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萬花弟子多數都有一個阿甘,正如唐門弟子大部分都喜歡造一只機關小豬。
唐門的機關小豬,四只小短蹄子搓起機關和弩箭,速度之快直叫主人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閑來無事還能賣萌解悶,堪稱小身材大作用的典範。
與之相反的是萬花的阿甘,大身材小作用。
萬花弟子講究身姿氣度風流飄逸,行如清風坐如青松。
阿甘唯一的作用便是将飄逸風流獻給萬花弟子,将負重俗物留給自己的肚子。
大肚能容,任勞任怨,每一個阿甘都默默裝着一肚子藥草、書籍、銀針、卷軸、藥罐子蹦蹦噠噠跟在萬花身後。
萬花弟子都喜歡阿甘,但并不說明每一個萬花都精通天工之術。
比如裴暮,他在這方面八竅只通了七竅,剩下沒通的那一竅當年在唐家堡大發神威,折騰壞了多少機關小豬,直教一應唐門弟子哭瞎雙眼。
奈何熊孩子狐假虎威,前面頂着個唐晚,大師兄虎須捋不得,小師弟們只有哭的份兒。
既然裴暮不擅長天工,那麽唐晚就只好被迫擅長機關。
有一回唐晚偷偷躲在樹上,看到裴暮的阿甘跟在他身後蹦跶着蹦跶着,忽然就崴了腿,整個兒啪嗒一下摔倒了,裏面裝的書本卷軸摔了滿地。
裴暮那會只比阿甘高那麽半個頭。
小萬花吃力地抱着他的阿甘到處找師兄修理。
唐晚看得心都酸了,回到唐家堡後開始發憤圖強學機關之術。
機關小豬跟阿甘長得不大一樣,但動起來的原理倒是差不多的,甚至還要比阿甘複雜許多。
唐晚自己是不用這玩意兒,于是又搶掠了一番,拆了十來個後,總算鬧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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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許多年裏,唐晚常常悄悄過一段日子便給裴暮的阿甘調整一下,加點兒潤滑,修理一下磨損的關節。
若非不想讓裴暮發現,唐晚指不定還得按照機關小豬的結構,給阿甘增加點兒功能。
比如叫阿甘雙手別老瞎晃悠,能拿個藥杵給裴暮搗搗藥什麽的。
反正有他在,唐晚便不叫裴暮到處求人。
這回唐晚往苗疆跑了一個來回,才半年,阿甘轉眼就成一堆破銅爛鐵。
也就那個海納百川的大肚子,能叫唐晚看出這堆破銅爛鐵确實是阿甘殘骸。
唐晚自從能坐起來,就開始折騰這堆據說是阿甘的破銅爛鐵。
剛開始的日子,他靠在床頭,裴暮将這堆破爛玩意全丢籮筐裏放在他旁邊。
唐晚就一點點地從裏面挑挑揀揀,将眼耳口鼻挑出來放一堆兒,将四肢關節又撿出來放一堆兒,然後開始拼拼湊湊。
也不知道裴暮是怎麽折騰阿甘的,唐晚看着一些不能再用的零件和鐵皮兒,簡直無語問蒼天。
他設想了千百種阿甘變成現在這幅慘狀的原因,頓覺細思恐極。
看來裴暮在天工上那一竅,這麽多年不但沒點通,反而往破壞力的康莊大道上拔足狂奔。
唐晚想,既然阿甘現在光明正大的經自己的手拼起來了,那就順便把這些年瘋狂想改造裴暮阿甘的念頭付諸實踐好了。
于是等能走能跳了,唐晚又抱着這堆鐵胳膊鐵腿的跑到旁邊鎮子上找鐵匠敲敲打打造零件。
這段日子來,裴暮抱着藥簍子回來時,常常能看到紮着高馬尾的唐門蹲在樹蔭下鼓搗那堆鐵胳膊鐵腿兒,一邊哼哼“格老子啊,輪子咋又塞不進了撒。”
唐晚有很好看的肩線和緊實的腰線,貼身的唐門破軍裝穿在身上,整個人都如滿弓的弦上箭。
但唐晚這會子蹲在太陽底下,枝葉縫隙裏漏下來的陽光斑駁灑在他藍黑的外衫上,他撸起袖子一個個地試零件,這懶散的樣子倒不像個殺手了,反而更像是大師兄在給疼愛的小師弟做點小玩意的情景。
一如裴暮記憶裏的那個樣子。
唐晚感覺很敏銳,這會兒察覺到裴暮的視線,轉過頭來說:“你這阿甘賊難弄,累死老子了。”
裴暮說:“誰讓你整這麽複雜的。”
唐晚說:“老子給你弄個能搗藥,曉端茶送水的阿甘,你不得感謝的撒?”
裴暮聞言哼了哼:“你自找”拂袖便去了。
唐晚莫名其妙地看着裴暮的背影,不知道哪裏又惹到他了。
他很多年沒有用本來的面目跟裴暮說過話,但他暗戳戳跟着裴暮,也知道裴暮從來不對陌生人這麽冷淡無禮的。
唐晚摸了摸自己沒戴面具的半張臉,髒兮兮的手指抹了一臉的灰在臉頰上。
他只見過看他的臉看到吓尿的孬種,沒見過像裴暮這樣,每次一看到他的臉就不高興的。
長得太兇神惡煞?唐晚思忖。可是小時候他還是挺親近自己的。
唐晚仔細想了想,好像從一開始自己睜開眼睛,裴暮就似乎沒待見過他。
随着他的傷勢逐漸好轉,唐晚的待遇也每況愈下。
裴暮現在看他那個表情,就差沒跟自己直接說個“滾”字了。
實在怪哉。
瓜娃子的心思啊,你摸不透,唐晚感慨。
就像當年裴暮為何遲不哭,早不哭,偏偏要等騎在自己肩膀上才放聲大哭,砸自己一腦門子的眼淚鼻涕。
裴暮一不高興,唐晚就不好過。
飯桌上三碟菜。
裴暮那邊是芹菜蘿蔔炒肉片,紅紅綠綠油水充足,色香味俱全,還有一小碟子辣子雞,暗紅的辣椒伴着淺黃的雞肉炒到一塊兒,令人食指大動。
唐晚那邊是水煮青菜配白肉,清可見底的菜湯,上面零星幾點油水,猶如汪洋上的一葉小孤舟。
唐晚舉箸就往裴暮那邊伸。
啪——唐晚的筷子被裴暮伸出的筷子格擋住。
唐晚不甘心,迅速又換了個角度一筷子往辣子雞那叉過去。
啪——裴暮橫伸一筷将唐晚筷子上的辣子雞打回盤子裏去。
兩人一個慣于使暗器,一個慣于用銀針,都是手腕功夫,拿着筷子當武器你來我往過起招來,啪啪啪啪瞬間便過了數十個回合。
“草,老子吃個肉怎麽了!”唐晚說。
“少油少鹽吃得清淡,方才有利于解毒。”裴暮淡淡的說。
裴暮自從成了萬花弟子後,越來越講究言行舉止,即使是這麽坐着吃飯,脊梁也挺得筆直,坐姿十分端莊好看。
唐晚看着他的臉,裴暮臉上沉靜如水,什麽都看不出來。
他長得很好看,唐晚是深有體會的。
悄悄看了十來年,唐晚還是覺得看裴暮的臉看不膩,特別是在萬花,六藝學得精通的裴暮,見年的氣質越發高雅起來。
一點兒看不出當年那熊孩子模樣。
唐晚總覺得裴暮的眼睛會說話兒。
當年裴暮被血光之災吓得說不了話時,唐晚只看他的眼眸就能讀懂他的心思。
現在人長大了,心思都收拾得嚴嚴實實的,唯獨這雙眼眸還是像會說話一樣。
只是裏面似乎有千言萬語,唐晚已經不能讀懂了。
但是讀不懂并不妨礙唐晚順着他的意思來。
裴暮是唐晚放在心坎上的人,從小看着長大,花費了唐晚多少心血。
唐晚殺人時心有多硬,看着裴暮時心便有多軟。
他并非不能打掉裴暮的筷子,他只是不想逆了他的意。
“草。”唐晚怏怏收回筷子,乖乖吃起自己這邊的水煮青菜白肉來。
阿甘已經出了個雛形,可是還不能動,這會兒正耷拉着那個兔子頭,攤着四肢坐在牆角。
唐晚看着阿甘,由衷覺得自己吃的是草,吐的是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