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三個世界完結篇(中)】
這是一處位于城市邊緣的住宅區。大片低矮破舊的平房分布雜亂, 裹在長年不散的灰色霧氣裏。那一個個黑洞洞的窗戶後面看不見人影, 但卻隐藏着無數不懷好意的眼睛。
常崇把車停在一疊水泥預制板後面, 走進這片灰色的霧氣。由于缺乏規劃,房屋之間的通道橫七豎八, 交錯如迷宮。但他顯然熟門熟路,腳步毫不遲疑。這裏是他生長的地方。
從小常崇就知道一件事:人類之中有“蟲族”存在着。這個“蟲族”不是指科幻小說裏那種外形像甲蟲的異星生物,而是一群像蟲蠅一樣蜷縮在角落和縫隙裏的社會邊緣人。
他自己就是這個族群中的一員。
他的名字音同“長蟲”。長蟲是蛇的別稱, 但他覺得自己更像一條真正意義上的蟲——蜿蜒在黑暗的地底, 以腐物為食。在無數光鮮亮麗的紅男綠女腳底游走,伺機把他們拖入地底變成自己的給養。
一條蟲本身沒有多大力量, 但許多蟲類聚集在一起就大不相同了。所以這麽多年來,不論他的身份已經與過去多麽判若雲泥,他始終與這裏的同伴保持着聯系。他把這裏視為自己的蟲穴。
當然, 就跟他和謝紫鑫之間一樣,他和這些同伴之間的信任也并非出于友情,而是因為每個人都握有其他人的把柄。他們共同成長, 相互知根知底, 旅進旅退。
不管什麽時候,常崇都可以回到這裏尋求同伴的幫助。這些所謂的“幫助”都是永遠不可能擺上臺面的下三濫手腕, 但總是非常有效。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被這裏牢牢束縛住了, 永遠無法化蟲為龍一飛沖天,真正跻身于上流社會。
這就是身為蟲族的悲哀。
“崇哥,你要的人我給你找好了, 保證手腳利索。”
一個男人像是從地底鑽出來似地突兀出現,“你說吧,怎麽弄。”
常崇勾勾手指讓男人靠近,對他低聲耳語一陣,又把手機裏的醫院樓層平面圖發給對方,“車在外面,藍色箱型客貨兩用車。你們把它開回市區以後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就行。我晚一點搭公交車回去。”
男人接住淩空飛來的車鑰匙,又突兀地消失了。
跟蘇晉江猜想的一樣,常崇的計劃并不複雜。先讓大批記者和粉絲沖擊醫院擾亂秩序,他安排的人好趁亂偷換配藥室裏的藥品,把奎尼丁的劑量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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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裏的時候,醫生曾向廖總一行人說明過,蘇昊旲之前已經出現過一次心室震顫,現在的心率依然很不穩定。
常崇很有把握,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給病人使用過量奎尼丁,幾乎一定會引發室顫甚至心梗,迅速致人死亡。——他以前就用過類似的手法讓一些人永遠閉嘴,包括很多年前那個吳心。
等蘇昊旲一死,常崇就會把這件事渲染成醫療事故,鼓動媒體大做文章,讓那家醫院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常崇本人肯定也會進入警|方的調查視線,但絕不會進入主要嫌疑人的圈子。在外人看來,他和蘇昊旲完全無冤無仇,頂多只有些許工作上的聯系而已。
看了看時間,常崇半躺進牆角的沙發,把工作手機放在一個信號屏蔽的角落。
他打算在這裏休息一個小時左右,然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返回市區。那個時候,頭幾批記者和粉絲應該已經聚集在醫院裏了。
他不能太早出現在那裏,否則廖總會命令他馬上擺平事态。必須等到事情混亂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後,他才能姍姍登場,然後對一切“無能為力”。
事後警方和廖總一定會追問,中間這一兩小時他去了哪裏,為什麽緊急關頭聯絡不上。但這很好辦,他有一籮筐的借口可以用。
常崇明白一個道理:所謂的“不在場證明”不一定要毫無瑕疵,那樣反而會顯得過于刻意,一看就像事先安排的。最好是像他現在所做的這樣,沒人能替他證明什麽,但也沒人能推翻什麽。最嚴重的後果,也不過就是落一個“玩忽職守”的處分。
又把前前後後的計劃都回想了一遍,确認沒有什麽纰漏,常崇舒坦地伸展開四肢躺下,打量着眼前的房間。還是那麽肮髒,根本就不像個住人的地方。
常崇輕蔑而厭惡地冷哼一聲。這幫所謂的“兄弟”,根本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給了他們的那麽多錢,也不知道都花到哪裏去了。
沙發旁的劣質音響正在播放濫俗的口水歌。常崇覺得有點聒噪,但沒有把它關掉。他現在想聽些歡騰的音樂,好讓心情放松。
他掏出另一部私人手機,翻出裏面存的一張照片。蘇昊旲正對着鏡頭,嘴角微揚笑容優雅。這個人的确是天生的明星相,就連這種一般人都很不上相的标準證件照也這麽好看。
“姓蘇的,你看我多用心,就連遺像都早早替你選好了。”常崇得意洋洋舉着手機,“你不要怨恨我。可能你确實沒有聽到我和謝少那天的對話,但在我常崇的法律裏,從來是‘疑罪從有’。”
那一天——就是胡導叫蘇昊旲試鏡的前兩天,常崇的私人手機上突然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發信人的號碼是隐藏的,只有三個字“未顯示”。短信的內容令常崇大吃一驚——“今天是Tay被你害死的日子,你還記得嗎?”
雖然想到也許是有人敲山震虎,但常崇到底是做賊心虛,沒法坐視不管,急惶惶去謝紫鑫的辦公室商量對策。
他進去之前和出來之後,外面都沒有一個人。但在回放監控錄像的時候,常崇的心突然一沉:他們二人密談期間,蘇昊旲曾經從門外路過。
攝像頭并沒有直接照到門,看不見蘇昊旲是否曾在門口傾聽過只言片語。常謝二人忐忑不安,第二天就先後出現在了蘇昊旲試鏡的現場,想試探他的反應。
結果,一看見謝紫鑫,蘇昊旲吓得當場捏碎了杯子,一直到試鏡完畢都還臉色蒼白。
從那一刻起,常崇就做出了決定:不管姓蘇的到底有沒有聽到什麽,他從現在開始都已經是個死人了。
之後就是一系列的陰謀。
說來也怪,自從常崇開始着手暗算蘇昊旲之後,那個發短信的“未顯示”號碼再也沒有出現過。常崇由此愈發堅信,這個詭異的號碼就是蘇昊旲在搞鬼。只要幹掉了這個姓蘇的,這件事就能被徹底抹平。
……
正盯着屏幕上的蘇昊旲回想前事,手機裏突然進來了一條短信。
掃一眼發信人,常崇全身的血驟然凝結成了冰塊:又是“未顯示”這三個不祥的字。
短信內容也只有三個字:Tay微博。
常崇滿腹狐疑地登上微博賬號,手不聽使喚地一個勁發顫。他有一個從不發布任何消息的小號,悄悄關注了Tay。
這些年裏,他偶爾會用這個小號把Tay每一條微博都重溫一遍,就像一個逍遙法外的犯人回到自己的作案現場尋找成就感。每當這麽做的時候,他心裏就充滿不可告人的喜悅。
但這一次,他心裏卻是滿滿的恐懼。這恐懼在他看到Tay微博的一瞬間,擴大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這個早已沉寂多年的微博賬號,居然剛剛發布了一條新內容!
【Tay】猜猜我現在在哪裏。@常崇
這句話下面po了一張手機拍攝的照片:大片低矮破舊的平房分布雜亂,裹在長年不散的灰色霧氣裏。
常崇感到自己的腦子裏一霎那鑽進了無數馬蜂,巨大的嗡嗡聲響得震耳欲聾,讓他心慌想吐。照片上的景物他太熟悉了,就是他所在的這片住宅區!
他顫抖着手刷新了一下,不料又刷出了一張新照片。還是那片平房,但視角更加接近了,就好像拍照的那個人正舉着手機慢慢走近。
常崇像被燙了手似的一下子扔掉了手機。但他還算鎮靜,馬上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Tay的微博密碼多年來沒有更換過,只有三個人知道:常崇,Tay本人,以及謝紫鑫。
常崇拒絕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那麽就只剩下了唯一一個解釋:是謝紫鑫在搞鬼。常崇早就看出,謝紫鑫已經厭倦了他。一定是那個姓謝的J貨舍不得蘇昊旲了,所以在這裏裝神弄鬼的吓他,想把他吓死或者吓瘋!
其實這個結論經不起推敲。把Tay重新引入公衆視線,對謝紫鑫也沒什麽好處。但以常崇現在混亂的大腦,只能做出這種程度的推斷。否則他就必須相信,是Tay的鬼魂來找他複仇了。
拾起手機再次查看,Tay的微博還在以
作者有話要說: 令人驚懼的速度一條一條飛快刷新。每次都附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景物都距離常崇更近了一步。
常崇實在不敢再看下去了,哆嗦着給謝紫鑫撥電話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