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挑釁
在Vincent導致蘇容“事發”之後,蘇容是又過了一段安穩日子的。
Rita嘴巴向來緊,這事除了她和黎商,無人知道。而她向來專業,待蘇容還是一切如常,黎商更是像把這事忘了,天天飛來飛去,拍戲圈錢,中途還和上部戲《逆鱗》的女主角嚴思筠聯系了一下感情,兩人一起上個綜藝,在酒店當晚就睡到一起去了。
蘇容當晚就知道了,卸妝的時候,黎商當他的面玩手機,想不看到都不行。
Vincent的提議,他不是不知道可行性很高——如果說滿分是十分,蘇容的底子至少有六七分,事實上,Vincent的徒弟沒一個難看的,用Vincent的原話說,叫“我眼裏容不下醜東西”。再拿出本行的本領收拾一下,發型,服裝,妝容,全套都算上,至少可以造成一個九分的幻象,別的不說,以黎商的操守,選個他通訊錄上的人沒空的時間,一夜情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但睡過了之後呢?
Vincent打包票說他一定幻滅,但如果沒幻滅呢?
說他窩裏橫,是因為他在自己家裏膽大妄為,到了黎商這裏,反而膽怯起來了,一步也不敢多動,來了一年了,兩人交情仍然泛泛。
其實Vincent錯怪他了。蘇容在他們面前有恃無恐,是因為知道不管怎麽他們都會在,裴隐的脾氣發了一個月,跟完劇組回來照樣第一個找他玩。
但黎商不同。
黎商是和他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經歷,愛好,價值觀,全然不同。他們沒有什麽共鳴,自然也難以産生什麽羁絆。
如果說這一年來他明白了什麽,大概就是這個。
事情的轉折在一個月之後。
那段時間正處于《逆鱗》這部戲的收獲期,首播剛剛播完,紅得鋪天蓋地,所以電影圈不斷有人抛來橄榄枝,黎商剛休息了半個月,上幾檔綜藝,吃了不少,Rita就定了個目标,讓他減下來五公斤。
電影鏡頭向來殘忍,很多電視劇演員一到大熒幕就現原形,除了容貌本身經不起推敲外,當不了主角也是個重要原因,客串電影不比自己主演的偶像劇,化妝服裝全部服從于劇組,男演員基本素顏上鏡,連個好點的打光都沒有,自然吃虧。
這圈子裏流量偶像現在的身份很怪,說地位低,賺錢是最多的,說地位高,卻又處于鄙視鏈的最底層,除了粉絲在外面維護一下,連一個名都沒聽過的所謂“老戲骨”都能出來罵上一通,還贏得真性情的稱贊。
電影圈也是,又要他們的流量和話題度,又不肯好好拍,倒像是比着賽地把他們拍醜一樣,造型服裝都沒什麽好的。行情如此,Rita也沒辦法,只能做好自己的部分,逼着黎商半個月減下五公斤,把臉上的線條輪廓全部瘦出來,就算再差的角度和燈光都不怕了。
她的減肥方式還算科學,不是純餓,而是減碳水戒糖,三餐還是照樣吃,就是全是菜葉子,加點雞胸肉,滿碗的綠油油,連沙拉醬也沒有,逼着黎商吃草。
黎商雖然吃西餐長大,也吃不消這個,每天還有形體教練做器械訓練,他已經有腹肌還不夠,非要練出馬甲線才行。
吃了一周,黎商臉色冷得吓人,誰見了都避着走。偏偏團隊裏剛來了幾個女孩子,也想減肥,個個都學黎商,訂一樣的健身餐,悄悄躲在角落裏吃。
她們和蘇容關系好——都知道蘇容妝化得極好,上次裴隐去給整個電影劇組畫紅毯妝,把蘇容借過去,影後戴瑩那個驚豔四座的王冠妝,波浪卷發盤起來,戴個鑽石小王冠,穿黑色露背絲綢晚禮服,就是蘇容做的,比裴隐給嚴思筠化的妝還好,連雜志都說,這是白雪公主遇上了比自己還美的後媽了。
所以這些女孩子有重要事情,比如朋友聚會要見劈腿的前男友和他現女友,或者拍畢業照,都求着蘇容給她們化妝,好來個驚豔四座揚眉吐氣。沒事也喜歡給蘇容帶點吃的,常常很谄媚地給他錘肩按摩,至于暧昧基本沒有,都知道他是Vincent的徒弟,又是化妝師,默認他是gay了。
蘇容從來就瘦,雖然身高177,但是比例極好,修長高挑,骨架舒展,卻又有一把細腰,從來沒胖過,不受這股減肥風氣的影響。見她們聚成一堆吃草,哈哈大笑,特地從樓上食堂打了熱氣騰騰的烤雞和鱿魚串下來,當着她們的面吃。
羅薇那時候剛到,還不敢玩笑,有女孩子氣得罵:“蘇容,你吃完一定胖十斤。”
蘇容大笑,拿出手機來,又點了三杯高脂奶茶,奶蓋堆得比冰淇淋還高,當着她們的面喝得滋滋響。
女孩子們民怨沸騰,有人氣不過,說:“你在我們面前吃算什麽,你敢去黎總面前吃嗎?”
黎總是黎商外號,工作室的裝修是透明玻璃隔間,他就在裏面背對着大家坐着,一邊吃他的草,一邊看劇本。
蘇容挑了挑眉毛:“我要是去了,你們賭個什麽?”
“你去了,我給你捏一個月的肩。”
蘇容二話不說,拿起他的奶茶和烤雞就進去了。
其實他真不怕黎商,何況也知道黎商不會喜歡自己,早就自暴自棄了。仍然穿着他過大的白襯衫,頂着睡得慵懶的頭發,靜悄悄進去了。
他向來散漫,工作室兩個老大,Rita不管他,黎商不理他,所以哪都敢去,常常找個沙發就躺下睡着了。
黎商正看劇本,用彩色筆标着對話,滿盤子綠油油的沙拉,全是些芝麻菜苦菊之類,點綴着撕碎的雞胸肉,聽見聲音,就回頭看了一眼。
他的臉冷下來的時候,是很有殺傷力的,因為冷漠而矜貴,如同光華內蘊的鑽石,把一件簡單的黑色襯衫穿得英俊而肅殺。
蘇容也不說話,在他面前撿了個桌子,坐下了。
黎商面前有一疊空白A4紙,他拿來幾張,墊好餐盤,然後在黎商面前,開始撕起自己的烤雞來。
室內一瞬間靜得可怕,連烤雞的骨架被撕開的聲音也清晰可聞,香氣是早就彌漫開的,孜然和胡椒混着金黃色的雞皮烤出的油脂香,裏面多汁的雞肉在燈光下發着光。
黎商又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蘇容也算經過大場面,竟然挨得住他這一眼,甚至不動聲色當着他的面,咬了一口剛撕下來的雞腿。
黎商背後,那些女孩子齊齊目瞪口呆,見他看過來,連忙伸出大拇指。
其實蘇容也知道這樣太像挑釁,尤其黎商這人其實挺記仇的,他剛紅那會兒,大導演陸赫擺了他一道,讓他到電影裏演個配角,黎商全程跟着宣傳,也不知道帶了多少熱度和流量,結果到頭來剪得只剩一個鏡頭,還被對家粉絲嘲笑了半個月。現在黎商紅得發紫,如日中天,Rita是陸赫導演系的學妹,有點居中調和的意思,結果黎商就是不肯演陸赫的戲,氣得她直咬牙。
Rita逼着黎商吃半個月草,其實也帶着點報複的意思。偏偏黎商脾氣硬,吃得臉發綠,一句軟話不肯說。
蘇容在這時候還特地跑到他面前吃烤雞,實在無異于虎口拔毛。
黎商倒是忍住沒揍他,冷着臉用叉子叉着菜一口口往裏送,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蘇容面不改色吃完半只雞,吮了吮手指,又端着托盤往外走。
“這個要幫你扔嗎?”他臨走不忘問黎商。
“不用。”
他平靜走出去,黎商聽見外面響起低低的歡呼聲,回頭去看,又什麽都沒了。
本來這事就這樣過去了,下午跑了個活動,回來卸妝,幾個女孩子正商量晚上要不要訂日料吃,順便問蘇容:“容哥要不要吃?”
蘇容搖頭:“我晚上不想吃東西了。”
他正替黎商卸妝,只聽見手掌下黎商的聲音淡淡問他:“哦,烤雞吃飽了?”
是帶着點記仇的語氣,旁邊女孩子怔了一下,都笑了,有人說:“完了,容哥,黎總生氣了。”
一片喧鬧中,蘇容的掌心平靜地出了汗。他也跟黎商走機場,接機的女孩子總是很吵,不停叫黎商的名字,有些人故意說些梗,或者故意怼他,以前只覺得無聊,現在忽然明白了。
原來喜歡一個人,只想要他專心致志地看你一眼,不管是因為開心,還是驚訝,哪怕是生你的氣,只要是因你而起的情緒,都是好的。
青春期的男孩子那樣讨厭,也不過是想在喜歡的人世界裏留一個名字罷了。
蘇容原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沒想到黎商只不過一句話,他仍然心跳如擂鼓。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第二次也是化妝,前一天錄到淩晨三點,人都累癱了,黎商體力這樣好,也累得夠嗆,工作室的女孩子都東倒西歪起來,第二天淩晨七點就要拍攝,黎商洗了澡出來,蘇容懶洋洋給他吹頭發。
Rita在旁邊看不下去了:“蘇容,你可以把眼睛睜開化妝嗎?”
蘇容嘴貧得很:“怎麽?黎姐歧視咱們盲人化妝師啊?”
Rita被他逗笑了,過來在他頭發上狠狠揉了一把。
“別貧嘴,好好給黎商化,今天節目收視率高,都是外景,至少得把夏弋比下去才行。”
夏弋是黎商對家,都是演戲的頂級流量,兩人從年齡、外貌、人設上都十分對應。夏弋出道早,又有個大熱的綜藝在手,路人緣好,黎商長得更好看些,演技倒是半斤八兩,常年搶資源,打得頭破血流。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又不會變魔術,底子好才能化得好啊。”
“哦,那你看我們黎商的底子怎麽樣?”
蘇容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黎商,“黎總”一臉起床氣,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蘇容就在這樣的死亡凝視下伸手擡了擡他的下巴,雲淡風輕道:“還行吧……”
Rita怔了一下,大概是怕黎商發飙,笑着打圓場,道:“我看你審美也不怎麽樣嗎?竟然說黎商只是還行。”
蘇容自己也心跳不已,咳了聲,剛想說點什麽,只聽見黎商冷冷道:“他是盲人化妝師,能有什麽審美。”
這笑話實在太冷,但是大家還是都笑了起來。
其實蘇容自己也覺得有時候太刻意了,但他總是忍不住去挑釁黎商,像只不自量力的貓,圍着獅子打轉,時不時上去撩撥一爪子。看起來都是他賺,其實在情感上他們的地位全然不成正比,也許在黎商眼裏,他就是個跳梁小醜也說不定。
但他忍不住。
這感覺像吸煙,不吸的時候什麽事沒有,但是情緒上來,你順手就往煙盒裏摸,那不是饑,也不是渴,而是根植于靈魂上的某種騷動,只有遇到特定的對象才能得以平息。
唯一的解藥,大概是黎商——說是為黎商戒煙,與其說是為黎商的喜好戒煙,不如說他是怕黎商的眼神。這事大概也一樣,只要黎商露出一個厭惡的眼神,他大概就會停下來。
但黎商總是淡淡的,時而回應一兩句。引得他飲鸩止渴一般,無法停止。
就這樣過了有大半年,黎商地位穩固,工作室也上了軌道,女孩子們來來往往,羅薇也成了小半個元老,其實娛樂圈外表看着光怪陸離,真進來了,也不過是個普通工作。照樣是三餐一宿,按月發工資,年底聚餐慶功會,發年終獎,開開心心吃火鍋。
黎商也漸漸到了最好的時候,是天生性格也好,是巨額財富陶冶也好,他身上氣質更好了,又是最英俊的時候,就連羅薇有時候看着都覺得目眩神迷。
這樣的人,自然不會被一段感情捆住。除了解決生理需求外,他私人時間多半是獨處,在經常呆的國家和城市都有房子,放長假基本找不到人,連Rita也只能從他拍的照片上判斷他在哪。
某種意義上來說,對蘇容來說是好事,無論是薪酬還是地位,這麽紅的黎商,配什麽化妝師都不過分。年底發獎金,他在師兄弟裏收入竟然也到了中等水平。裴隐也沒法再笑他“有情飲水飽”了。
風筝越飛越高,最後的線也要斷了。盡管是早就明白的事,真到面前來,還是有點惆悵的。
年夜飯師兄弟都趕回來了,Vincent生過一場病,看着憔悴許多。吃完飯就有幾個師兄直接去了機場,蘇容跟着Vincent回公司,路上Vincent忽然遞給他一個東西。
“什麽?”他第一反應是要拆開看,Vincent不贊同地呵斥了一聲,于是摸了摸,是布包着一樣什麽東西,硬硬的。
“這是什麽?”
“傻子,護身符都不認得。”前座的裴隐回過頭來道。
“給我這個幹什麽?”
“還問。”裴隐嫌棄道:“自己本命年都不記得了,昨天我和師父去廟裏給你求的,師父還替你燒了炷香呢,封山尾香知道嗎?比頭香便宜不了多少。”
Vincent年輕時從來不信這些,Rita他們都笑他鐵齒,到了卻破了戒。蘇容偏頭看,見他靠在車窗上,閉着眼裝沒聽見,心裏不由得有點酸。
當晚他就睡在九樓,輾轉反側,到了還是爬起來,過去敲裴隐的門。
裴隐正坐窗邊抽煙,穿着睡衣過來,懶洋洋問他:“幹嘛?”
“幫我剪個頭發。”
“這麽晚剪頭發,明天吧。”裴隐手夾着煙撐在門上,笑起來:“怎麽?你還真怕正月剪頭死舅舅,你家裏人又不管你,你還管他們死活啊。”
“不剪我走了。”
“剪剪剪,來,哥哥現在就給你剪,誰讓你是親生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