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插翅難飛(十一)

寇冬看着他這模樣, 父愛如山倒海湧,攔都攔不住——

“乖,”他對着抱着他手指的葉言之說, “你在這邊兒好好等着,待我穿過月臺去給你買袋橘子。”

葉言之臉上露出了點狐疑的神色, 眼睛擡起來, 含着點茫然看了青年一眼。

這話聽起來沒太大問題。

可這人的表情,怎麽總讓他覺得不太對勁兒呢?

他謹慎發問:“什麽橘子?”

就這四個字, 一下就讓寇冬眼裏的慈愛多了幾分憐惜。他嘆息着撫摸兒子的頭, 道, “沒上過學吧?”

葉言之沒有吭聲,繃着一張臉,默默将本抱着寇冬手指的手臂放下了。

“不要勉強, ”寇冬說,“是爸爸不好——等你上學後,九年義務教育總能讓你明白的。”

葉言之:“……”

他終于含了點怒氣, 隐忍道:“我二十一。”

這一句沒起什麽作用,因為寇冬憐愛地薅着他頭毛, 以一種一聽就是在糊弄的聲音說:“好好, 你二十一……”

葉言之:“……”

說話就說話,為什麽目光還特意要往自己褲子上看?

這一瞬間, 葉言之甩攤不幹的心都有了,幹脆讓這群實驗體把寇冬綁了日的喵喵叫算了——反正算起來,還是他占便宜。

寇冬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一腳踏在了作死的邊緣。

他左右試探了會兒, 又把作死的腳悄悄往回提一點,“你怎麽睡?”

小人抱着雙臂, 冷着臉,睥睨衆生。

寇冬重新一腳踩回去,提議:“爸爸給你做個窩?”

小人:“……”

很好,他陰着臉想,日的喵喵叫那個選項上再加一票。

最後還是一起在枕頭上睡的。寇冬生怕壓着他,專門把他放在自己頭頂,還煞有介事給他從被子裏頭掏了團棉花蓋。葉言之趴伏在他細軟的發絲裏,緊抿着唇,輕巧的沒半點聲息。

寇冬還要給他講個小鴨子的故事,剛開頭就被小人殘忍無情地打斷了,“小鴨子被炖了。”

寇冬:“……”

他忍不住指責,“你這個人沒有一點同情心。”

“沒有,”小人冷冷道,“睡覺。”

寇冬還想掙紮:“可我覺得睡前的親子時光很有必要。”

小人的聲音沒半點起伏,“研究所所長也覺得,睡前和實驗體的交流特別有必要。”

話音剛落,寇冬就聽到了敲門聲,從外頭傳來的。

這深夜,不請自來的人顯然是眼鏡男,站在門口極有耐心地一遍遍敲他的門,只是那間隔越來越短,聲音也漸漸急促。到了最後,寇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壓抑的不甘,薄薄的門板晃來晃去,像是随時能塌掉,“你開門啊,你為什麽不開門?”

門縫很窄,只有極細的一道。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竟然将手指也通過那狹窄的門縫塞了進來,在裏頭拼命摸索。

“你開門——”

……這動靜,傻子才給他開門。

寇冬從口袋裏拿出了那枚鱗片,穿鞋下了床,在那雙手上狠狠一劃。

鱗片邊緣雖然光滑,卻異常鋒利,立刻将所長的手割出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外頭的人痛呼一聲,手指蜷縮着就要逃,卻被寇冬抓住,不由分說又來了一下——

“啊!”

這一聲比之前更為凄厲,眼鏡男什麽也顧不得了,不顧一切地将手縮了回去。随後是斷斷續續的腳步聲,他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吓着了,門前沒了聲息。

寇冬把鱗片收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眼鏡男來這兒幹什麽,要是換做別人,拿了所長的胸牌,早就被那群實驗體分食了——他來這兒,只是為了回收證物。

只可惜如今證物沒能收回去,寇冬還安然無恙。

他雖然不知道這胸牌到底對眼鏡男有什麽作用,但看眼鏡男這麽着急忙慌地來拿,恐怕相當重要。

這樣的東西,拿在自己手裏才好玩。

寇冬收拾完上門的所長,轉身教育兒子:“看見沒?別的小朋友都想聽故事。”

本來從枕頭上坐起來,眼巴巴看着這邊的小人:“……”

他看了眼寇冬,重重又一頭倒了回去。挺簡單的一個動作,硬是被做出了怒氣勃發的味道。

青年鑽回被子裏,聽他兒子以一種咬牙切齒的口吻說:“等我長大……”

寇冬接的很順,“你孝敬我?”

小人冷笑一聲,薅緊了他的頭發,到底是沒舍得拽的太狠。

孝敬。

他陰郁地想,日不死你。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的吃食都不多了。餅幹只有一點,哪怕他們攢着吃,小心翼翼地吃,也消耗掉了大部分——衆人表情都不好看,獨自行動的小姑娘捧着臉,幽幽感嘆沒想到這輩子感受到的最強烈的饑餓感居然是在這裏頭。

最讓人生氣的是,這游戲接入的是人的腦電波,甭管游戲裏瘦成啥樣,現實裏都不帶變的。

——這吃的少有什麽用?

甚至都不能瘦!

她抱怨時,又朝着寇冬看了幾眼,含羞帶怯地問:“哥覺得,我還需不需要再瘦?”

經歷了上次那一波,寇冬這次果斷選擇粉碎少女心,“需要,你腿有點粗。”

小姑娘臉色一下子變了,本來還是一副懷春表情,這會兒反倒哼了一聲,活像是貓被踩了尾巴,鄙夷地說:“渣男,什麽眼光?我這樣正好!”

寇冬心說不是,妹子,你都覺得正好了,還問我幹什麽啊……

你這不是擺明了挑事麽。

葉言之在他口袋裏也不老實,拽着他的衣服往上爬。寇冬怕他被人瞧見,悄摸摸想把他戳回去,結果小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指,穩穩地被提了起來。

寇冬怕他摔了,趕忙用另一只手墊着,小聲說:“藏好。”

小人充耳不聞,蕩秋千一樣晃蕩了兩下,借着沖力一下子甩到了寇冬衣襟上。

他拽住那毛衣上頭的紐扣,冷酷地挑出了根線頭,把自己塞裏頭了。

像是條安全帶攔腰勒着。

寇冬頂着這麽個裝飾,扭身還想把他往回塞。可一看,對面的妹子還在批判着他的品味,倒像是根本沒看見他身上還有個活物爬來爬去。

寇冬頓了頓,緩過味兒來。

那顆蛋,是他從兌換池裏抽出來的,只怕是什麽只有他能看見的特殊道具。

這麽一想,寇冬也就随他去了。

眼鏡男是最後一個出來的,臉色比其他玩家都要陰沉,垂着頭站在角落,根本不向寇冬這個方向看。寇冬倒是盯着他看了會兒,發覺他手上半點傷都沒,皮膚光滑幹淨,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他倒不覺得昨天來的人不是眼鏡男,只是這麽看來,對方顯然是改造了自己的身體。

這個想法給人的感覺不太好。寇冬抿緊了嘴,又去摸索手裏的鱗片。

眼鏡男不知是否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又往角落站了站。

他這一天幹工作幹的比之前都要多。

寇冬光是站在旁邊看,都能讀出他的想法:

——趕緊跑。

能跑多快跑多快。

這念頭沒什麽錯,畢竟現在實驗體S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指不定今晚就會來找人。眼鏡男動作匆忙,麻利地指揮衆人動作,甚至忘了僞裝自己手臂受傷,也上去幫了幾把。

宋泓心細,立刻就看出了問題。

“好的太快了。”他對阿雪說,“他那天被追殺,受的傷還挺重。”

可這會兒看着,倒像是半點事都沒有——甚至都能提重物了。

阿雪聽了,也擰着眉頭看了會兒,回答:“的确有古怪。”

她頓了頓,又道:“這古怪對我們來說,不是壞事。”

這麽個地方,誰不想趕緊從裏面出去呢。

她腳在地上碾了碾,宋泓看出了她的心思,解勸:“你呀……沒事,拿了這筆錢出去就好了。以後能不進來,都不要再進來了。”

女孩子古怪地笑了聲,說:“我做不了這個主。——總得先把債還上。”

她神色罕見的有點冷酷,半點沒有這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天真爛漫,又對着宋泓說:“扳手。”

宋泓嘆口氣,将她推到一邊,拿起沉甸甸的工具,“我來。”

誰的日子,也不是能一直泛着甜的。

小姑娘攤着了個禽獸父親,欠了一屁股賭債後跑了個沒影,抛下一對病的病小的小的母女,成天被一群社會上的人堵上門砸東西,光是搬家都不知道搬了多少回。

要不是這樣,斷不能冒如此大的風險。

亡命人,苦命人,玩命人。

這《亡人》裏頭,基本也就這三類。富的無處可追尋新刺激的有錢人将這當做收獲感官刺激的游戲場,亡命人和苦命人把這當成命運翻盤的賭局。只是砝碼沉重,事關生死。

來游戲次數多了,宋泓基本上一眼便能看出誰屬于哪類。他唯一沒看明白的人,只有寇冬。

怎麽說——他有時甚至有種錯覺。

就好像對方的游戲,和他們的根本不是同一個。

誰敢在《亡人》裏有這樣的操作呢。

寇冬倒是沒怎麽幫忙,一直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眼鏡男。眼鏡男被他看得渾身發憷,終于站起身,怒道:“你幹什麽?”

“不幹什麽,”寇冬笑眯眯道,“我就看看。我光看,不礙你事兒吧?”

眼鏡男胸膛起伏了兩下,看起來很想要爆句粗口,但是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看了眼四周的培養皿,終于悶聲不響又蹲下來,埋頭敲打。

寇冬給旁邊的實驗體喂了食,小山一樣的實驗體将那些魚嚼的鮮血四濺,噴灑在玻璃上。

那一瞬間,眼鏡男幾乎有種錯覺——好像那血不止灑在了玻璃上,更灑在了他臉上。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溫熱。它們在嚼動那些食物時,眼睛仍然盯着他,發出咕叽咕叽的聲響。

眼鏡男對那聲響再清楚不過,那代表它們餓。一群吸人血、吃人骨頭的怪物,至今為止,它們吃掉的人都太少了。

好餓。

怪物從培養皿中緩緩站起來,映下一大片陰影,嘴角洩露了一點雪白的寒光。

好餓……

眼鏡男喉頭動了動,像是要幹嘔,猛地埋下頭去。

不能再等了。

他想,必須馬上。

到天黑時,他們這一天基本已将手臂制作完成了大半,不出意料,明天便能成功逃出。這給了玩家們一點信心,散時彼此鼓勵了一番,這才各自回去休息。

眼鏡男卻沒睡,他在床上坐了會兒,确定外頭沒聲音了,便站起身,慢慢拉開房門。

他早想好了。與其和這一群玩家一起走,不如他先走。最後這點收尾工作,他一個人就能完成。

那些玩家不敢冒夜間出行的風險,他卻非冒不可。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撐過今夜。

只可惜了那麽一具完美的身體……

打從第一眼就讓他覺得,那身體是極适合用來孕育什麽的。卵,或者旁的什麽,将青年改造成生育的巢穴。那些實驗體也喜愛他,定然也是願意的。

……可惜。

眼鏡男于心中沉沉說了聲,将門徹底拉開——這一拉開,他就懵逼了,門前還站着個人。

他剛剛還想過的青年這會兒站在門口沖他笑,不緊不慢說:“你好啊,所長,送溫暖的。”

眼鏡男:“……”

眼鏡男:“!”

他猛地後退一步,就要将門關上——可青年手撐在門框上,憑借着身體纖瘦的優勢,居然硬生生從門縫裏頭擠過來了。

“這麽大力幹什麽?”寇冬抱怨,“大家都是社會主義接班人……”

所長顯然沒心思同他說什麽接班人,只嘶聲道:“你來幹什麽?……你手裏拿的什麽?”

“嗨,”寇冬說,“你誤會了,我真是過來送溫暖的。”

“……”

神特麽的溫暖。

眼鏡男瞪着他,目光幾乎是陰毒的,卻又從那陰毒之中透出灼熱來,好像恨不能将這目光化作手術刀,将這具完美契合他想象的身體現場切開。

寇冬拉了把椅子,在屋裏坐下了。

“你沒聽說過嗎,”他說,“咱們民族有挺多傳統美德的。什麽誠信啊,謙虛啊,謹慎啊……”

小人從他胸前擡起頭,仰臉看看他。

寇冬臭不要臉地說:“這些我都有。”

眼鏡男發出一聲嗤笑。

寇冬也笑了。

“這些我雖然都有,但是有一樣最重要的——”

他緩緩從口袋裏掏出件東西。那小小的一塊反射出微光,刺得眼鏡男眼生疼。

“拾金不昧,”寇冬說,“多好的品質。”

眼鏡男好像僵住了,一動都沒動,只愣愣地站着。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栗起來,一張臉愈發青白,瞳孔收縮不定。

忽然,他一個轉身,趁其不備就朝着門口沖去。

“別急啊,”寇冬慢悠悠将鱗片也掏出來,在那胸牌上面比劃着,“所長,東西還沒還給你呢,你走這麽快幹什麽?”

男人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發出困獸一樣的粗喘,拽着自己的頭發高聲尖叫起來。

“你到底想幹什麽!”

寇冬不答,反問:“你這東西夠硬嗎?——能被切開嗎?”

眼鏡男沒有回答,只是愈發抖的厲害。

“給我,給我……”他結結巴巴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他一面說,一面又開始跺腳,眼淚流了滿臉,看上去狼狽不堪。

“他該來了!給我,他要來了!”

青年沒有任何動作,只抱着雙臂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着他。眼鏡男終于絕望起來,他癱坐在地上,發出一聲短促的笑,“你以為,他們會放過你嗎?”

“我了解他……我把他從海裏帶上來的。我那時候不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的怪物!他吃人,他一直在找巢穴,控制了這裏的所有人,就為了等着一個人為他産卵——”

“他把實驗室改造了,這些實驗體全受他控制——他媽的!”

他爆了句粗口,神色近乎癫狂。

“這兒的研究員都死了!死完了!要不是我改造了我自己,也不會有我這個活口……”

“你知道他抓住你會怎麽樣嗎?”眼鏡男的笑聲更大了,“他會把卵都排進你身體裏,你會一直生,一直生,不等你生完,他就會給你灌進新的——你就住在他那濕淋淋的培養皿裏,用身體給他做巢!“

“你以為他是你的盟友?”眼鏡男用力拍打着胸膛,“我才是你的盟友!”

寇冬蹙了蹙眉,雖然還帶着笑,但聲音冷淡下來了。

他說:“第七位玩家怎麽死的?”

眼鏡男猛然一卡,竟然被這一句問的愣了。

寇冬的笑更深了。

“我要是落進你手裏,”他淡淡道,“能活着?”

“……”

所長沒有答話,眼神空洞,猛然跌坐在地上。

門外再次響起了動靜。

雙重buff同時發生功效,所有的實驗體傾巢而出,将這個房間圍堵的水洩不通。

寇冬從椅子裏站起來,緩緩将那枚胸牌重新扣在了男人胸前。

“好了,”他眯起眼打量了下,旋即道,“物歸原主。”

“……”

話音剛落,外面的實驗體便闖了進來。這一瞬間,血泥飛濺。

寇冬閉了閉眼,想要轉頭避開。可卻有一只冰涼潮濕的手,率先輕輕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看。”

人魚低聲說,猩紅的、屬于獸類的眼直直盯着他。

“不看……”

作者有話要說:

人魚:(心滿意足)抓住了。

寇冬:……

等、等會兒,我、我換個邊重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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