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晚上九點,文寧照舊獨自離開公司,和練習生們在練舞室門口分別,最開始那幾天文寧離開之後,練習生們還會酸兩句,現在已經沒人酸了。
“其實他還是挺好相處的,也沒有那種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子。”
“也不會陰陽怪氣的損人。”
練習生們一邊往宿舍走,一邊挨在一起說話。
鄭鶴走在江恒旁邊,兩人在練習生的最後,鄭鶴小聲問:“恒哥,你是不是……”
江恒抿着唇:“是什麽?”
鄭鶴:“嗨,就那什麽啊,咱們認識多長時間了?你那點小心思我不知道?你就說有沒有好感吧。”
江恒看着前方:“人家是直的。”
鄭鶴:“你怎麽知道?你問過啊?”
江恒的聲音變低了一些:“問過,他來當練習生是因為鄭曉。”
鄭鶴愣在原地,他簡直邁不動步子,江恒說的話太不可思議!
文寧才十八,鄭曉都三十六了!這年齡也不相配啊!雖然真愛年紀不是問題,但鄭鶴還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他連忙跟着江恒的腳步,有些尴尬的伸手摳了摳自己的鬓角,然後又拍了拍江恒的肩膀:“節哀。”
江恒煩不勝煩地小聲罵道:“我節什麽哀?回去早點睡,你滿腦子都是些什麽。”
鄭鶴:“我這不是擔心你孤獨終老嗎?”
江恒冷漠道:“那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你上次給你女朋友打電話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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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鶴愁眉苦臉道:“哎,她……我……哎!”
鄭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兩個人感情上的事,哪那麽容易說明白。
江恒也不問,兩人走回宿舍。
文寧則在公司門口睜大了找車,門口的街邊停了不少車,黑色的SUV也不少,就在文寧實在找不到,準備給陸煥生打電話的時候,街對面的一輛車打起了雙閃,駕駛座的車窗搖下去,文寧奮力朝坐在車裏的陸煥生揮了揮手,然後才走了大半條街的距離從人行道穿過去。
原本文寧想坐到副駕駛座上,但是開門的那一刻他忽然産生了疑慮,然後收回手,重新去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訓練了一天,文寧也流了不少汗,小仙男可不想讓陸煥生聞到自己身上的汗味。
文寧坐上車,系好安全帶以後才說:“陸叔叔,謝謝你來接我。”
陸煥生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他沒什麽表情,發動車子以後才說:“不用這麽客氣。”
文寧:“要的要的!”
文寧的頭發有些濕,他抹了把頭發,把頭發抹向腦後。
陸煥生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怎麽會把頭發染成這個顏色?”
說是銀色,就是就是顏色較淺的灰色,如果沒有光澤度,所謂的金色和銀色就是黃色和灰色,就像印刷行業,只有燙金燙銀,光是印刷可印不出這個兩個顏色。
文寧的發質軟,在太陽和燈光照射下的時候,發絲微微流光,就是漂亮的銀色。
而沒有劇烈光線時,就只是淺灰色。
文寧:“二哥讓發型師給我染的,他說這個顏色适合我。”
文二少自己放蕩不羁愛自由,十分看不慣疼愛的弟弟被養的這麽乖,既然弟弟的性格扭不過來了,那發型發色他還是可以動一下的。
文寧說起這個,還一臉高興地說:“二哥好久沒回家了,聽說我要回國,才專門回家看我。”
陸煥生笑了笑:“你們兄弟的感情挺好。”
文寧:“小時候大哥和二哥帶我的時間比較多,爸媽都挺忙的。”
他聽管家說,他小時候還叫過大哥爸爸,結果爸媽知道以後傷心壞了。
可是即便傷心,他們也沒有放下手裏的事回去帶他。
命運總是公平的,沒有那個人的人生能真正稱得上完美無缺。
文寧忽然問:“陸叔叔,令尊令堂呢?”
陸煥生握住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但他的聲音卻十分冷淡,沒有一絲感情波動:“死了。”
文寧瞪大眼睛,他焦急地嘴唇都在抖:“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
陸煥生忽然笑了笑:“不用急,這事公司沒寫在我的資料上,他們死了十多年二十年了,陳年往事,不算傷疤。”
如果換成另一個人,文寧可能還會安慰對方。
但他現在卻安靜了下來,一個字都沒有說。
有些事越是說的雲淡風輕,就越是傷勢深重。
陸煥生也沒有接着說這個話題,他打開車窗,有風從窗外灌進來,文寧靠在椅背上,不知道為什麽,文寧在此時忽然覺得,陸煥生的心裏應該是苦的。
只是苦的太長久,可能他自己已經察覺不到了。
路過市中心的時候,文寧擡起頭,看着廣告牌上陸煥生的臉,這是陸煥生的代言品牌,國際男裝高訂,陸煥生是亞太地區唯一一個代言人,廣告牌上陸煥生穿着一身暗紅色的西裝,躺倒在法蘭絨的沙發上,只有他一個人,身邊空空蕩蕩。
高端,精致,昂貴。
文寧呆呆的看着,直到廣告牌離開他的視野。
車停在了地下停車場裏,文寧跟在陸煥生身後,他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低着頭神情低落,又不知道該怎麽道歉,直到陸煥生轉頭,看到文寧此時的神情,才輕嘆了一口氣:“小寧,不要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攬。”
文寧悶聲悶氣地說:“我說錯話了,是我不好。”
陸煥生抿了抿唇:“跟你沒關系,他們死的時候你才幾歲?又不是因為你死的,走吧,回去了。”
就在陸煥生邁步的時候,文寧忽然伸手,牽住了陸煥生的衣擺。
陸煥生停下來,文寧仰起頭,他的眼睛裏充滿了關心和自責,他小聲說:“陸叔叔,你別傷心,還有我們愛你呢。”
陸煥生內心冷漠如一片荒原,此時這片荒原卻忽然被人種下一顆不起眼的種子。
陸煥生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柔和下來,他拉住文寧牽着他衣擺的手,他的力度很輕,動作和緩:“回去吧,你今天也累了,早點睡。”
文寧點點頭,乖巧的跟上。
回家之後文寧先去泡澡,陸煥生則是坐在沙發上看劇本,他已經接下了陳導的下一部電影,只等着投資到位後簽合同,這部戲他自己投了六千多萬,鼎華投兩個億,已經算大投資了。
哪怕是為了自己不虧本,陸煥生都要揣摩每一幕戲。
可是他耳邊是浴室放水的“嘩嘩”聲,劇本無論如何都看不下去。
陸煥生放下劇本,去廚房倒了一杯溫水。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到過自己的父母了。
他似乎已經渡過無邊苦海,往事如雲煙消散。
如果把他人生寫成劇本,或許也充滿了荒誕。
只是往事不能回頭看,陸煥生靠在沙發上,擡頭看着頭頂的吊燈,燈光璀璨明亮,像是能驅散一屋子的黑暗和陰霾。
文寧泡在浴缸了,覺得自己的腦子一定壞掉了,他看過所有跟陸煥生有關的訪談節目和采訪,從來沒有聽陸煥生提到過自己的父母,他要是更仔細一點,想的稍微多一些,一定會避開這個問題,結果他自己竟然問出來了。
文寧坐起來,抱住自己的膝蓋,把下巴擱在膝蓋上。
他深刻的自省,覺得自己就是太自以為是了,明明只是個利用上一輩關系住進偶像家裏的小粉絲,偏偏以為自己已經成了偶像的朋友,因此變得口無遮攔。
但或許是白天太累,文寧反省了一會兒,腦袋一歪,就在浴缸裏睡了過去。
浴缸是恒溫的,水不會涼,文寧泡在水裏,睡得十分不安穩,眉頭緊皺,嘴唇緊繃。
“小寧?”陸煥生站在浴室門口,他敲了敲浴室的門,卻久久沒有等到回音。
距離文寧泡澡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陸煥生又敲了兩下門,聲音也陡然變大了許多:“文寧!”
裏面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好在文寧沒有鎖門的習慣,陸煥生拉下門把手,浴室的門就被他推開了。
陸煥生家的浴室很大,浴缸也很大,文寧的頭靠在浴缸前段的枕墊上,身體卻隐沒在浴缸的缸壁後,文寧的頭發被水淋濕,他斜躺在那裏,像畫裏的人。
“文寧?”陸煥生的聲音不自覺的壓低。
然而文寧依舊沒有回答,他睡得很沉,陸煥生只能走過去。
陸煥生的腦子裏忽然冒出兩段不知道從那裏看到的話——
“他像夏日裏一場迷離幻夢。”
“經不得風吹,耐不住日曬,脆弱到輕輕一碰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陸煥生站在浴缸旁,他看着文寧的臉,看着文寧緊皺的眉,他微微嘆了口氣,伸手想去把文寧推醒。
然而他的手還沒有接觸到文寧的皮膚,就被溫熱的水包裹住。
陸煥生忽然不動了,他維持着彎腰的姿勢,過了幾秒之後,他的手指才終于觸碰到文寧的肩頭,他微微用力,文寧眉皺得更緊了,但好消息是文寧終于醒了,他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睜眼的那一秒他就看到了陸煥生的臉。
浴室裏彌漫着水霧,把這片狹小空間同外面的世界阻隔開。
文寧連忙伸手去遮擋自己的重點部位,然後朝陸煥生露出一個有點傻的笑容,但很快他又想起自己洗澡前問錯的話,臉上的笑容又收斂了。
這表情變得十分微妙,陸煥生忽然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溫柔極了,他伸手揉了揉文寧的頭發:“擦幹淨起來吧。”
文寧點點頭,用餘光小心翼翼地看陸煥生。
陸煥生:“沒生你的氣,小孩子不要考慮那麽多。”
文寧兩條腿支起來,一想起自己剛剛被陸哥看光了,整個人就羞恥的不行,要是有殼,他現在肯定已經縮回自己的殼裏去了,但他還是小聲糾正道:“我不小了,我十八了,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是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任的。”文寧聲音有些飄,一點都不斬釘截鐵。
陸煥生轉過身,他知道文寧是不好意思,文寧自己不知道,他不僅臉和耳朵是紅的,身體都是紅的,陸煥生沉聲說:“我先出去,你自己收拾一下,記得把頭發吹幹。”
文寧的頭發軟軟的貼在他的臉頰上,他小聲說:“好的。”
陸煥生走出浴室,他回到客廳裏,站在茶幾前,端起之前放在茶幾上的水杯,慢慢的喝起來。
但一杯水喝光,陸煥生還是覺得幹渴,他走向廚房,又接了一杯水。
他重新坐回沙發上,大馬金刀的坐着。
就好像變成了一座雕像。
文寧在浴室裏把自己收拾好之後才走了出來,他的頭發剛剛吹幹,還有些水汽,他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小聲說:“陸叔叔,我回房間睡覺了。”
陸煥生沒有轉頭:“去吧。”
文寧松了口氣,三兩步就回了房間,房門關上之後他才無力的靠着牆,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慢慢滑下去,坐在了地毯上,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被陸哥看光了。
唯一的習慣是他沒有洗澡時吃自助餐的愛好,不然要是給陸哥敬個禮,他真的沒臉再在這裏住下去了。
文寧的臉燙得要命,他躺下之後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
剛剛簡直是他有意識開始最丢臉的時候了。
他失眠了大半夜,早上起床時形容憔悴,連飯都沒吃兩口,就逃也似得奔去了公司。
只有陸煥生坐在原位上,慢條斯理的吃着早餐。
早上的聲樂課文寧一直在走神,好在他的水平總是比其他練習生高的,老師也睜只眼閉只眼,中午下課後,文寧還坐在教室裏發呆。
“這是怎麽了?”鄭鶴湊過去,“你這是告白被拒絕了,還是被人甩了?”
文寧擡起頭,迷茫的看着鄭鶴:“什麽?”
鄭鶴:“你這一早上都沒精神,出什麽事了?有什麽心事就說出來呗,說出來會好過點。”
文寧抿着唇,他小聲說:“我有一個朋友,他跟他喜歡的人住在一起,但是因為泡澡的時候睡着了,他喜歡的人去浴室把他叫醒……”
鄭鶴誇張地問:“被看光啦?”
文寧耳根又紅了,他無措地看着鄭鶴:“他現在很尴尬,不知道怎麽面對那個人,這種情況該怎麽辦啊?”
鄭鶴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一臉“我絕不知道你的朋友就是你”的表情,像是知心大哥哥一般體貼溫柔地說:“你朋友是個男生吧?”
文寧點點頭。
鄭鶴:“他喜歡的人是女孩?”
文寧:“不是啊,也是男的。”
鄭鶴一臉驚悚:“不是,你不是喜歡鄭曉嗎?”
文寧也懵了,不明所以地說:“我是喜歡鄭姐啊,可是這個有關系嗎?”
鄭鶴整個人都暈了,他在腦子裏理了半天,最終定下了答案——文寧是個雙性戀。
還是個一邊暗戀鄭曉,一邊跟喜歡的男生同居的雙性戀。
鄭鶴無語望天花板,這個世界也太刺激了。
他這顆小心髒有點承受不來。
文寧看鄭鶴的表情不對,沒能明白為什麽,他小聲問:“你怎麽了?我喜歡鄭姐有錯嗎?她很照顧我的,就像姐姐一樣。”
鄭鶴:“你、不暗戀她?”
文寧大吃一驚,他沒想到鄭鶴能從喜歡兩個字聯想到暗戀去,他急忙澄清:“你不要亂講。”
鄭鶴松了口氣:“那跟你同住那個,你也是當哥在喜歡?”
文寧認真的點頭:“是啊。”
“他是我偶像!”
鄭鶴:“……”
“那你尴尬什麽,臉紅什麽?不就是被男人看了呗。”
鄭鶴嘆了口氣:“你沒跟你哥他們洗過澡?”
文寧認真的想了想:“十歲以前洗過。”
鄭鶴:“我家在北方,經常去澡堂洗澡,裏面全是大老爺們,那有啥,你有的他也有,他沒有的你也沒有,這都什麽年代了,你又不是小姑娘。”
文寧:“話是這麽說的,但我就是覺得很尴尬,我今早出門的時候都不敢看他的臉。”
文寧的話忽然頓住,他小聲說:“不是我,是我朋友,我朋友這麽跟我說的。”
鄭鶴一臉嘆息的拍了拍文寧的肩膀:“都懂,都懂,我的朋友就是我,我有很多好朋友系列。”
然後鄭鶴壓低嗓音:“那什麽,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哈。”
文寧:“你問吧。”
鄭鶴神神秘秘地問:“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文寧想也沒想:“不知道。”
鄭鶴瞠目結舌:“這都能不知道?”
文寧認真地說:“我還沒有遇到想要攜手一生的人,只有當我遇到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喜歡的是男生還是女生。”
鄭鶴:“……。”
鄭鶴不死心:“那你怎麽看同性戀?”
文寧:“性向是很私人的事,不需要外人的看法。”
得了,等于沒說。
但鄭鶴心裏的小算盤已經打起來了。
他笑着說:“那我去食堂了,先走一步。”
文寧朝他揮揮手:“好的,再見。”
鄭鶴連忙跑去食堂,他一定要把這個消息分享給江恒。
他進公司以後,一直是江恒在照顧他,江恒雖然看起來兇,但對身邊的人很好,而且江恒是彎的,天生的,還彎的非常徹底,這段時間鄭鶴看在眼裏,當然能發現江恒對文寧的特殊。
原本他們都以為文寧暗戀鄭曉,為了鄭曉才來的公司。
既然是誤會,那是不是就說明他恒哥還是有機會的?
愛情這個東西,來的時候不好好抓住,很快就會如流沙般從指縫間滑走。
機會,從來都只留給有準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