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唐晚傻眼了。
裴暮掀開被子下了榻,赤着腳走到唐晚身邊,坐在他的床上,側身伏下,手肘撐在唐晚的耳側。
他墨色的長發垂下來,落在唐晚身上,又一絲絲纏上唐晚的心頭。
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唐晚聞到裴暮身上淡淡的清新藥草香,卻像最陳的老酒一樣令人迷醉。
唐晚的眼神停在裴暮的臉上,移不開了。
裴暮在看着他,用那雙幽黑似乎有千言萬語的眼眸在凝視他,就這麽直直地,仿佛要看進唐晚的心底。
“唐十七,不,唐晚。”
“你一開始便知道我是誰?”唐晚啞着聲音問。
唐晚知道現在應該表現出驚訝的神色,可是裴暮就這麽挨着他,自己甚至可以聽到他呼吸的氣息。
唐晚滿腦子都是想翻身壓倒他的念頭。
“知道。”裴暮說:“我從來都知道。這麽多年,暗地裏的都是你。”
他的手覆到唐晚半張面具上,“給我送醫典的教書先生;總是低價賣給我藥草的樵夫;幫我扛東西回來的腳夫;非要給我算命,說我小時坎坷随後一生平安的算命先生;受了點小傷還非要來天天問我要藥的那個藏劍弟子……那些人,你敢說不是你易容裝的?”裴暮哼了哼。
當然,最珍貴的回憶裴暮藏在心底,不舍得說給唐晚聽。
好多年前有一天晚上,他又做了噩夢,夢裏他被困在水缸中,外面此起彼伏的慘叫。
裴暮驚悸地醒來,迷迷糊糊艱難地睜開眼睛,便看到帶着面具紮着高馬尾的唐門,點了一盞明明滅滅的小燈,蹲在裴暮的房間門外修理他的阿甘。
從不離手的心愛武器千機匣孔雀羽被放在旁邊,唐門靈巧的手在擺弄着阿甘的鐵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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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有着若有若無血腥氣的人,他的背影卻讓小萬花倍覺安心,慢慢閉上眼睛又睡着了。
這一回再沒有什麽噩夢。
夢裏年輕的唐門弟子把他托着坐到肩頭上帶他出門看滾滾,“別僅到在家裏頭悶到起,老子帶你看滾滾,竹林裏頭一趴拉。”
“草,你是怎麽知道的?!”唐晚一口氣喘不上來,老半天憋出一句。
“很多細節”裴暮說,“你每次易容出現在我面前,我便知道那個是你。”
他的手撫過唐晚面具後露出的半張臉上的眉眼,說:“你笑起來嘴角的弧度,眼角的彎度。”
他拉出唐晚的手,“你食指旁的小痣。”
然後他俯身,将頭埋在唐晚的肩窩,暖暖的氣息撒在唐晚的耳邊,擾得唐晚呼吸都不順暢了。
“氣息。”裴暮說。
他的手又貼在唐晚裸露出的半片胸膛上,感受他的心跳,“還有……安心的感覺。”
“所以我知道是你。”
“我一直等着你洗了易容,摘了面具來跟我說話,十年都沒等到。”裴暮說。
“這半年你也沒出現,我擔心得很。後來聽說你被追殺,我跑死了兩匹馬,才趕到楓華谷,制造偶遇,把你救下來。”
“哼,結果……你把我當陌生人。”裴暮說:“我很生氣,你知道嗎?”
他的手貼着唐晚的心口要害處,只要稍稍用勁,就能置他于死地。
但是唐晚卻毫不在意,裴暮掌心的熱度讓他心跳得快要撞出了胸膛。
裴暮擡手摸着唐晚臉上半邊面具,想将它摘下來。
可是唐晚這個人,對面具有着普通唐門弟子也難以理解的執着。
他甚至在面具上弄了個機關扣在耳朵後,除非砸碎,否則除他以外別人也摘不下來。
“摘下來。”裴暮帶着命令的口吻跟唐晚說:“讓我看看你。”
“草。”唐晚翻身将裴暮壓倒:“老子不靠近你是為你好。”
“這種好,”裴暮不甘示弱地仰躺着瞪着他:“是我要的嗎?”
“我不是當年那個吓得只敢躲在牆旮旯的孩子了。”
“我花間離經,哪樣學得不好?我不能跟你比肩嗎?”裴暮冷冷的問:“還是你認為,我甚至連看你一眼真容的資格也沒有?”
說完,裴暮側頭不去看他。
唐晚卻從他倔強的臉上看到那麽一絲委屈和逞強。
頓時心便軟成了水。
他捏着裴暮的下颚,強迫他轉過頭來看他。
“那你給老子看清楚了。”唐晚說。
喀拉一聲,唐晚把扣在耳後的機關打開,摘下面具露出了臉。
裴暮愣愣地看着唐晚。
唐晚的臉如刀削一樣淩厲,眉頭壓得極低,然後眉峰又嚣張地飛揚起來,眼角眉梢都是狠意。
這張臉,比起十多年前裴暮記憶裏的要多了許多殺氣,然而卻叫他一如往昔的安心。
他擡起手,輕輕撫上唐晚的臉,“你一點都沒變。”
唐晚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像夢裏無數次做的那樣壓在床上,“老子的臉值十萬金,看了老子的臉,就是老子的人了,得跟老子站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