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馮師延成為今年生日主題曲, 朋友變成插播的廣告。見色忘友有失義氣,冷落馮師延更是罪過,單身二十年的尤晏第一次面對挑戰。

他敲開浴室門, 告知剛剛狀況,馮師延愣怔片刻, 并無意外, 匆匆擦幹身體, 裹着浴巾進入卧室。

尤晏迅速拾掇好自己,馮師延還在吹頭發,從鏡子中對他說:“你先去開門, 別讓你朋友等久了。我吹幹頭發就來。”

尤晏轉身帶上門, 接着,喧鬧湧進客廳,門和風筒聲也擋不住。

馮師延回想自己生日, 好像只有小時候這麽熱鬧過,師琴邀請小區的玩伴一塊慶祝, 但時間磨去印象, 只記得有過這件事,細節一概淡忘。

頭發半幹, 馮師延關上風筒。深夜已至,舊妝剛洗去, 她還是迅速上了一個淡妝,修飾氣色。

開門的一瞬, 客廳像被導演強行命令靜止, 凍結住了。

馮師延就是那個不受歡迎的“導演”。

江笑雯訝然癟嘴,萬欣開口:“你怎麽在這裏?”

每次江笑雯想當着異性的面諷刺誰,萬欣總是她的蛔蟲和發言人, 她得以長期維持和平女神風範。

路弘磊輕輕給一肘子警告,萬欣嫌髒似的甩甩手。

馮師延和尤晏同時道:

“跟你來這的原因一樣。”

“她一直在這。”

他們的默契有安內攘外之意,情侶氣場不言而喻,但出現在兩個被長輩捆綁的人身上,難免詭異。

路弘磊借機打圓場,“女主人當然來得比我們早啦!蛋糕呢?酒呢?茶點呢?端出來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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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試探過尤晏,今年生日怎麽過,畢竟進入二字開頭第一年,總有些特別。路弘磊提出過包場狂歡,尤晏想起訂婚宴,快樂和熱鬧都是別人的,主角只不過是這些人聚集歡慶的由頭,說得難聽點,他才是客。

于是告訴路弘磊,什麽也不想整,自由自在就是最大的儀式感。

今晚不用想也知道誰的手筆,路弘磊絕無這份閑心替他準備“驚喜”。

其他人附和路弘磊,倒酒的倒酒,拆蛋糕的拆蛋糕。

尤晏用手梳了下馮師延發根,“怎麽不吹幹一點,天冷容易感冒。”

馮師延語調柔和幾度,“我現在感覺挺熱。”

尤晏往她脊背輕刷兩下,眼神像在說:消消氣。

她按住他的胳膊,順着往下,剛巧拉住手,搖了搖,“我想吃你的生日蛋糕。”

萬欣朝江笑雯小聲吹氣:“影帝影後。”

江笑雯氣笑了。

七八個人坐沙發和圓凳上,圍成一圈高低錯落的長城。

蛋糕盒由江笑雯和路弘磊一塊擡起,田徑場造型的蛋糕觸發半圈驚呼。

路弘磊:“卧槽,難怪剛才一直不給看,原來驚喜是留給主角的。”

江笑雯眼中只有尤晏:“我特意選的造型,阿晏,好看嗎?”

尤晏盯着那個沖線的小人,江笑雯像機靈的導購,覺察到顧客目光,立刻對産品進行推銷。

“這個小人也是你哦,我讓烘焙師照着你的照片做的。”

路弘磊也湊過去,眼睛快成鬥雞,“還別說,我看着比例挺像的。”

一圈人聚焦到迷你尤晏身上,江笑雯心切的問題被目光融化。

馮師延扶起眼鏡揉了揉眼睛,小聲說:“能吃嗎?”

聲音先送達尤晏耳中,他欠身看着她一笑,充當擴音器朝向江笑雯:“能吃嗎?”

江笑雯一張俏臉幾乎跟跑道一個色號,氣急反笑,“當然能吃,這是進口巧克力做的,口感比本土的高級。”

尤晏回頭看馮師延,像給她傳話,馮師延忽然一笑,尤晏可能讀懂了,也可能沒有。

那是小孩要糖吃的表情。

唱生日歌,許願,尤晏變成被規矩擺弄的人偶,不太自在,就差沒起雞皮疙瘩。

20歲的蠟燭上燭光游動,尤晏回頭拉過馮師延的手,“一起吹。”

兩個人欠身像把湯面吹涼,一起呼滅蠟燭。

一圈人憤慨、耐人尋味或單純圍觀的表情通通給黑暗撲滅。

有人開燈,路弘磊遞過蛋糕刀,“來,切切切,快餓垮老子了。”

萬欣擠兌道:“大半夜呢,你這美國作息。”

路弘磊說:“這不我兄弟終于跟我同齡,我激動麽,消化快麽。”

尤晏拔起那個過終點的小人——他覺得只是個人,不是自己——蘿蔔帶泥,連波浪終點線也粘連起來。送到馮師延嘴邊,像幼兒園老師晨檢:“啊,張嘴。”

馮師延垂眼一掃,扶着他的手腕含笑張嘴。巧克力厚度不大,入口即化,一小半眼看往下墜——尤晏眼疾手快接進掌心,順便用幹淨的手掌邊緣托了下她下巴。

他想起櫻木花道托安西教練的雙下巴。

當然馮師延絕對沒有這個東西。

覺得逗趣,又扶一下,像要替她關上嘴巴咀嚼。

馮師延:“……”

閃光燈不客氣亮起,路弘磊坐地毯上,湊到舉手機那哥們旁邊,像導演盯監視器,吆喝指揮般:“你們兩個,一起吃啊,不要見外。”

馮師延笑着拿走尤晏掌心的巧克力,尤晏邊揪濕巾擦手,擡腿順利給路弘磊象征性的一踹。

路弘磊拍拍屁股笑嘻嘻,“阿晏害羞呢,你說訂婚宴不讓我們過過眼,現在不給補償補償。”

旁拍照的哥們笑道:“那可要閃瞎你狗眼。”

尤晏切下的第一塊蛋糕依然遞給馮師延。

路弘磊又跟旁邊哥們一唱一和,“看人家,多疼女朋友,你多學學。”

哥們搭上他肩膀,“我當然可以學,我怕某些人連學習機會也用不上。”

Lonely路弘磊:“……”

尤晏給他哥們一個贊賞眼神,第二塊蛋糕遞給江笑雯,第三塊萬欣,女士優先完畢,然後才輪到男性“狐朋狗友”。

蛋糕分發完畢,江笑雯沒着急吃,擱到茶幾邊沿,欠身從挎包掏出一個特意包裝的禮物盒。

“阿晏,生日快樂!”

尤晏也擱下碟子,雙手越過馮師延接過,“謝謝,破費了。”

江笑雯眼神鼓勵,“拆開看看。”

萬欣慫恿,“讓我們也看看是什麽好東西。”

路弘磊捧場道:“雯雯出手,那肯定是限量版的寶貝。”

江笑雯嫣然道:“限量版是沒錯,寶不寶貝要看阿晏肯不肯要啦。”

尤晏撕開暗藍色包裝紙,巴掌大的方盒,從沉手程度差不多猜到內容。

一啓開,果然是一塊男士手表。

不得不說,江笑雯審美在線,手表低調而活潑,适合他這個年齡。

“我特意請靜楓姐幫忙參考,她專業的眼光應當不會出差錯。”

江笑雯揀了一個安全的說辭,若是尤晏表現半點不喜歡,舒靜楓無形給她當了擋箭牌。

“來,我幫你戴上看看——”

她的胳膊橫過馮師延,一手夠到盒子的表,一手拉過尤晏指尖,兩個人的手連接成懸崖邊的護欄,“貼心”防住馮師延墜崖。

但馮師延謹守安全,一動不動,尤晏乍然抽手,護欄率先斷裂。

尤晏才江笑雯手中摘過手表,套進自己手腕,“我自己來。”

江笑雯讪讪收手,尴尬将耳旁不存在的碎發捋到耳背,側頭時偷瞥馮師延。

馮師延仍如一個守規矩游客,護欄斷裂無法影響她,她繼續觀覽景色——尤晏無疑成為唯一風景。

其他人也齊齊屏氣凝神,有路弘磊之流明目張膽旁觀,也有明哲保身者低頭看手機。

尤晏成為櫥窗模特,沐浴衆人眼光。他也是“敬業”模特,手表戴上一會,誇一句“挺好看,謝謝”又解下物歸原處,仿佛那只是展品,不屬于他。

馮師延讓尤晏幫遞一下濕巾,他自然将禮物擱下。她伸手接濕巾,尤晏不知意會錯了,還是有意如此,捏着她手腕替她擦淨指尖巧克力。

路弘磊受不了地捂着心髒,“話說回來,你還沒給我們正式介紹一下身邊這位呢!”

其他人面面相觑後大悟,是了,雖然老早知道江笑雯家有一個同父異母姐姐,但從沒一塊玩過。也并非不識名字,不過想從儀式感裏挖掘娛樂。

戀愛如同蜜糖,聞之酥骨,哪怕只是緋聞,也有心曠神怡之效。

濕巾擲進垃圾桶,尤晏剛要開口,馮師延自報家門:“馮師延,師徒的師,延續的延,都是同齡人,叫我名字好了。”

路弘磊摸摸下巴,覺得不太妥。尤晏在他們這群人裏差不多最小,稱馮師延嫂子不合适,叫弟妹也不順當,馮師延可比他們都大。

琢磨着,略為狗腿道:“延姐,來,喝果汁還是紅酒,我給你倒。”

馮師延笑道:“紅酒,謝謝。”

路弘磊邊倒邊說:“紅酒養顏助眠。”

尤晏睥睨而視,“你是不是該叫我一聲‘姐夫’?”

路弘磊可半點也不給他占便宜,隔空掃開他,用唇語說:滾。——壽星的身份壓抑住他擠兌他的沖動。

路弘磊殷勤給女士倒酒,萬欣輕搖紅酒杯冷笑:“這麽體貼怎麽沒見你談到一兩個女朋友。”

路弘磊低斂眉目,深感可笑輕扯嘴角。

尤晏替鐵哥們出頭,“體貼是性格友好,當做交女朋友手段未免太過功利。”

路弘磊朝尤晏做一個請的姿勢,那意思:聽聽,這也是我的真實聲音。

“再說,有阿晏這麽個大帥比在身邊,女生們當然先攻略他。”

互相恭維,滴水不漏,俨然一對雙生子。

尤晏感覺身邊人在笑,回頭,蹙眉而疑惑盯着馮師延。

馮師延說:“你們倆感情真好。”

尤晏說:“小時候他家保姆阿姨端飯碗追着他喂飯,他不吃,阿姨假裝喂我,這人就屁颠颠回來搶。”

路弘磊說:“你好意思說,有一次你把感冒傳染給我。”

“明明你先有症狀,怎麽能說我傳染你?”

路弘磊嘴硬道:“看你壽星公份上,饒你一次。但你有一回真把我褲子穿爛,肯承認不?”

尤晏無辜道:“只記得你蹲下來就爆胎,在你喜歡的女生面前哭了。”

路弘磊起身掄拳,佯裝捶他,尤晏順勢後躲,栽到馮師延身上。她艱難抽出被壓着的胳膊,尤晏以為她掙紮,欠身騰空間,哪知胳膊下一瞬圍上他脖頸,馮師延重新将他勾進懷裏。

一米九的尤晏像自投羅網的小羊。

路弘磊如僧人遇佛,陡然收手,黏一起的兩人金光萬丈,晃瞎雙眼。

牙癢癢“呔”了一句,他回到自己餐食上。

其他人陸續送上禮物,沙發邊角堆出一座小塔。

還剩馮師延一個。

她從容道:“晚一點給你。”

路弘磊起哄,說一定是什麽神秘禮物。

江笑雯嘴角勾出一彎譏笑。

時近一點,在場都是年富力強的夜店選手,個個精神抖擻開始打撲克。

馮師延在尤晏邊上看一會,給他喊幫忙填空。

尤晏在陽臺找到路弘磊,一支煙似乎給他撐起一座暖爐,也不嫌冷。

路弘磊問他抽不抽,尤晏接過一支,隔着玻璃門,剛好瞅見馮師延轉頭掩嘴打哈欠,雙眼霧了,迷惘又困頓。倏然眼睛睜大,彎彎兩牙。她笑了,他被發現了。

按理裏明外暗,尤晏看她更清晰。

尤晏莫名心虛,覺得連手中煙也給她抓包。

他轉過身,雙肘墊在欄杆上,遙望寂然冬夜。

幾年前,在不會下雪的G市,十點下晚自習,因為文科分科的事,剛跟尤立人在電話裏吵過一架,尤晏跑到籃球場旁芒果樹下抽煙。

G高學習氛圍濃厚,十點二十教學樓熄燈後,不少學生會到球場路燈下讀一會英語。

尤晏剛高一,學習不是很刻苦,能偷懶絕不多寫一道題。夜讀這個G高見怪不怪的傳統,尤晏第一次近距離接觸。

跟這些學生對比,猩紅的煙頭便是懶惰,便是罪過,便是污染。

尤晏抽了最後兩口起來,外面燈光裏有人跟他說“嗨”——跟扭捏也頑皮的“嘿”不同,這是一個大大方方的音節。

馮師延跟他打招呼。

自校運會和買水一事後,尤晏把她默認成一個不宣于口的熟人。

尤晏一時忘記熄煙,說:“那麽暗,不怕看壞眼?”

那會也是,他躲昏暗裏,她站光亮中,兩個人像站在八卦圖的陰陽兩極。

馮師延晃一下手中紙張,“我用大字體抄的。”

尤晏沒看清有多大,也沒多大興趣,晃晃脖子,頸椎嘚嘚作響。在芒果樹幹掐滅煙頭,捏着短短的一截找垃圾桶。

擦肩而過,也沒說“走了”或“拜拜”,大概就是熟人與朋友的差別,碰面和分別沒有明顯的儀式。

他聽到她念錯一個單詞,重音咬錯,有點古怪,也挺逗趣。

尤晏忍不住停步扭頭,給她糾正,哪個詞記不準确了,definitely、destiny、dedicate,或是其他。總之是[de]音開頭,這個音多像頸椎的嘚嘚聲,仿佛馮師延剛剛偷聽學來似的。

馮師延盯着他的眼睛,跟着念一遍。

聽吧!她就是偷聽學來的!

尤晏似乎又聽到頸椎愉快的嘚嘚聲。

馮師延跟他說謝謝,尤晏魔怔一瞬,以為是蟋蟀悠閑的聲響,可是冬天并沒有蟲鳴。

走到垃圾桶近旁,他将煙頭抛起,一個旋身勾腿,踢毽子般把煙頭喂進垃圾桶。

完美!

嚓的一聲拉回他,火苗在手邊燃起,路弘磊以手護着送過來。

尤晏擡起煙,頓了頓,香煙超過火苗高度,別進耳背。

路弘磊新奇喲聲,收起打火機,夾開唇上煙,“連煙都戒了?”

尤晏說:“心情不好才抽。”

路弘磊不懷好意,“怕不讓上床?”

話裏藏着的那個賓語讓他柔和下來,不去計較路弘磊擠兌。

他若是轉身,一定可以在玻璃門看見自己模糊的笑容。

路弘磊也被感染,笑道:“你和她在認真談戀愛?我還從來沒見你笑得那麽像傻子。”

也不知是“談戀愛”還是“傻子”觸痛神經,尤晏怪不爽的,瞪他:“今晚‘驚喜’又是誰的主意?”

路弘磊聳肩,“還能是誰的傑作。”

尤晏的無奈明明白白寫到臉上,“你也不幫我、攔一下。”

路弘磊扯嘴角揶揄,“我要是攔得住,就改名叫保安了。——不過說真的,當初聽說你們家要跟馮家聯姻,我們都以為你和她。”

主語換了一個“她”,尤晏臉上“傻子”笑容消失,取而代之是沉思的深邃。

路弘磊繼續說:“就特別期待會發生什麽樣的狀況——”

“你們無不無聊。”

“——後來突然知道是另外一個,大家意外也不意外,都說,這才是阿晏嘛!高二棄文從理,高考棄商從工,真要順着你老子的安排走,那就不叫尤晏了,該叫——”

路弘磊停頓吸煙,順便買個關子。

話題隐形過渡回前一個“她”身上,尤晏不知不覺恢複情侶初成那種無法掩飾的淡笑,腦筋也給愛情腐蝕,懶得思考。

“叫什麽?”

路弘磊說:“叫‘由爹’。”

尤晏:“……你我半斤八兩,誰也別嘲諷誰,棄商從文遁入哲學空門的是誰?填志願你比我早一秒。”

馮師延又扭頭悶住一個哈欠,尤晏刮下耳背香煙,捏手裏說:“差不多回去睡吧。”

路弘磊循着他目光也瞅見了,往花盆掐滅煙頭,肉麻兮兮賊笑:“懂得心疼人了,你還挺寵她。”

挺膩歪的動詞,尤晏困惑一瞬,想不出哪些舉動匹配得上“寵”字。

“就多讓着她一下而已,也不是什麽原則上的大事。”

尤晏笑罵他神經病,率先拉開玻璃門進去。

路弘磊對着會灰黑的煙屁股自言自語,“罵人都笑着呢,傻子。”

路弘磊進去動員衆人離開,別打擾小別勝新婚的小情侶。不然怎麽說路弘磊跟尤晏是開裆褲交情,尤晏不方便下逐客令,他便體貼站出來唱黑臉。

“從沒睡過這麽晚吧。”尤晏送客回來,看見馮師延在沙發上揉眼睛。

馮師延說:“除了搭夜班。”

“早就知道你是養生派……”

她示意一下茶幾狼藉,“這些怎麽辦?”

暑假在租房時,無論多累馮師延都要押着他脖頸一起做完清潔,垃圾不過夜。

同一屋檐下,兩個人的交流細化成一日三餐和家務,瑣碎中充斥着煙火氣息的滿足。但異地團聚,時間分秒珍貴,尤晏可不想讓瑣事瓜分他們相處的時間。

他摟着她,輕快道:“別管了,明天我讓阿姨來打掃。珍惜時間做點有意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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