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午,肖歡趕到寧海路32號時,小院子的葡萄藤架下,飯菜剛好上桌。

二爸田園正舉着相機站在板凳上拍照。他喊了聲“爸”,專心拍照的田園頭回頭看了他眼,略帶埋怨的問他:“怎麽這個點才到?”

“昨天高中同學聚會,喝多了。”肖歡往裏走,老人的唠叨在身後:“年輕人,少喝點酒,傷身!”

肖歡想起昨晚吐到全身抽搐的許燃,差點送他去醫院。幸好他吐完了,也消停了。半夜一直說胡話,喊媽媽。他被吵得一夜未能安眠。早上許燃走後,他補了一覺。

大爸肖以默端着菜從側邊的廚房出來,看到肖歡很是開心。

“快洗手,準備吃飯!”

“菜都好了?”他問。

“都好了都好了,你就快點洗手吃飯!”肖以默催促他。

他進屋換了身衣服出來,二爸田園還在拍照,大爸肖以默樂呵呵的等在一旁:“你這個菜拍了嗎?趕緊來我這邊拍一下。我覺得今天這魚不該用這個盤子裝,拍出來可能不好看!”

“你們到底是拍照,還是吃飯?”肖歡坐定,看着兩個玩的不亦樂乎的老人表達不滿。

“吃飯吃飯!”肖以默給肖歡盛了一碗米飯。

田園終于放下相機,坐到桌子旁。一家三口開始吃飯。

“你最近怎麽樣啊?”二爸田園先問,十多年如一日的老詞兒。

“就那樣。”肖歡也是十多年如一日的回答。

“你為什麽不搬回來住?”田園問。

肖歡嘆氣,又開始這個問題。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回避,而是擡頭認真的看向他二爸田園:“我想過自己的生活,總不能一直待在你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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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這個回答田園不買賬:“之前你非得出國念書也是說了差不多的話!”

“這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要一個人住,并且我住的也不遠,開車過來看你們,哪怕天天跟你們一起吃飯,都很方便。”肖歡換了個說法。

“真不知道你這孩子像誰。”田園搖頭,不想跟他繼續這個話題,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那你每天都回來吃晚飯吧!”大爸肖以默成功抓住重點。

肖歡覺得大爸在的時候最好不要亂講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他看着樂呵呵的大爸說:“你們都知道我工作很忙,經常加班。我盡量。”

“早下班就回來吃。”肖以默給他夾了一塊魚,又給田園夾上一塊。

“你也不講講他,每次都在旁邊不是和稀泥就是說些有的沒的。”田園把他夾來的魚又還給他,生氣他剛剛講肖歡時他沒有出言幫忙。

“你對我有氣就有氣嘛,幹嘛不吃東西啊。這個魚是好東西啊,你多吃點。”肖以默又把魚夾回去。

田園又氣呼呼的夾回來,幾個來回後,肖歡忍不住了:“你們怎麽可以做到,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幼稚的?!”

“你看,被看笑話了,我說不吃就是不吃呀,你這人怎麽這樣!”田園最後還是把那塊魚夾回了肖以默碗裏。

肖以默這次沒有再夾回去,樂呵呵的一口吃掉。完了又給他夾上另外一道菜:“吃吧,吃吧,別生氣了!”

“你這個老家夥!”田園罵他。

肖歡已經看了二十多年這種戲碼了,但不管什麽時候,都覺得幼稚又低級。可是兩位爸爸還是照玩不誤。他知道這是兩人感情好的證明,可是他就是看不慣,發自內心的看不慣,找不到原因。

剛消停沒一分鐘,二爸田園又找上他:“你什麽時候帶個朋友回家給你爸看看啊?”

“不着急。”不管他問多少遍,肖歡都是這個回答。男女之事,他沒想法,也不熱衷。李東耀說他不正常,他認為這世界應該允許多樣化的存在,從不覺得自己奇怪。

“什麽叫不着急?就算不結婚,談也是要談一兩個的啊。”田園急了。肖歡長這麽大,沒交過女朋友,男朋友也沒有。他和肖以默一直懷疑他是不是哪方面有問題。

“你就沒有什麽喜歡的人嗎?”這個問題大爸肖以默也要插話了。

“沒有。”肖歡回答的幹脆。

“怎麽會沒有呢?就沒有人讓你動過心嗎?”兩老追着問他。

肖歡回想起今早在他家醒來的許燃驚慌失措的模樣,像只受到驚吓的小獸,語無倫次的一會兒跟他說對不起,一會兒跟他說謝謝。離開的時候也是慌慌張張的,在門口還摔了一跤。他看到他的手肘磕在玄關的櫃子角,流血了。他一聲不吭的走了。

許燃喜歡他,準确的說是曾經喜歡過他。高考前他跟他告白,很認真的說喜歡他很久了,從小學就開始了。他只要看到他就很開心,他跟他說話他更開心。他還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那也沒有關系,我喜歡你就夠了。

當時他是怎麽回他的?

“哦,原來你也是個變态啊!”他說。

他看到許燃受傷的眼神,以及眼睛裏迅速聚集的淚水。他有快感,是報複的快感,還是單純欺負他的快感,他分不清。反正很興奮!

昨天他沒有找回這種快感,因為許燃對他笑了。他不再是當年被他一句話就說哭的哭鼻子少年,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對他說“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我喜歡你就夠了的”癡情少年。

突然一下子就變得沒有意思了,肖歡想。

“那喜歡你的人總有吧?”大爸的追問打斷他的回憶。

“鬼知道。”肖歡也很少在意這種事情。

“你說這孩子到底像誰啊!”

最終又是以二爸這樣一句反問總結結束談話。

吃完飯,肖歡幫着收拾完碗筷和廚房,和大爸在院子裏下了一局圍棋。他這幾年棋力退步很多,大爸則進步不少,兩人對戰一個小時,旗鼓相當,兩父子誰也不想先認輸,變成僵持局面。

好在二爸田園及時過來,拉走兩人幫忙整理從醒默搬回來的雜物。最近兩個爸爸的咖啡書店重新整修,田園念舊,舊東西一個都不舍得扔,全部搬回來,準備整理下等裝修好後重新放回去。

田園和肖歡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整理三個紙箱的舊照片,都是以前店裏做活動時客人們留下來的。他們需要把照片放進訂做的防水影集,田園負責進行照片分類,肖歡負責把照片塞進影集。

田園一邊分類,一邊回憶。這張照片的主角是誰,在店裏做過什麽,是個什麽樣的人,現在怎麽樣了。很多人他都記得清楚,肖歡雖然覺得這種記憶毫無意義,但還是很佩服。

整理到一半時,田園遞給肖歡一張照片:“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肖歡接過照片,照片上是個穿白色長裙的中年女人,站在醒默以前的大書架前,微笑着看向鏡頭。

“不記得。”肖歡瞄了一眼,把照片塞進防水夾層。

“你再仔細看看嘛!”

肖歡又多看了幾眼,這才從女人的眉目間看出點眼熟來。

“有點兒眼熟。”

“你那個同學的媽媽呀!”聽他說眼熟,田園很來勁兒。

“哪個同學?”肖歡記得的同學不多。

“你帶去過醒默的。”田園提示,肖歡主動帶回家的同學不多,就那麽一個,加上又認識那同學的媽媽,所以印象深刻。

“那不是我帶去的。”肖歡想起來了,照片上的女人是許燃的媽媽,眉目的感覺很相似。高中時,許燃确實去過醒默幾次,都不是他帶去的,是許燃死皮賴臉跟過去的,甩都甩不掉。

“你們昨天同學會,那個同學去了嗎?”田園問他。

“去了。”

“他還好嗎?”田園追問。

“不怎麽好。”肖歡如實回答。

“也是,他家裏發生那麽大變故,怎麽會好。”田園又說。

“變故?什麽變故,他爸生意破産?”肖歡又想起昨天許燃說完那些話的樣子,帶着一點笑的看着他。

田園又從防水夾層裏取出許燃媽媽的照片,将她的照片放在地上展平。

“雖然我不喜歡這個人,但她也沒犯什麽大錯,就是有時候不太會講話,壞心倒是沒有的。”

“她老公啊,真的不是什麽好人。在外邊養了個小三,聽說還是什麽國家單位的,家裏有權有勢。她老公狠心啊,也不知道弄了什麽手段,離婚前将公司的債務都轉到了她的頭上。前腳剛離婚,後腳讨債的就來了,拿走了房子,拿走了車,拿走了她老公好心給她母子留下的一切東西。”

“後來呢?”

“後來?後來她租車帶着你同學去山上自殺,聽說你同學當時什麽都不知道,從幾百米的山崖上翻下來,還上了新聞的。她死了,你同學被救下來了。你同學現在看起來怎麽樣?不知道那場車禍有沒有給他留下什麽後遺症。”

“眼睛摔壞了。”肖歡盯着照片上許燃媽媽的眼睛說,他和他媽媽眼睛相似,秀氣的單眼皮,眼睛輪廓很漂亮。眼瞳大且黑,顯得有神。現在已經變成了朦胧一片,黑框眼鏡擋住了一切。

“是看不到了嗎?”田園擔心的追問。

“不是,是眼神不好,摘了眼鏡看不到東西。”肖歡回憶着許燃以前的樣子,總是咋咋呼呼,看起來很無腦的樣子,看來是遺傳。要笨成什麽樣的女人,才會被男人算計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他并不同情許燃媽媽的遭遇,認為她想死也不該拉着許燃。她有放棄自己生命的權力,但沒有剝奪許燃生命的權力。這已經不是自私,而是蠢。

“那還好,還能看得見東西。要是看不到或者斷胳膊少腿,那才可憐呢。”田園搖頭嘆息。

肖歡拿回許燃媽媽的照片,重新塞回防水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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