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事(一)
盯着江源看了兩秒,陸辄只覺得一股涼氣直沖天靈蓋,自己體溫估計已經直逼人類底線。
顧青祎還沒泡完差,他的直覺就促使他過段地轉身沖向大門。
等顧青祎端着杯子出來的時候,客廳裏就只剩下了瞪着他沉默表達自己在生氣的江源。
“人呢?”随便往四周瞟了瞟,顧青祎擱下白瓷杯子,“算了,那你喝吧。”
茶是好茶,顧青祎帶出去的第一屆畢業生家長送的。據同事說,折算下來估計一根葉子都要上百。但由于顧青祎一直是個隐藏在禁欲外表下的糙漢,對茶的品鑒程度估計只有能喝和難喝這兩個選項,所以對這袋茶葉一直不聞不問。偶爾陸辄來串門的時候,就給他泡上一點。
“恩。”江源端起杯子吹了吹,熱氣熏得他眼睛染上了霧氣,淡化了之前确實存在過的冷意。
他剛才生氣是真的,但确實玩笑的意思也有些,他并不有多讨厭陸辄這個人。準确來說,和顧青祎關系好的人他都不讨厭,多不對盤都能從夾縫中尋找出一些優點來,但剛才陸辄的一番話卻讓江源面對上了自己這幾天來一直在避而不談的問題。不得不說,很恐慌。
他從醒來開始,生活就一直在圍繞着顧青祎打轉。
以顧青祎為目标,他忙碌而充實,現在也的确賴上了,把顧青祎和自己綁在了一起。
可然後呢?
盯着茶杯裏懸浮着的葉子,苦澀的香氣順着鼻尖進入大腦,刺得他一直迷迷糊糊的大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狀态。
顧青祎的态度連暧昧不明都算不上,說是半推半也很勉強。自己故意裝暈,倒在陸辄面前才被顧青祎拖回來,當着他的面和母親撕破臉才換來能繼續呆在這裏的機會。
顧青祎的确還是順着他,就算再無奈也沒有拒絕他。
一直都是這樣的。
透過袅袅的水汽看坐在旁邊漫不經心泛着資料的顧青祎,江源的視線慢慢開始對不上焦,眼前浮現出不知多久前的景象。
他出生在一個富庶美滿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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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富到他這兒,已經有小四代的人。家裏完全沒給他什麽壓力,小時候就任着他喜歡發展,父母恩愛和睦,他算得上是實打實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生贏家。
但他十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了。胃癌,發現的時候就是晚期,撐了沒到兩個月就走了。
之後的事情就跟無數豪門連續劇裏會發生的一樣,葬禮過後江氏直接被交給了他的大伯伯,而大伯伯也帶着自己的家眷整個兒入侵了老宅。
說入侵并不過分,大伯母和他那個倒黴表哥大概是委屈久了終于揚眉吐氣了,把整個家拆的拆改的改一點原先的樣子都沒剩下。自己的積木和模型被全部打包扔進了儲藏間,母親的花圃被鏟平做了個神經兮兮的歐式涼亭。
他們母子兩個的個人空間被完全鎖定在了老宅最角落不朝陽的房間裏——原先他們家的雜物間。
孤兒寡母,沒有比這個詞更貼合他那幾年生活的了。
他母親也是大家族裏出來的小姐,離了保姆活不了的那種,除了老公兒子生活裏什麽也沒剩下的那種。
所以江源從四年級到初一這段時間裏,回了家死氣沉沉地吃完飯轉身面對的就是自己母親的哭天搶地以及對他未來歇斯底裏的美好展望。有時候睡到半夜,他都能被自己母親在隔壁瘋狂的笑聲和碎碎念吓醒。
的确,熬死了江緯,江氏的順位繼承人還是他。
可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對待江氏的态度大概就跟跟對待公共廁所的垃圾桶沒差。
愛誰要誰要去吧。
初中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寄宿,周末全在學校,寒暑假排滿了夏令營,總之就秉承着一個宗旨——打死不回家。
上了高中他也是這個尿性。
大概是一個周末,和往常一樣,他寫完了作業無所事事,就想着去售貨機買瓶汽水。但不料路上碰到了強行拉壯丁的學生會指導老師,說是周末有一個接待活動,原先說好的一個禮儀今天來的路上摔斷了腿來不了了讓他趕緊去替替。
聽着倒是真挺玄幻。江源苦着臉縮在男廁所裏換禮服,心裏想。
脫了外套向後甩在門上,江源很豪放地脫下了裏面的t恤開始解皮帶。解到一半才決定有點不對勁,感覺背後感覺涼飕飕的還有幾滴水…
不确定地回頭望了一眼。
我去你媽的二大爺!
學校廁所門壞了都不保修的嗎!?男廁所的包間是随便能給人參觀的東西嗎!?
裸着上半身,褲子解了一半的江源就這麽尴尬地和站在外面洗手的少年,在洗手臺上方那面巨大的鏡子裏,對視了。
包間的被江源那厚實的外套一甩早就扣不住了,現在帶着他的t恤和那罪魁禍首外套一起,晃蕩晃蕩扣在了隔壁包間的門上。
顧青祎甩了甩手上的水,從身後的裸男那兒收回了實現。轉身走到旁邊扯下那兩件兒衣服:“這裏的門壞了挺久了。”
趁着這個空隙,江源已經飛快地攏上了白襯衫扣上了皮帶,臉上帶着抹不可見人的緋紅:“我理科班的...平常不在這幢樓。”
“恩。”顧青祎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把手上的衣服遞給他:“江源是吧,王老師讓我來找你的。”
從廁所出來之後,江源跟着顧青祎七拐八彎繞道了小禮堂。
他們高中的文理科人數相當,所以學校就幹脆分了兩大塊區域,各自都配備了完好的設施,各自分開不幹擾。
除非談戀愛,理科生連走到文科樓的路都怎麽清楚。更別提文科樓精英班那一蹭拐角男廁所一扇壞掉的門,和前面這一個面色沉靜的少年。
顧青祎絲毫沒有發現自己身後一道膠着的視線,只是走在前面帶路。他和江源身上穿的是同一件白襯衫,只不過相比于江源剛換上的西裝褲,顧青祎身上的亞麻色修身窄腿褲看起來簡直順眼的多。
“等會兒你跟着他們去簽到處那邊先登記吧。”顧青祎把他帶到門口,接過別人遞過來的牌子挂在他身上,仰着頭對他說。
“恩...恩。”只顧得上看着顧青祎那琥珀似的眼睛的江源含糊着應了兩聲。
有些時候,顧青祎這個人的神經簡直粗到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個gay。完全沒發覺到江源過于炙熱的眼神,他把江源交給了相關的負責人自己就鑽進了旁邊的準備間裏。
後臺忙碌得要命,周圍全都是跑來跑去大聲喊着人名的人。可江源的目光只是追随着那清瘦挺拔的背影,站在原地成了周圍所有動點裏的唯一靜止物。
“江源!這兒!”拿着一大疊宣傳冊跑回來的老師一眼就看見了人群裏的大高個兒,拉着他給他兜頭罩上西裝外套就領着他去了前邊兒。
相比于後臺瘋了一樣的場景,前面倒是一邊賓主盡歡美滿祥和的氛圍。臺上一個高年級的同學正在自彈自唱,調子跑得有點兒厲害但是英文的發音倒挺準。站在黑暗裏,江源四周掃了好久才找到了駕着腿翻看東西的顧青祎。
啊,原來就在自己眼前啊...
顧青祎手邊放着個話筒,腿上的臺詞本上用熒光筆标注出了幾道線,大概是主持人之一。
他有時候會側頭看向臺上的狀況,流暢的下颌弧線跨過時間和現在就坐在眼前的人重疊。
顧青祎仍舊穿着白襯衫,眼睛裏是一樣的安靜,對周圍所有事情都不甚在意一般的平淡眼神。低頭的時候睫毛垂着,在臉上投出一道陰影。
時間總是對美人寬容的,江源思忖了很久也實在沒想出現在的顧青祎和十年前有什麽區別。壓抑了太久了,他的的手指微微顫抖着。
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顧青祎擡手翻過一頁。
紙張的聲音蓋過了江源深吸的一口氣。
下一秒,那一沓厚厚的資料就完全被甩在了角落裏。
落地燈暖色的陰影裏,兩道影子糾纏在一起。江源像是害怕一般緊緊閉着眼睛,封着顧青祎的嘴唇卻有力而不容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