。

庚子年甲子月丙寅日, 貞人行蔔,一共五告,皆是大吉。

靈示之下, 贏王告廟出征, 揮軍南下伐巴,寫着燙金擘窠大字——贏的玄色旃旗遮天蔽日, 一眼望不到首尾。

王後及兩位太後站在城闕之上, 遠眺着國君揮師南下。

“君王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裏。吾等王上怒發沖冠為紅顏......亦是個癡情人呢!”伊太後淡淡說道。

嬛遠眺着贏王率軍走遠,威武盤旋若玄龍的隊伍消失在地平線盡頭, 似未聽到般,并不回眸看伊太後。

這麽些時日,百裏伊那個喜好挑釁的性子, 嬛早已摸透,嬛甚是不喜,故而與伊太後接觸也不多,能不理會時, 她從來不接茬。

伊太後見王後目不斜視, 絲毫不理會自己, 輕笑一聲, 旋身徑自下了城郭。

妫太後亦跟着收回遠眺的視線,定定看了眼嬛, 亦是一語不發的轉身離去。妫太後與嬛的關系本來表面上是很親密的, 随着數日前,妫太後撕去僞裝,逼迫嬛給秦玙納媵, 不允嬛獨占後宮時,二人的關系便再也回不到從前。

身為王姬,貴為王後,甚得王寵,朝中舉足輕重的太宰嘉又可算是自己的心腹。嬛不喜宮鬥,卻也不懼宮鬥,事實上,她亦無需宮鬥。

=====

庚子年乙醜月贏王為王師統帥,盧桫為右,舉大軍伐巴和苴,兼派遣太宰甘嘉為使,前往蜀國邦交。

巴侯兵敗退至朔陽,為贏王所擒,當場被殛,其太子喪命于谷蕩山。

苴國遂即被破,苴侯自戕。

贏王攻破巴國國都巴中,宮城淪陷,巴侯後宮數千美姬一個個吓得花容失色,亦有膽大者,自持貌美無匹,整裝肅容,僅着輕薄絲帛絹衣,站在朔朔寒風中,欲引誘贏軍将領,尋求一線生機。

贏王在投誠巴相陳棟的引領下,一路直驅去往巴侯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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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侯好美色,盡天下皆之。

巴侯的藏室高十丈,闊可跑馬,藏室裏并無甚寶物,甚至無甚值錢的器物,只宮室四周懸挂着一幅幅不可計數,風情各異,卻又都姿色無雙的美人圖。

贏王對這些美人圖無絲毫興趣,自進入藏室後,目不斜視,徑直往藏室最深處走去。

藏室最裏端,放着一張數丈長寬的檀木書案,案上玉硯下還壓着一副未完成的美人畫像,美人緋衣如織,姿态灑脫,五官還未來得及畫上去,巴侯便失了國。

大案後懸挂着一副巨型缣帛美人相,高三丈,寬兩丈,乃巴侯親自繪制。

畫裏的美人如案上未畫完的美人一般,穿着炙烈的緋衣,烏發僅已一根絲帶束之,站立于壇臺之上,随風翩跹,靈動得似随時都将躍出缣帛,施施然來到看畫人跟前。

上将軍盧桫,只看了一眼畫中之人,便不敢再看,亦不敢看向身前的贏王。

贏王面沉如水,深深看了眼畫中之人,遂即別開視線,随意巡視了一圈四周,黯如幽潭的瞳孔倏爾定格在畫像前的青石板磚之上,驟然發怒,厲聲下令道:“将巴賊抛屍出來,挫骨揚灰。”

而後,倏爾轉身大步向外走去,道:“取下王後畫像,妥善保存,此藏室,焚之。”

盧桫定在原地,随着方才贏王的視線掃了一番,一股子冷汗霎時順着他的脊梁骨竄了上來。

王後畫像下的青石板上,斑斑點點的污跡無數,一丁一滴全都滲入到青石板內,無比惡心,無比龌蹉。

此刻盧桫恨不得立刻戳瞎自己的雙眼,恨不得自己甚都沒看到。

忍不禁打了個寒顫,提步緊忙追着王上而去。

對巴苴兩役,贏王均大捷。

回銮時,太子甘嘉上谏,蜀地富饒,兵不強盛,蜀王竟也膽敢私自相王,東出之心,其見昭昭,不如順手也收了。

贏王允,中途改道蜀國,順手牽羊俘虜了蜀王,至此巴、苴、蜀均滅。

=====

夏正一月,丙寅月,歲首。

絮絮飄飄數日的霁雪,鄹歇。

這日,朝陽初升,晨未露。

嬛縱身騎在肅肅背上,帶着丁丁,背着朝陽,迎着朔朔寒風,一路往西南峽關疾馳而去,一襲純白狐皮披風兜頭将嬛裹得密密匝匝不透風,一去數十裏,一人二白虎融入皚皚白雪之中。

日正當頭,路的盡頭隐隐出現一隊人馬,馬踏雪霁,将初落下,還未凍結實的雪絮子再度濺得飛飛揚揚。

人馬疾馳,隊伍中無一只旗幟,不知來者何人,可嬛仍舊迎頭趕了過去。

很快,便與來者相逢于道。

肅肅伫足,嬛輕盈躍下虎背,向着眼前翻身下馬的偉岸身影撲躍而去,投身入了一具寬闊胸懷中,緊緊懷抱住。

肅肅和丁丁見狀,亦飛身撲了過來。

一人與二虎聯手,終是将這名身型偉岸,頂天立地的男子給撲倒在了厚厚的雪地裏,滾做一團。

秦玙狠狠揉了揉肅肅和丁丁幾把,揮手攆開了它們,方才環抱着嬛站立起身,含笑道:“風雪初霁,寒風刺骨,嬛便如此思念汝夫,以致不惜迎着凜風,出城相迎。”

嬛摟着他的脖頸,妩媚笑道:“然也,吾夫因他人觊觎吾之美色,吾夫便怒發沖冠為美人讨伐佞賊,如此色令智昏,吾若不表示一下,怎能算一名合格的‘禍水’。”

秦玙聞言,一陣輕笑,低頭輕咬了一下‘禍水’被朔氣凍得通紅的鼻尖,道:“正好,孤五行缺水……缺‘禍水’……”

餘下話語盡數淹沒在肆無忌憚的深吻之中。

贏王再度抛下大軍,先行歸國。

公卿士大夫們,甚是無語。自從贏王娶了周室王姬後,這等子動不動抛下部曲之事,似乎成了贏王的慣例,哪次出征他若未早歸,那到是稀奇了。

數日後,上将軍盧桫帥大軍凱旋,贏王攜王後大行酺宴于公宮,犒賞八師。

鐘磬聲聲,鼓瑟悠悠。

諸臣工無不面色紅潤,滿面喜色。

贏國蟄伏數十年,鐵腕變法,所求并不只是安居一隅,贏王乃昂藏鷹顧之輩,若蛟龍盤淵,随着盤龍覺醒,東出之意呼之欲出。

巴蜀一滅,可謂除去了贏國東出的後患,再無後顧之憂,更甚者,巴蜀兩地更可成為由西南方讨伐楚國的基礎,水路直通雲夢澤,取了巴蜀,于贏可謂是如虎添翼。

酒過三巡,贏王驀然擱下手中酒爵,身旁的寺人輕輕敲了敲磬。

喧嘩的大殿,應聲沉寂下來,臣工諸卿均面色紅潤不解的望向玉階之上。

只見贏王起身,側首向端坐着的王後緩緩伸出手。

嬛納悶,卻依舊配合的擡手放入他手中,被他輕輕一帶,站立起身,與他并肩站在高階之上。

“孤今日有一事欲宣告于衆卿,西蠻已除,東出在望,孤無甚多精力雨露後宮,故而,孤欲遣散後宮,附厚禮送後宮諸姬各自回國。翌日即行。”

贏王一語猶如重錘铿锵落地,驚煞一衆臣工。

嬛不可置信的側首望向身旁的贏王,他目光堅定,神色決絕,面色沉靜若深淵,俯視着大殿之下的臣工。

以宗伯公叔白,太師百裏為首的老世族紛紛起身走至大殿正中,稽首下跪,道:“吾王此舉不可行吶!贏國初盛,又大舉滅巴蜀,本就秀木于林,樹不動,風都必來摧殘之,若這時候将諸國送來聯姻的媵送回,這是在自掘墳墓啊!”

贏王不置可否,“區區幾名姬妾而,莫不是靠着這群女人孤就能安穩立于天下了?諸卿未免将聯姻看得太重了,若是百餘年前,天下大平,孤許不敢說出這話,然,現下周室傾頹,天子已無力掌控天下,諸卿居然還認為聯姻是立世之道?豈非笑話!”

贏王說完,廣袖之下默默捏了捏依舊牽着嬛的手,亦回首睇給了嬛一道抱歉的視線。

嬛心領神會,他是在為方才說自己周室傾頹而道歉,于此,嬛到不甚在意,他說的本也就是事實,周室凋敝,本也就氣數已盡,天下即将大亂,誰人能問鼎中原,誰才是最終的勝利者。于此,她比周室任何人都看得開。

贏王一席話,說的铿锵之地,一言一詞,滴水不漏,的确,亂世之下,聯姻算個屁,武力才是決定國與國關系的要素。

可贏王這一口氣要将數國送來以結友好之邦的媵送回去,這不是一下子打了好幾國的臉嗎?萬一哪國國君心眼小一些,覺得受到侮辱,要與贏反目成仇,那可不好。

有大夫稽首提出此議。

“甘卿有何見解?”贏王不答,直接看向仍舊神色自若,淡定自如坐在食案後飲酒的太宰嘉。

太宰嘉一聽自己被贏王點了名,緊忙擱下手中酒爵,起身扯了扯衣裳,肅了肅容,面泛酡紅,走至殿中,疊掌躬身禮拜後,直起身道:“別的臣不敢保證,臣只敢保證,臣有這條舌頭在一日,必斡旋于諸國邦交一日,國與國邦交嘛,說到底,也就和孩童與孩童游戲一般,打打鬧鬧,又親親密密,就看要怎麽斡旋往來。”

甘嘉頓了頓,擡眸看了眼玉階上的王與王後,複又垂眸,清了清嗓子道:“再說了,王上是将所有媵妾,附大禮風光送回,又不是争對某一國。吾贏王懼內的名聲早在諸國間廣泛傳散,就算有哪國國君不樂,那也只能怪自家姬妾長的不夠美,比不過周室王姬,那能怪誰!”

“咳咳!”聽着甘嘉越說越離譜,贏王重重咳了一聲,狠狠瞪了他一眼。

甘嘉識趣的緊忙閉嘴。

“孤意已決,就此事,諸卿不必再議,議了孤也不聽。”贏王任性的一語定錘,“再說了,出了事,還有太宰的舌頭頂着天呢,諸卿怕甚?”語訖,贏王不懷好意睇了甘嘉一眼。

甘嘉被瞪得一個激靈,酒氣都散了三分,咬了咬後牙槽,無辜的望着玉階之上的二位主子,暗忖,如他這般陪着王上做戲的忠臣可真是不可多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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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一黑,贏王便屏退了一衆寺人,親自伺侯王後洗浴。

分離數十日後重逢,秦玙再看嬛,只覺愈發嬌妍,如何都愛不夠,大雪潇潇,天黑後也無甚可做,二人便成日膩在一起,一連數日竟也不嫌多。

今夜,秦玙當着諸多臣工的面,起誓,後宮獨尊她一人。

每每思及此,嬛心裏都又澀又甜的,鼻尖忍不住泛酸,此生得夫秦玙,她亦算圓滿了。

是以,投桃報李,嬛今夜分外熱情主動。

媚靥雪膚楊柳腰,秦玙險些沒溺斃在裏頭。

幾番雲雨下來,秦玙意猶未盡的攬着懷中美人,嗓音靡靡開口道:“嬛今日甚是熱情,孤甚是受用,日後當保持!”

嬛無力的抗議,哼哼了兩聲,似有些心不在焉。

秦玙敏銳察覺到,伸手揉了揉嬛發心,問:“怎了?乏了?”

嬛搖了搖頭,不語。

秦玙覆身上去,支肘在嬛身側,直直俯視着嬛,溫聲詢問:“嬛到底怎了?”

嬛踟躇了一會,方才糯糯開口道:“你我二人行房從未曾做過措施,可我卻一直未孕……”

嬛一句話沒說完,秦玙已然知曉嬛為何驀然情緒低落下來。

他好笑的低頭啄了啄她唇角,問:“嬛是覺得你不行,還是我不行?竟如此思慮甚多。”

嬛睨了他一眼,不語。

氛将起,她想給他生個孩子。

秦玙知曉嬛擔憂甚,躺下身來複又伸手将她攬了過來,道:“不過半年而已,孤尚且食髓知味,還未能滿足,焉能搞出個毛孩子來攪了我二人生活,在洛邑時,嬛不說了嗎,大巫曾言嬛二十才有子,現今距嬛廿尚且還有三載,不急。”

聽着他沒臉沒皮的話語,嬛真是再多的沮喪都洩了去,也是,來日方長,她從來也不覺得自己和秦玙會有甚問題,再者,歷史的輪軸不改,終有一日贏将問鼎天下,她又何必杞人憂天。

如此這般一想,勞累大半宿的嬛神思一遭放松下來,眨了眨眼,竟就沉眠了過去。

秦玙安撫的撫摸着嬛頭頂,半晌不見嬛回話,垂眸一看,啞然,這得多累,才能在一息間便熟睡過去。她這般體力,日後他如何還敢讓她放肆的。

秦玙含笑輕輕搖了搖頭,無奈起身去端了銅盆過來,用巾帕仔細提嬛拭淨後,随意擦拭了一下自己,複又才上榻,與嬛相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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