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中箭
石榴寓意多子,遂宮中遍植,現在正是榴花初開的季節。只是雨下個不停,雨打落花,殷紅的一瓣瓣落在地上,被來往行人踩踏,赤紅的一片。
岳奔雲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等着五日之期,只是到了那天,一切并無不同。肅王還似往常一樣,晨起練武,午後習字,飯後撐着傘在禦苑裏散步,還與跟随在後的岳奔雲搭話了幾句,極為和氣。
待到黃昏,岳奔雲被召到禦前。
聖人其實和肅王長得極像,都是一樣的溫和雍容的氣度,只是聖人年紀漸長,有些發胖,面容虛浮,提着腕在練字。見岳奔雲來了,聖人擱下筆,淡淡道:“去召王弟來,朕與他說說話。”
等岳奔雲踩着滿地的石榴花瓣回到肅王處,只見禁衛都守在外頭,殿門緊閉,裏面隐隐有人聲,說着初夏多雨,要注意王府裏種的西府海棠,莫要淹了之類的家常話。
他皺了眉問:“誰在裏頭。”
有個人上前來回話:“岳統領,是王府的小太監在裏頭,王爺說有些體己的話要傳達給王妃,讓我等退避。”
“我不是說過不許這樣嗎。”岳奔雲臉色一沉,語氣極嚴厲。
那禁衛忙認錯,只是臉上是藏不住的憤憤之色。是得罪被冷落的小小禁衛統領,還是得罪王爺,任是個榆木腦袋也懂得取舍。岳奔雲不想和他多說,一把将他推開,徑直過去,站在階下,“聖人召王爺禦前說話。”
裏頭說話聲停了停,岳奔雲又開口催道:“請王爺動身,莫讓聖人久候。”
殿門吱嘎一聲被往裏拉開,原是肅王爺親自來開的門,他居高臨下地看了岳奔雲一眼,岳奔雲趕忙低頭避開目光:“驚擾王爺了。”
肅王“嗯”了一聲,朝身後的小太監吩咐道:“你回吧,本王與你說的,記住告訴王妃。”
那小太監應了個喏,朝岳奔雲行了個禮,提着一盞宮燈,在天色漸暗的宮道上愈走愈遠。肅王此時才拂了拂竹青色的常服,意态閑雅:“煩請岳大人帶路。”
待兩人到的時候,靳寬着铠甲配長刀,立在門外。聖人剛剛寫完一幅字,只是不滿意,随手一揉扔在一旁,汪大監撿起來細細展開,好一番恭維。
聖人忙擱筆,三步并作兩步過來,拉了肅王的手免他的禮,兩人分坐上下首,殿內的宮人皆魚貫退出門外,只餘下岳奔雲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腰側佩劍,懷裏揣着檀六給他的匕首。
殿內燭火明晃晃的,淅淅瀝瀝的雨聲被殿門關在外面,變得朦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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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肅王先開了口:“皇兄求雨得雨,真是天命之子自有上天眷顧。”
宣宗笑得如同一個最親切的兄長:“哪裏。倒是王弟,在永州封地頗有人望,仕子皆尊你為師。”
“不過虛名而已。”
“很快便要有實了,不知王弟想要将從王安那兒買來的馬用于何處。”
聖人笑吟吟地将這句話擲出,肅王表情凝住了,閉口不言,岳奔雲将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只需拇指輕輕一推,寶劍就能出鞘。
“王兄,我……”
“當年的雍王逆案,已傷了朕的心,沒想到連朕的胞弟也要有貳心。”
肅王此時卻突然鋒利了起來,冷冷一笑:“當年雍王是否謀反,怕只有皇上心裏最清楚。”
岳奔雲擡頭去看肅王,發現肅王也在看自己,一雙鳳眼目光銳利,映着燭火,似有流光,他之前竟沒有發現,肅王是丹鳳眼。
電光火石之間,他猛然倒吸一口冷氣。
這不是肅王。
只他的反應還不夠快,就在此時,“肅王”猛地朝宣宗所坐之處擲出一物,破空而去,岳奔雲锵聲拔出寶劍,擋在聖人跟前,将那物隔開。
暗器一聲鈍響落地,只不過是一枚光滑的鵝卵石。但已失去了先機,那人翻窗跳了出去,聖人氣急敗壞地拍着桌案:“快追!”
岳奔雲心中砰砰直跳,猛地推門出去,門外禁衛皆是面面相觑,不知為何王爺竟然翻窗奔逃。
他看着檀六腳下輕捷,只消十數步就能跑過殿前的空地,躍上宮裏重重疊疊的瓦頂,然後像他第一次闖入宮禁時那樣,消失的無影無蹤。岳奔雲腦袋中一片混亂,只能大聲喝道:“弓箭手!”
弓箭手是早就備好的,紛紛拈弓搭箭,直指檀六的背影,放箭的指令卻梗在了喉嚨裏。靳寬在一旁,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沉靜地指揮道:“放箭!”
檀六仿佛背後長眼,就地一滾,避開了第一批飛射而來的箭,一個騰躍,上了房頂。
岳奔雲回身将聖人挂在牆壁上的軒轅落日弓連同鋼羽箭取下來,反手背在身上,追着檀六出去,踏着山水長廊的頂,翻到屋頂上,看着眼前如重疊小山的層層宮宇屋脊,玉兔東升,一彎挂在天邊,銀輝潑灑大地。
他大喊一聲:“檀六!”
檀六停了下來,在距離他數十步之外站定,還是肅王的模樣,只是一雙眼睛是波光流轉的丹鳳眼。
岳奔雲力沉腰際,低喝一聲,拉開了數倍重于尋常弓箭的軒轅落日弓,鋼羽箭閃着冷光,尖銳的箭尖直指檀六。
“肅王何在!”
檀六看了看弓箭,又看了看岳奔雲的臉,輕輕地搖搖頭。
岳奔雲還待再問,西側突然傳來喧鬧之聲,他餘光看去,是肅王之前所住的那個殿閣,似是走了水,紅光一片。
他不知發生了何事,心裏着急,檀六卻轉身要走了。
岳奔雲的箭尖對準了檀六的頭,手卻似灌了鐵水,硬得動也動不了,弦勒進肉裏,牙關咬得死死的,眼眶發紅,嗓子發苦。
突然,身後有人猛地打在他右邊肩膀上,岳奔雲驟然吃痛松手,鋼羽箭卻失了準頭,破開夜色,去如流星,沒入了檀六的肩膀處。檀六如一只猛被射中的飛鳥,在空中頓了一頓,徑直往下落去,消失了。
岳奔雲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握緊了,跳也跳不起來,猛地回頭,是靳寬站在他身後,神情難辨。
“岳大人去瞧一瞧走水那處吧。”話音未落,靳寬便往檀六落地那邊去。
岳奔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拇指處被弓箭刮出了血痕,刺刺地痛。
等到西側的火光愈亮,呼喊聲愈大,他才猛地回過神來。袖子狠狠地一抹眼角,往西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