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計誘

然而殿前侯見了他也是能躲則躲,躲得李元雍心頭滿腔的恨意無處發洩,溫王控制不住暴躁脾氣便想找人出氣,崇文館中各雲羽衛、宮人、內外官員都仰他鼻息,人人都是精明謹慎,只要他一垂眼就知道他心情好壞,各自尋了位置避開,唯獨魚之樂不知死活從不懼怕。但現在殿前侯丢了魂失了魄,時常問三句答一句呆傻不堪,守在石階上對着波斯貓兒校司空也是唉聲嘆氣,愁眉不展。

溫王尋釁滋事要置他死地魚之樂來個無動于衷。他這一腔怒火落在了個死人肉布袋身上,沒有了昔日的巧言令色強詞奪理,反倒讓李元雍心頭更為憤懑。

溫王心道:莫非與崔大人有了私情?還是崇文館少他吃穿,這厮生了外心,才會在皇帝面前痛下殺手置我絕路?

殿前侯日日被人挂在心頭念了又念,這才是逃出虎穴,再入狼口啊。

魚之樂頭頂斜陽縱馬出宮,青龍門前正正遭遇永光公主。

那嚣張跋扈的金枝玉葉策馬站于輪戍的雲羽衛面前,手執馬鞭将那男子腰間的魚袋卷入袖中,俯身輕笑道:“本宮看上你了,今晚申時你來公主府。莫要忘了。”

那英俊侍衛面帶紅暈嗫懦不敢言,永光擡眼見魚之樂目瞪口呆立在馬上,皺眉喝道:“怎的還不走!莫非你也想等到本宮臨幸?”

魚之樂立時一抱拳驅馬狂奔,心道這天潢貴胄果然爽朗直率,見了合心意的就強搶回家,這滿天下還有沒有王法了?郭青麟早先頭戴一頂綠頭巾,如今怕是身上的袍子,也都是一片墨綠了吧?

他卻不曾想,這天下頭一位罔顧王法的,就是這位名動京城的殿前侯了。

昭國坊外青衣小內侍等他多時,聽了馬蹄聲便一陣風撲上來,嘴裏唧唧道:“侯爺!侯爺怎的現在出宮了,殿下,溫王殿下有請……有請!”

魚之樂拍馬而過行色匆匆:“本将知道了!戌時便去!”

那內侍跟在後頭氣喘籲籲一徑小跑,然而馬蹄攢風極速不見,陣陣揚起的灰塵中他兀自大喊:“殿下有令,命侯爺現在就去!現在!現……”

說是戌時,魚之樂入崇文館時,長安城早已華燈初上,夜色幕幕,燈火流離了。

花木扶疏的崇文館內燈燭昏暗,侍衛宦官宮女一個也無。

寝宮中門大敞,長長的紅木案幾布列香氣騰騰的珍馐佳肴,四顧無人,唯獨李元雍一人據案而坐,自酌自飲。

魚之樂實在是與鞠成安宮外幽會,腹中早已饑腸辘辘,見了酒菜眼放光芒,搓掌笑說:“累殿下久等,恕罪恕罪。這就開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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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手抄起象牙筷右手摟過酒壺,臉上笑意盈盈。

李元雍卻不動筷,他手持酒杯淺淺嗅那香氣:“本王常聞殿前侯禮賢下士親近民臣,有魏晉大夫之風。今日遣散諸人,備下酒席,情深意重專候一人。崇文館奴才不少,卻沒有像殿前侯這般精明剔透的人物。殿前侯拖到如今才現身,是不屑與本王交好,——還是瞧不上本王為人?”

魚之樂手中象牙筷當啷掉在案幾,被李元雍颠倒黑白胡吣是非的功力徹底戰敗,他這一頓胡說好似他就是那不識趣不領情的強項令,立定主意與自己的頂頭上司分庭抗禮一般。魚之樂實是怕極了這個偏激暴躁的少年皇孫:“臣實在不敢!只是今日九城防務布置交接(借口罷了),臣奉皇命必須列席,臣緊趕慢趕此時才到(幽會罷了),罪責難逃,請殿下恕罪!”

李元雍聽他指天咒地宛若衷心肝膽不由一笑。他似不在意,淡淡說道:“既是有事,倒也無妨。”

他原本好顏色,失于陰柔,一張臉俊美非凡,笑起來更是色如春曉眉如遠山,只看得魚之樂心裏抓耳撓腮好不癢癢,他直直盯着李元雍,眼中猥瑣之态漸露,色膽之氣陡增,李元雍見他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萎靡神色,那雙眼冷的像從冰窖子裏挖出來一樣,他沉聲問:“你在看什麽?”

魚之樂連忙低頭将筷子拾起,心中讪讪不敢多言,片刻聽得李元雍說道:“殿前侯此時來的也極好。本王畫興正起,正要揮毫。侯爺先來磨墨吧。”

魚之樂一愣,戀戀不舍看一眼雞鴨魚肉,随李元雍起身,卻是到了內室中的書案旁邊。

他心中存了龌龊念頭,于這靜谧內室色膽陡增了百倍不止。見李元雍手提畫筆凝目看着宣紙,不由便抓耳撓腮,兩顆眼珠子咕嚕嚕亂轉,肆無忌憚的打量着皇長孫的寝宮。

皇長孫性喜繁華绮貴,品味清遠,愛用筆墨紙硯,亦愛用色彩斑斓的輕羅軟碧妝點內堂。

殿前侯睡得寝宮外頭石階,竟然從未進過寝宮內室。其實他進過——頭一次趁着李元雍入朝議事,他便進去打了一轉。彼時宮人腳步輕微來回穿梭,恰逢着李元雍落了奏章回來尋找,魚之樂藏身紗櫥靜氣屏神,狀如過街老鼠。他記得那時躺在櫥底,金磚冰冷寒氣侵人,皇長孫寬衣解帶如此銷魂他只看見潔白細膩的腳踝,環繞着一圈晶瑩剔透的五色暖玉。

後來殿前侯職責第一件是夜夜輪值崇文館。他深夜在殿外巡防,見過侍寝的男女靜靜來回,卻也偶爾在子夜寒冷時,見到溫王身披長衫手持書卷坐于燈下看書。

一燈如豆,衣衫半垂。有晶瑩肌膚常常無意間洩露,少年意态舒卷,動靜笑颦皆出自本性,豔羨的這位備受皇寵的殿前侯啯啯咽唾液。

魚之樂心中一動,兩只眼随之由上往下,看他鴉翅一般顫動的睫毛,膚色潔白細膩,身材修長,不知軟紗下藏着如何誘人的風景,天馬行空想的好不透爽。

李元雍見他神色猥瑣姿态*穢,兩只眼睛直往自己身上打轉,又驚又怒,礙于早有安排不可輕舉妄動,他溫聲道:“侯爺請坐。”

魚之樂神色恍惚正想到永光公主俯下身時錦繡內衣掩不住的酥胸半露,暗道李家人果然好顏色,聞言愣愣答了聲是,一撩衣袍便往椅子上一坐。

這一坐,無邊鋒芒頓時刺入臀肉,疼得他冷汗淋漓痛苦不堪,他跳将起來幾乎便要抽出腰中軟劍,一劍将眼前這個人刺穿心扉血濺五步,卻見那人眼中藏着躍躍欲試,眼睛明亮不知是看到了什麽,唇角微翹噙了半分明豔笑意,他氣息一頓反手握住腰際咬牙切齒喝道:“疼疼疼疼……”

他反身見那椅子上已然血紅一片,無數直立的牛芒細針閃爍寒光,何謂如坐針氈,何謂如臨深淵,令殿前侯立刻有了更為深邃直觀的感受,心道老子這下是着了他的道了!

魚之樂扶着腰疼的大汗淋漓,見到李元雍一臉期待的神色心中驀然一動。

李元雍抿着唇,佯裝不在意手指卻有一絲微顫,想是掩藏不住自己的快意,偏偏還要做出一副端莊從容的模樣來。

魚之樂看他眼神無辜心中哀嘆:算了,不與他計較,只是個孩子氣的惡作劇罷了。

李元雍正是在等他計較!紗帳後三十刀甲斧正靜靜等着信號,他知道魚之樂最經不得激,只要他手中有刀刃便可以犯上作亂的名義當場斬殺,理由光明正大一舉數得,物證人證都已備全,單等着魚之樂刀劍相向了!

魚之樂神色羞愧頗有猶疑,他呲牙咧嘴手持墨塊慢慢磨墨,一只手還搭在腰上。

李元雍皺眉道:“本王畫什麽好?是千手觀音,還是佛祖講經羅漢圖?”

他打定主意要挫掉魚之樂耐性,果見那孫子面上露出絕望神色即将崩潰,剛要在駱駝身上加最後一根稻草,卻聽得殿門處有人笑道:“好香!殿下可在?胡不歸要叨擾一杯水酒了!”

此言一出,殿中二人各懷鬼胎皆是神色一變。李元雍納罕這國舅爺怎來得如此之巧?

魚之樂面色變了幾變,低聲道:“殿下恕罪,本将,哎喲,先,先走一步……”

他一瘸三拐拐将出去,正與胡不歸撞了個滿懷。胡不歸見他神色惶急,一只手捏住了他胳膊,陡然喊一嗓子:“殿前侯?你怎的在殿下內室?”

魚之樂向外拽自己胳膊,呲牙說道:“本侯怎的不能在這?”

胡不歸詫異道:“難道侯爺不知道殿下心性,最恨肮髒之人踏入內室擾他清靜?”

他上下打量魚之樂,見他面上汗出如漿,不由怪叫一聲:“你屁股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被戳了!

魚之樂惱羞成怒,一邊掙脫一邊向外疾走,說道:“幹你屁事?!”

他繞過胡不歸遽然而去,胡不歸愣怔當場,看看魚之樂扶着腰,袍子上血跡斑斑甚是可疑,他再回頭望望安靜寝宮,電光火石之間心下清明:自己這是第二次撞破他二人床榻好事了!頭一次溫王并無計較只是暗令他十五日不許入崇文館,這第二次當場撞見這等歡愛情事,若不急中生智圓滑應對溫王該如何處罰他?

胡不歸眼中噙淚疾步走到皇長孫面前,單膝着地肅聲說道:“臣恭喜殿下!殿下計謀無雙,将魚之樂收服,實在是一大助力!聽聞淩大将軍待他如子,如此說來朔方節度使也會追随殿下,殿下深謀遠慮,令臣萬分欽佩!”

李元雍愣了片刻方明白他說的意思,又不能開口分辨,待忍下這口氣又覺得心髒也要炸裂,額暴青筋面紅耳赤,喝道:“給本王磨墨!本王要畫送子觀音!”

胡不歸詫異擡頭,見李元雍面色怪異但并無責罰之意,心中既定又輕抒了一口氣,挽袖取過硯臺墨塊,手下不停,一邊說道:“殿下不用擔心,男子怎能懷孕生子。”

李元雍将千手觀音說成送子觀音,心中一涼,聽胡不歸當場揭短再也壓抑不住,袍袖一掃将案邊茶碗掃落地上,暴喝道:“左右何在?”

刀甲斧手并一幹東宮侍衛齊應一聲,從帳後潮水般湧出,人人手提鋒利兵刃直指胡不歸,寒光凜冽中胡不歸噗通軟倒在地,十指扣着書案,磕磕絆絆叫道:“殿下饒命……饒命……微臣不知道做錯了什麽事,但微臣發誓絕無背叛過殿下一分一毫……”

李元雍面色猙獰緩緩笑道:“舅爺不用害怕,本王何時畫完這幅千手觀音,就令左右護送舅爺回府!還不過來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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