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終)
江源并不是個文弱的讀書人。
從小學開始就能把自己表哥縮在儲物間裏揍的孩子,誰都沒指望他長成一個善茬。一時間連顧青祎都沒敢上去拉架,直到看到那胖子頭一歪吐出一顆門牙的時候,教導主任才帶着兩個大漢踹進了門把江源架開。
“江源你這樣是要吃處分的你知道不知道!”地中海的教導主任氣得本來精心梳在腦袋中央的幾縷頭發都掉了下來,顫抖着手指指着江源哆嗦。
“這棟樓他媽都是江家建的你他媽給我吃一個試試看。”江源被顧青祎牽着好歹冷靜了點兒,拎起一邊嘴角冷笑。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像是被踩中了痛腳,教導主任兩眼一翻差點,被後面的老師扶着才堪堪站穩,“你把學校看成是什麽地方了!”
“什麽地方?不就是一個因為那個豬頭給了你二十萬你就可以拿走顧青祎名額的地方麽。”江源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平靜,刺耳得很。
顧青祎扯了扯江源的袖子:“好了,別計較這些了。反正我也不去啊。”湊在江源耳邊輕聲安慰着,顧青祎另一只手輕輕摩挲着江源的肩膀,“乖,道個歉。”
“我不要。”江源對着顧青祎的語氣難得的生硬。
輕輕掙脫了顧青祎的手,他兩步走到老師站着的地方,當着所有人的面拿出手機撥出電話打開免提,重重扔在了辦公桌上。
“你你你你你幹什麽!”吓得一步跳到體育老師後邊兒的教導主任瞪大了雙死魚眼。
顧青祎抿着唇角看着江源,心裏有點擔心。
“少爺。”接起電話的是一個中年聲音,穩重低沉。
“告訴他們我同意了,我同意,當,江氏的董·事·長了。”
“好的少爺,我十五分鐘後接您去簽合同。”
電話是那邊挂斷的,咔擦一聲,只留下滿室的寂靜。
“二十萬買顧青祎的留學名額是麽。”走到那教導主任旁邊,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兒半彎着要湊近他的耳邊,揚起一個笑容,“那你的這個位置,你猜我用多少錢能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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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祖父就是a大畢業的校友,從他開始就一直對a大進行投資。學校裏兩幢新教學樓一幢新實驗樓和圖書館都是以江家祖父的名字命名的。
可江源從進學校之後,學校都沒有收到過任何說需要照顧的消息,甚至這次有人出來發那樣惡意的帖子,江家都沒有任何反應。
可要是江源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伯父和表哥去世了就能頂上董事長的位置的話。
不說別的,想換掉他一個教導主任,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帶着一群老師賠了不知道多少笑臉,這尊財神爺在最後都沒有任何要松動的跡象。目送着江源面無表情地跨上一輛賓利,顧青祎伸手想攔,最後卻還是落了下來。
那天他們來找江源商量的就是這個啊。
冷漠地拒絕了教導主任說的再談一談的意願,他雙手揣在口袋裏慢慢往回走。來的時候他随便兜了件外套,到了這兒才發現是江源昨天換下來的連帽衫。戴上帽子,他低着頭走在小樹林裏的道上。這一大早的人并不多,也沒人認出來穿着江源衣服的他。
回到寝室,他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時間陷入了迷茫中。
昨天不都還好好的嗎,他繼續念書,江源好好捯饬他的小公司,兩個人順利畢業就向父母坦誠安心經營自己的小日子,明明還有一個月就要畢業了...
手機在腦袋邊不停地震動着,顧青祎皺着眉頭摸索了許久,接起來。
“媽…”
“下午之前到家,我和你爸爸要和你好好談一談。”
修長的手指遮在眼睛上方擋光,顧青祎眯着眼睛:“好。”
江源不在,也只能,自己去了。雙手捂住臉,他長嘆了一口氣。江源的過去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雖然江源并不樂意提起,也不喜歡在他面前抱怨,可在一起這麽久,就算是拼湊,他也能完整地拼出他那個灰暗陰澀的少年時代。
每次說起江氏的時候,江源厭惡的表情從來都不作假。他曾經說過這種爛攤子他永遠都不想收拾,公司裏的每一個人都站着隊,樹倒迷糊散,他父親去世之後讓他真正學會做人看清楚世界的首當其沖就是江氏這個讨厭地方。
難道就真的只因為他一個人,江源就打算扛起這個攤子了?
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他咳了兩聲,覺得腦子有點兒缺氧。折了被子的一覺翻身蜷着,顧青祎握着手機想等江源回來。
他們需要好好談談了,他想。他知道,江源從一開始不要命的努力學習工作,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他。小時候失去庇護的恐懼太過濃烈,讓成為了一個男人的江源對保護身邊的人有着偏執的保護欲。但其實,顧青祎并不需要。
他也是男人,他同樣可以反過來保護江源。
他不想看見一個無限付出甚至于犧牲自己的愛人。
天不遂人願。
除了這句話,顧青祎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後面的事情。
顧青祎沒有等來和江源的好好談談。
他父母對同性戀的反應比他想象得要大上很多。尤其是知道他因為這個放棄了德國的留學名額之後,他父親差點用英語詞典砸穿他的腦袋。
他一個人跪在地上,涼氣從膝蓋處一點一點鑽進骨頭。他和江源設想過無處出櫃的場面,可沒有一個會是這樣狼狽和不堪,被母親一個耳光甩出血的時候,他承認他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對未來如此堅定過。他要江源,要牽着他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要讓江源再也不用小心翼翼顧忌周圍會不會有人看着,害怕着哪天他會因為。流言而放棄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他們從來都光明正大。
而現在的江源,在另外一個城市,在江氏大樓的50層,正擡手閉上眼睛,在文件上正式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下首,十幾個人紛紛微笑起身鼓掌,一個個上前來和他衷心祝賀,告訴他,晚上有個臨時匆忙舉辦的小酒會,請他務必到場。
被帶到辦公室換衣服的時候,江源問一直呆在他旁邊的高管——也是他父親原先的助理:“你們是不是,連着學校給我下的套。”
“江總您多慮了。”那人微微一笑,給他遞上西裝,“顧先生的事情由我來解決吧。您剛上來,有這些傳聞對我們來說也是不利的。暫時先不要聯系顧先生吧,我保證他在學校的名譽和他父母那邊的解釋,都完美無缺。”
江源冷着臉盯着他。由于身高的壓制,他看起來倒還真有點氣勢。
“江源,你不會覺得你柳叔都能騙你吧。”中年男人扶了扶眼睛,“忘了這麽多年誰幫你簽的卷子了?”
收起敵意,江源點點頭:“兩天。”
意思是只給他兩天的時限。
“知道啦。”儒雅的男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你換衣服吧,我去幫你的愛人解決麻煩去。”
愛人這兩個字明顯取悅了江源,點點頭抖落抖落西裝,他轉身進了裏間。長嘆一口氣靠着門坐下,他從口袋裏掏出昨天回去的路上買的一對銀素圈,握在掌心裏:“媽的老子想老婆咋辦啊…”
可從父母家裏一瘸一拐出來走在街上的顧青祎,卻并沒有打通他的電話。
父母終于在最後松口,讓他明天帶着江源到家裏來好好談一談。可自從從家裏出來,不僅手機上沒有任何江源留下的信息,就連江源的電話他都打不通了。他和父母說想回學校一趟才出了家門,随便在b市找了家賓館住下。晚上蜷着縮在冰冷的被子裏,他不停地撥着江源的電話直到手機沒電關機。
可江源沒有出現,不管是明天還是後天。
顧青祎實在不知道該對那個第二天作何描述。他給江源留了短信,坐在父母的對面等到天黑,也沒見有人來敲門。
父親沒忍住又甩了他兩個耳光,母親失望地告訴他他所托非人。他正要反駁的當口,學校來了電話,教導主任語氣嚴肅地告訴他打架事件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那個被江源揍的胖子的父母要求他上門道歉,并且給他一個嚴肅警告。
顧青祎根本沒有勇氣再去看父母那失望的眼神。循規蹈矩二十多年,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摔上門出去一個人回到學校,坐在寝室的角落裏他甚至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坐在角落裏把頭埋進膝蓋中間,他幹睜着眼睛盯着窗外:“江源…”
為什麽在我如此堅定的時候,你不見了呢。
摔斷了腿躺在醫院裏的江源,同樣不好受。
柳叔告訴他學校的事情一切都好,顧青祎回了b市的自己家,說過兩天就來看他。
可他始終覺得哪裏不對。
支走旁邊的人,江源偷偷問護士借了手機,支着拐杖跳進廁所裏給顧青祎打電話。
長久的嘟聲之後,電話才被接起。
江源剛急切地喊了一聲老婆就被顧青祎打斷了。
“江源,我們出櫃吧。”
“…啊?”江源心驚,聽到顧青祎那心如死灰的語氣,瞬間心疼,“出什麽事了老婆?”
“我說,我們出櫃吧。”顧青祎雙目放空,盯着牆角無意識地重複。
“可是我現在剛剛上任...對外形象不能…”
“你回來繼續和學長創業不好嗎?我不出國,我陪着你,我們一起…”
江源聽到顧青祎的哭腔心都快碎了,手足無措地安慰:“寶貝你別傷心啊你看我接手了江家他們都不敢欺負你了,你要出國就出我一個人沒有關系的真的,學校裏的全部事情我都幫你平下來,我一定能讓你過的更好的以後所有人都不敢說我們你也不用再被擠兌…”
顧青祎眼睛一閉,努力揚起嘴角笑了笑。
“江源,我只想…要你啊。”
江源聞言,要說的話全部哽在了喉嚨邊。皺着眉抿唇沉默良久,他狠心咬牙開口:“可是顧青祎,我什麽都不能做。”沒有權利,沒有足夠的錢,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不能這樣,我說過要給你最好的。“你等我一年好嗎,就一年。”他的手無意識地緊緊握着手機,掐出紅痕了都不自知,“這一年,我不能公開我們的關系。可是真的,只要我穩定了公司,我馬上,不不用那麽久,半年,真的,半年就夠了,你去德國,我穩定了公司之後等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了,我們就一起去見爸媽,好不好。恩?我這一年一定不會亂在外面亂來的,恩?我們就暫時分開一會會,就,一會會…”等我足夠能保護你了,我就回來。
顧青祎的手落下,手機掉在旁邊,裏面江源焦急的詢問聲還不斷地傳來。
顧青祎頹廢地仰頭,嘗到了鹹澀的味道:“我已經,去見過爸媽了。”
“他們不同意。所以我們,還是分開吧。”
我不需要一個為了我犧牲所有的愛人。我更不需要,永遠躲在你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