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午,駱凡開刀去了,白謙易趁着空檔趕緊回家,處理遺留的爛攤子。
他回家時刑雲他們的球賽比完了,剛回到家裏不久,他便把駱凡的事情告知二人。
薛贏雙聽完頓時緊張:“是那碗粥害他吐了嗎?”
“明明是你那碗粥救了他。”白謙易嘆道,“得了闌尾炎嘔吐是很正常的,但那小孩從昨天開始就沒吃東西,既沒東西能吐,又能憋。要不是早上吐了那麽一回,他有本事憋到闌尾穿孔都不吭聲。”
薛贏雙松了一口氣,白謙易進屋去收拾駱凡吐出來的東西,薛贏雙跟在後面道:“少奶奶,我來吧,你不敢碰。”
“還真把我當少奶奶啊,一邊去。”
白謙易把薛贏雙趕走,自己拿了洗地機去處理。
這洗地機是他之前買來幫忙打掃的,但另外兩人頗喜歡傳統的打掃方式,因此洗地機只有他用,沒想到這回也派上了用場。
他快速清理完殘骸,正要去清理洗地機,就見刑雲道:“你對那小子太好了,不怕他感動得以身相許?”
白謙易白了他一眼,忽然又想到什麽,朝刑雲道:“喂。”
“嗯?”
“我把駱凡背起來了。”
刑雲挑眉,白謙易回頭看了他一眼,片刻兩人不約而同勾起嘴角。
許多年前的某個夜晚,在那不為人知的小巷裏,曾有一個少年哭着跪在地上,奮力想背起另一個少年。
“沒跪?”
“笑話,輕輕松松,說背就背,還是優雅地背。”白謙易神色驕傲。
“行,我們白同學長進了,真看不出來。”
“這就是力量。不信嗎?試試,他個頭比你還高。”
三秒後,薛贏雙進門時,就看到白謙易咬牙四肢着地跪在地上,刑雲神色猖狂地坐在他背上。
“你就是這麽優雅地跪在地上背他?有本事站起來!”
薛贏雙被這場面鎮住了。刑雲一看薛贏雙來了,正想和薛贏雙嘲諷白謙易一秒就跪,卻忽然意識到這場面有些不守男德,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薛贏雙卻表情一變,興奮地湊上來,毫不猶豫地騎到白謙易背上:“羞辱白老師怎麽不帶我!”
下頭白謙易被壓得快斷氣,屈辱大喊:“你們兩個混蛋!下去!”
一定是刑雲太胖了,一定!
白謙易在家收拾完又匆匆趕回醫院,而駱凡開刀還沒結束。
白謙易吃了點薛贏雙給他帶的粥,此時手機振動,是趙京禹給他發了信息。
白天時太混亂,白謙易根本忘了還有趙京禹的存在,他發現趙京禹現在才回複他昨晚的信息,也不曉得是不是工作太過忙碌。
趙京禹:【周末見,這次你不來,我會一直等你[哭]】
趙京禹:【朋友好點了嗎?】
白謙易:【闌尾炎,正在開刀。】
趙京禹又發來不少慰問之言,白謙易見趙京禹如此友善,內心較感安慰。
他的身邊果然還是好人多。
周末一定要好好請趙京禹吃一頓。
傍晚,駱凡開刀結束。
駱凡被推出來時,白謙易第一時間上前去。他看上星期還健健康康的小孩此時只能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身上還連着管子,虛弱無比,不禁一陣心疼。
駱凡的麻醉還沒完全消退,眼鏡也沒戴上。他朦朦胧胧地看見病床邊的白謙易,吃力地喊:“哥哥……”
平常駱凡的嗓音溫和而冷靜,此時那兩個字卻被他喊出千萬般轉折,還帶了點孩子氣,仿佛一個許久前被抛下的孩子,好不容易終于見到了狠心抛棄他的那個人。
“我在這呢。”
“哥哥,你來看我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白謙易雖知他意識不清,但聽到那聲滿是委屈的“哥哥”,心都快化了。白謙易摸摸他的手,輕聲安慰:“別怕,哥哥在這裏陪你。”
“哥哥,我要死了……你終于來了……”
“說什麽傻話,手術很成功。有我在,你永遠都會好好的。”
駱凡又喊了好幾聲的哥哥,聽得白謙易更加心疼。
然而奇怪的是,這段對話卻不知為何讓白謙易升起一股既識感,似乎在某個他已遺忘的過去中,也曾有一個人如此委屈地喊過他。
只是他不曾記起。
駱凡清醒後,又恢複平時那拘謹害羞的模樣。
他還沒排氣,不許喝水。然而他自早上便沒喝過一口水,喉嚨實在幹得厲害。白謙易無可奈何,只好拿棉簽沾點水,抹在他唇上替他潤潤。
被白謙易盯着看,駱凡很不自在,輕輕扭過頭:“白老師,我自己來吧……”
白謙易若無其事道:“不叫哥哥啦?”
“什麽?”駱凡瞬間回頭看了白謙易一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說胡話了。他支吾了半天,最後又把頭轉開,語氣弱了,耳根也紅了:“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我看你喉嚨不幹嘛,話還挺多。”白謙易一手把他的頭扭回來,拿着棉簽又擦了擦。
這還是白謙易第一次仔細端詳駱凡的臉。
正如薛贏雙所說,駱凡的下半張臉确實不醜。他的皮膚幹淨而緊實,下颚線分明,而嘴唇雖因病而失了幾分血色,然而上唇那點唇珠明顯,顯得他的唇飽滿而立體,甚至有點可愛。
駱凡注意到他的視線,又別過頭去,輕聲道:“醜,別看了。”
白謙易在那一刻有了沖動,想如同昨晚的刑雲和薛贏雙一樣,手欠地去撥駱凡礙事的頭發。
然而他強大的同理心讓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道:“哪裏醜,誰說的?”
“是真的,經過專業人士鑒定的。”駱凡難過道,“還不止一個人說過。”
“還有這種專業人士?國家一級注冊鑒醜師嗎?”白謙易反駁,“如果不是,他們憑什麽亂說話?我們告他去,判他死刑。”
駱凡笑了,一笑又扯到肚子上的傷口,疼得身體直縮。
“很疼?”白謙易緊張了。
“不疼……”駱凡勉強道。
白謙易聽他說出“不”字就知道他又逞強,佯怒道:“不是說了哪裏疼要告訴我嗎?還想憋着是不是?又想氣我?”
駱凡沉默,片刻後才仿若下定決心一般,輕聲道:“……傷口疼。”
傷口疼。
駱凡聲音雖小,但這三個字被他說得千回百轉,猶若一只垂死的小動物發出最後悲鳴,可憐兮兮,卻又無比自然。
白謙易本就心軟,聽完後整個人都要化了,頓時聲音輕了又輕,哄小孩似的:“我們找護士姐姐來看看好不好?”
駱凡搖頭,又輕聲道:“我休息一下……你能再陪我一下嗎?”
說完這句,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臉縮到被子後,再說不出話來了。
這樣撒嬌地說自己疼,說自己要人陪,對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更令他無法想象的是,他如此無理取鬧,白謙易竟然全盤接受,不僅答應陪着他,聽他想休息,還在病床哄着他,直到他入睡。
他一度懷疑自己的麻藥其實還沒退去,這一切不過是他的幻想。然而一覺醒來,白謙易卻仍守在病床邊,一如諾言,從未離去。
這天底下唯一能懂他快樂的是人白謙易。
唯一能讓他撒嬌的,也還是白謙易。
駱凡閉起眼,回味白謙易朝他說的每一句話,同時在心裏感謝他逝去的闌尾。
謝謝闌尾,是你的犧牲為我換來值得一輩子珍惜的回憶。
但無論如何,駱凡的臉皮仍不夠厚,此時此刻的他依舊非常怕羞。
他想上廁所,但要他在床上用便盆就像在要他的命,最後他在白謙易的攙扶下掙紮着走到廁所。白謙易要陪他進去,他打死不從,硬是自己忍着痛上了廁所。
就連好幾個小時之後的排氣也是,兩人原本正說話呢,駱凡硬是停了下來,極小聲地道:“白老師……你能回避一下嗎?”
白謙易一愣:“怎麽了?哪裏疼?要叫護士嗎?”
駱凡:“我……想……那個。”
“哪個?”
“……為一會喝水做準備。”
白謙易還是愣,片刻才意識過來他指的是什麽。
兩個大男人,搞成如此男女授受不親的樣子,白謙易實在不知該如何吐槽。
最後白謙易默默退出去,甚至非常禮貌地等了二十分鐘,讓這小孩該幹的、該害羞的都走完流程,這才若無其事地回去。
如此男德不多見,必須守護。
夜晚,病房仍舊靜不下來。
白謙易當初原本想讓駱凡住個單人房,不然最次也得是三人房。然而他低估了床位的搶手,最後只能入住八人房。
八個病人,加上陪護者,病房裏将近二十人,每組人的生活習慣不同,晚上九點了還靜不下來,刷短視頻的、看電視的、聊天的,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熱鬧無比。
駱凡傍晚時睡了一覺,此時清醒着,正拿着手機飛快打字。
白謙易以為他和人聊天呢,便也拿出手機來,和趙京禹聊了幾句。正聊着,就見駱凡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點開來,就見長長的一串英語,是篇短文。
白謙易無語:“你剛才該不會就是在寫這個吧?”
駱凡無辜點頭。
白謙易:“你是不是想要我罵你?該放松不放松,練習什麽作文呢。”
駱凡弱弱道:“……可是傷口疼,得轉移注意力。”
白謙易的氣焰一下熄了,卻嘴上仍作威嚴道:“疼就睡覺,睡着了就沒事了。”
駱凡委屈巴巴地閉上眼睛,片刻,他又感覺到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被子上,輕緩而有節奏地拍了拍。
他漸漸又有了睡意,然而隔壁幾床實在太吵了,他又睜開眼來。
他見白謙易一手哄他,一手拿着手機打字,又道:“白老師……你專心聊天吧,別管我了。”
“沒事,瞎聊呢。”白謙易把手機放到一邊去,“是原本昨天要見的人。”
“是你要約會的人。”駱凡還記得白謙易當初用了“約會”這個詞。他問:“是什麽樣的人?”
白謙易想了想,答道:“我的校友,人還挺好,很健談。”
駱凡應了聲,沒有再問。白謙易見他眼睛又閉上了,以為他要睡了,遂一只手不斷拍着,另一手重新拿起手機,繼續回複趙京禹。
趙京禹說是要出差,但并未提早休息,這個點才剛從健身房出來,還給白謙易發了自己的健身照。
【好看嗎?】
趙京禹問的是一張他裸上身的照片,白謙易根本不敢在這裏點開來看,随便回了個“嗯”。
趙京禹:【今年的目标是卧推上120公斤,目前是110。】
白謙易不懂健身,但還是捧場道:【厲害。】
趙京禹:【像你這種體型的,我一次能扛半小時以上。】
今天我才背一個比你還高的人走了快十分鐘……白謙易正想向他炫耀,又意識過來他意有所指。
像我這種體型的,一次能扛半小時……白謙易雖知趙京禹是有經驗的人,但又忍不住多想,到底經歷多少人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這……算了……但是……
白謙易一下想“天菜有經驗很正常”,一下想“經驗太多也不好吧”,一下又想“要當少奶奶就別挑三揀四了”,越想越頭疼。
他想了半天,最後回複趙京禹:【厲害。】
病床上,駱凡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靜靜看着白謙易。
他見白謙易專注地看着手機,似乎還在和那個約會對象聊天,心底有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有點煩,有點氣,更多的是委屈。
“白老師,我睡不着。”
他脫口而出這句話時,自己先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當見到白謙易放下手機時,他無法否認的是,他的心裏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