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1)
周淮的父母早在他五歲時便離了婚。離婚後的周母起初單身了幾年, 後來據說是找了個當地的小老板嫁了。
周淮曾在暑假時抽空回去看母親,母親卻總是避而不見,偶爾與她打一通電話, 也只是在電話裏反複打斷道:“沒什麽事就挂了吧,挂了吧。”
回憶到母親, 周淮整個人顯得尤為沉默。他的思想好像是被卷入一道漩渦,越陷越深, 臉色無比憔悴。
母親當時的态度狠狠的撕裂了他的心。
他當時被扔在一間廢棄的庫房裏, 綁在柱子上餓了整整三天, 母親仍舊從未露過面,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放出過。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絕望,他的母親,他的親生的母親真的可以狠心的看着他去死。
周淮深深的一閉眼,嘗試着從痛苦的情緒脫身。
“後來呢?”孟雲端問。
周淮掀開眼皮,目光漠然的看向地板上的一條裂縫:“後來親戚報了警,那幫人看時間僵持了太久,就跑了。但是……”他頓了頓, 接着道:“他們總會時不時的回來,用盡一切手段折磨我和我身邊的人,有一回我小侄女差點被他們拐走。我沒辦法看着這種事繼續發生。所以,我後來去了福利院。”說到這裏, 周淮忽然笑了一下,是個自嘲式的笑法兒。笑完了,他側臉去看孟雲端。
孟雲端面無表情那坐在那裏, 整個人很安靜,仿佛血液在她的身體重凝滞,成了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其實孟雲端曾對周淮的這幾年有過猜測,可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種境遇。甚至此時此刻,她仍無法相信那樣悲哀的處境曾經居然是事實。
十多歲的少年,頂着盛夏的烈日去派出所給父親開死亡證明,然後走投無路的把自己送進福利院。
那天應該很熱,可陽光曬在周淮的身上,卻是那樣的涼。
“你當時的年紀,福利院……不好過吧。”孟雲端的嗓子莫名地沙啞起來。
周淮回答道:“去了那個地方,沒什麽好過不好過的,只要能過下去就是好的。”
“再後來呢?那麽多債你還完了嗎?”孟雲端的聲音很低,低的只剩下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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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一點頭:“還完了,要不也不會有我現在這家店。我當時想早點離開那裏,到了年齡就去當了兵,當了兵心裏踏實,不用擔心那些人來找我。”
腦袋輕輕的抵在周淮肩上,孟雲端的鼻音越來越重:“難怪,我就覺得你身上多了一股韌勁兒。”
周淮勾動唇角,側臉向孟雲端瞥去,滿眼卻的她濃密烏黑的頭發。
頭發嚴嚴實實的擋住了孟雲端的臉,她是有意這樣做的,因為此刻心口疼的一塌糊塗。她強迫自己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一閉眼睛,眼淚又流了出來。流勢如小溪潺潺,纏綿而無聲,直到一支溫熱的大手拂過她的下颚,觸到了滿手的眼淚。
擡起頭,孟雲端看見周淮靜靜地凝視着自己,臉上的表情從茫然變得驚詫,然後化成一副溫柔而痛心疾首的模樣。
他雙手捧起孟雲端的臉:“傻姑娘,你怎麽哭了?”
“傻姑娘”這三個字又一次戳痛了她的心窩,鼻腔裏忍不住發出一聲細細的嗚咽。
那嗚咽如絲,纏在周淮心頭。周淮強壓住哽在喉頭的那口氣:“都過去了。”
孟雲端直直的看着他的雙眼:“過去了嗎?”
周淮重重地一點頭。
孟雲端嘴唇微張:“那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周淮愣了一下,随即想要收回手。孟雲端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十年,我們錯過了十年。”孟雲端的面龐迎向窗口,窗外的陽光已褪去刺眼的鋒芒,此刻天邊微微有紅霞漫出,映在孟雲端的臉上成了粉白色的一片。
她珍而重之的開口道:“從前我很害怕,怕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會傷害你,所以寧可和你保持距離,不談過去。可是昨天晚上……你說你愛我。”孟雲端的黑眼睛隐隐發了光,眼角有淚不斷有淚溢出:“周淮,能再次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運氣,我不想再把時間耗費在無謂的等待上。霍醫生昨天給我打電話,她說我的狀态比以前好了很多,藥量也可以減半。所以……我想我是不是有資格……”
傾身湊上前,周淮瞧準了孟雲端眼角降落未落的淚珠子,一時心猿意馬,順勢吻了過去。
吻過之後,他眉心微顫,一句話含在嘴裏都快含化了,才遲疑着說了出來:“雲端,就是這十年時間,已經把我們分成不一樣的兩類人,你有前途、有事業,你出入的場合讓望塵莫及。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你不怕被別人看不起?”
孤注一擲的環抱住周淮的脖頸,孟雲端的目光坦坦蕩蕩的透過紗簾間的縫隙,直沖向天邊的雲霞:“我不怕,我只是覺得有點遺憾,遺憾我們認識的太早,當時面對許多事情都無能為力,白白錯過了這許多時光。”她放緩了語調,一字一頓:“周淮,你也不要怕。最壞的境遇既然已經過去,将來一定會越來越好。”
晚霞如火,瑰麗旖旎。
懷着滿腔愛意,周淮閉了眼睛,緊接着雙臂猛一發力,一只手攬住孟雲端的腰,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後背上,恨不能将她徹底按進身體裏。
過往與将來在他的腦海中全化成了一道煙,他一口長氣呼出肺腑,将它們統統吹散了,如今的他,只想顧念眼前。
眼前有誰?唯孟雲端一人而已。
而孟雲端的心髒微微臌脹起來,她将腦袋微微朝周淮偏過去,有意無意的用唇蹭到他的脖頸,然後情不自已的吻了下去,一路向上游移,攀吻到耳根。
周淮只覺得渾身有種過電般的酥麻:“雲端……”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孟雲端不應他。
他壓低聲音又喚了一聲:“雲端!”
耳畔依舊安靜無聲,這恰恰壯大了周淮身體裏的那把火。
他一時激動到戰栗,不管不顧的扭過臉,他噙住孟雲端的嘴唇,然而狂風驟雨般的唇齒糾纏很快令他感到窒息,可窒息偏偏又擴大了內心裏最原始的欲望。
血似浪潮般澎湃,五髒六腑轉眼便是烈火燎原。及至苦熬了片刻,他終究是忍無可忍的一挺身,雙臂環住孟雲端的腰,然後猛地發力,将她抱進卧室,仰面平放在了床|上。
滾燙的身子傾倒過來,他的鼻尖幾乎蹭到了孟雲端的臉:“行嗎?”聲音粗重,明顯是在克制。
孟雲端沒有說話,她的一雙眼睛陷在陰影裏,可周淮卻分明看見裏面有光華溢出。那光華美得讓人心口發顫,周淮正看的有些發癡,忽然眼前一陣幻影流動,是一條涼涼的手臂勾住他脖頸,将他一頭勾進那春光旖旎的世界裏。
***
春風過境,周淮心滿意足的擁抱着孟雲端。孟雲端軟綿綿的依偎在她懷裏,氣息都弱了。
窗外天光昏暗,唯有天邊一弦彎月,将窗簾渲染出一片淡淡的微黃,越發襯得房內靜谧異常。仿佛是堕入了幽暗無極的深海,起起伏伏,飄飄蕩蕩,銷魂到了骨子裏,連光明也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
一只手覆上周淮的後腰,孟雲端的手指似冰涼的藤蔓,漫無目的的向上攀爬,忽然觸到一道微微凸起的印痕。那印痕很長,一直延續到肩胛骨,而在肩胛骨的附近又有其他幾道也分散排布開來,互相織成一張稀疏的大網。
孟雲端心裏頓時湧現出極壞的預感,她用力從周淮懷裏掙脫出來,伸手去摸牆上的開關。
周淮連忙攔住她,堅實的臂膀再次将她牢牢環住:“別。”他輕聲道。
孟雲端冷了聲音,語速不自覺的加快:“你怕我看見?那是傷疤對嗎?哪兒來的?你們店裏的夥計告訴我你之前掙的是賣命錢,你告訴我,你是怎麽賣的命?”
周淮的鼻尖蹭過孟雲端的額頭,滾燙的氣息直撲在她臉上。
孟雲端擡高聲調,聲音裏透出濃濃的不安:“周淮,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掙得是什麽錢?”
“是小伍跟你說的吧,就是個頭挺高的那個。”
孟雲端輕輕“嗯”了一聲。
周淮悻悻然的呼出一口氣:“小伍是我挺好一兄弟,跟我一起在國外混過好幾年。當時我背着幾十萬的債,雖然在部隊裏躲了幾年安生日子,但是那些人從來沒有放過我,一旦我退了伍,他們還會立即找上門。幾十萬,那時候看起來真的挺多的,我不想被這幾十萬拖住一輩子,就想辦法出了國,去了中東。”
孟雲端身形微動:“中東?戰亂國家?”她靜了一瞬:“你這是拿命在賭前程。”
周淮不動聲色的一閉眼:“嗯,我在部隊裏接受過特種兵訓練,憑着這點本事去幫人家押送貨物。”
孟雲端聽的心驚膽戰:“什麽貨物?”
周淮答道:“什麽都有。”
盡管周淮的答案十分含糊,但孟雲端依舊從中察覺到了異樣:“犯法嗎?”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周淮沉吟片刻,随後一搖頭:“不犯法,法律的衡量标準是基于當地的法律來判斷,那種地方子彈橫飛,哪有什麽法律可言。”
孟雲端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但她很快意識到在那種環境下,用文明社會的标準去衡量某些特殊環境下的行為是一種很狹隘的想法。
靜默無聲的依偎在周淮的懷裏,孟雲端的呼吸一點點粗重起來,她猶豫了很久,末了幾乎抱着孤注一擲心情,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周淮,那你殺過人嗎?”
周淮這次沒有猶豫,坦然回答道:“沒有。我怎麽會讓自己好不容易擺脫金錢的債,又背上心理的債呢?我的槍只用來防身。”
孟雲端沒有見過周淮拿槍的樣子,或許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看見。但是當她閉上眼,眼前卻能立刻浮現出一副無比逼真的場景——藍天白雲,有黃色的塵霧彌漫在眼前,一個男人正持槍站在那裏。他的骨頭像鐵,血肉似鋼,陰暗困不住他的腳步,他的眼睛永遠朝向太陽。
一顆心安靜了,腦海中毫無雜念。孟雲端在一片安然平和的氣氛中聽見周淮開口問道:“跟我說說你吧,說說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孟雲端手掌在黑暗中向旁一摸,摸到周淮的手掌。周淮的手掌此刻褪去了灼熱的溫度,指縫間沁着微涼的汗水。
她混着汗水與周淮十指緊扣,擡頭看向他模糊的臉龐:“怎麽說呢……你知道我這個人天生就不太會和別人相處,也不擅長交朋友,到了國外就更覺得孤獨。不過我倒是不怕孤獨,孤獨挺好的,最起碼自由。所以從上學到工作,我一直是一個人住,平時也不怎麽和別人交談,十年如一日,慢慢變得越來越封閉。”
周淮插嘴問道:“你父母呢?為什麽不和他們在一起?”
孟雲端聽到這兩個字,心裏忽然有點傷感:“你知道的,從小到大我有話從不對他們講。尤其是我爸,我受不了跟他待太久,他其實更像是我的債主,而是他的投資。每次一鬧不愉快,他就嚷嚷着讓我還他供我讀書的錢,所以這些年我的确給了他不少錢,我回國前特意把房子也過戶到他跟我媽的名下。”
或許每個家庭都有一套自己的相處模式。小時候,父母擁有絕對的權威,除了與生俱來的舔犢之情外,孟雲端一旦不合他們的心意,父親就會施行他的特權——暴力鎮壓,而母親就會徑自躲進房間裏,充耳不聞。
孟雲端到現在依舊清晰的記得那一刻心裏的恐懼與無助。拿拖鞋抽,拿巴掌扇,氣急了就上手掐。盡管那是父親,是自己最親的人,但在小小的孟雲端眼裏就是天大的狂風暴雨。她自以為不是壞孩子,從未犯過什麽了不得過錯,怎麽偏就要承受這樣的遭遇。
孟雲端至今記得有一回自己參加學校體檢,發現視力下降。這事兒本與她沒多大關系,完全是基因使然,可父親知道後将她罵了個狗血淋頭;還有一次因為考試沒考好,中午回家直接被父親從家裏趕了出去。深秋時節,她當時站在家門外,身上穿了件薄毛衣,腿上只穿了條秋褲。十多歲的姑娘,鄰居們來來往往間瞥她一眼,她當時簡直連想死的心都有。
這是精神上的□□,不止是□□上的體罰。
明明是他們用這種殘酷的方式,在潛移默化間将她推向了對立面,如今卻責怪她冷血無情,忤逆不孝。
就因為孟雲端拒絕了張博洋,拒絕了這位外表光鮮的青年才俊,父親前些天發來信息說要和她斷絕父女關系。
為什麽?
孟雲端也不是很明白,可能是因為自己不聽話,畢竟在父親眼裏,兒女聽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也正是因為自己的不聽話,讓他在老同學面前顏面掃地。
從前她有周淮,只有周淮,所以她可以悄悄躲在周淮家裏尋求片刻的安慰。然而除此之外她不能奢求更多,因為周淮那時也是個孩子。
周淮曾抱住她,很認真的對她說:“等以後考大學的時候,咱倆考去一個城市,離家越遠越好,只要你喜歡。”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孟雲端始終以此為信念。
思及至此,孟雲端苦笑一聲:“周淮,你還記不記得當時跟我說的話,你說咱倆大學要考去一個城市,離家裏遠遠的。”
周淮回答:“記得。”
“那時我們把什麽話都說了,遠走高飛,追求自由,可偏偏沒有把話說透,有時候我想假如我們那時就把愛這個字宣之于口,我或許就會有足夠底氣留在國內,多等你幾年。”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漸漸消弭在黑暗裏。
周淮靜默了一會兒,緩緩的開了口:“那時候太小,愛這個字說出來沒分量,反而顯得輕浮。而且,即便你當時留下,情況或許并不會比現在更好,我寧可你晚一些遇到我。”他聲音漸弱,而後啞着嗓子喚了一聲:“雲端,我不會總這樣平庸下去,再給我一點時間,不會太久,我要順理成章的站在你身邊。”
孟雲端的一顆心驟然軟的沒了形狀,忽而眼角滑下一滴熱淚,印出亮晶晶的一道光:“我明白,但是這條路很難走,你不用着急,我會等你,多久我都等。”
話音落下,周淮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将孟雲端又摟緊了些。
這麽多年随命途流轉,他的感情與心靈皆瘦出了清晰的輪廓,該去的,都被風雨吹散,留下的,全是刻骨銘心。
刻骨銘心并不一定需要山盟海誓,轟轟烈烈。有些感情自它發生起,便種下了一顆微妙的種子,随着歲月生根發芽。
那芽嬌嫩,過分的看護反而容易讓它夭折。相反一旦疏離了,它反而成了荒園中最具生命力的一顆藤蔓,盡力攀纏,逐漸枝繁葉茂,牢牢的盤踞在心底。
夜涼如水,靜谧無聲。
孟雲端說她渴了,想喝水。周淮起身穿好衣服去給她倒水。回來時看見孟雲端打開燈,靜靜地坐在床邊。
伸手從周淮手裏接過水杯,她仰頭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期間周淮一直坐在她身邊靜靜地凝視着她,見她喝完了,轉而從褲兜裏摸出打火機和煙:“你要嗎?”他把煙往孟雲端眼前一遞。
孟雲端輕輕一搖頭:“上次答應你那是最後一根,我本來也沒什麽瘾,抽着玩兒的。”
周淮将煙銜在唇間,動作熟稔的點了火。黃銅色的打火機又一次落進孟雲端眼裏。孟雲端沉吟片刻,湊近他耳旁低語道:“這支打火機是別人送你的吧。”
周淮答道:“對。”
“是個女孩兒送的。”
周淮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
孟雲端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腳尖:“這女孩兒還挺喜歡你的。”
周淮緩緩的垂下夾煙的那只手,愕然的看向她:“雲端……”
孟雲端擡頭與他對視:“你不用解釋,我知道這女孩是單相思了,否則你不會拿出這東西在我眼前晃。”
周淮忽然覺得手心發燙,他低下頭,仔細打量着手裏這個小玩意兒,目光落在ZH兩個字母上。
孟雲端順勢說道:“東西刻了字,還恰好是你名字的首字母,所以多半是禮物。另外打火機暗含深意,是情人之間表達感情的信物。”
周淮的眉心微微一沉:“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就是一普通的打火機。”他像是做錯事情被老師揪出來的孩子,時而擡頭看孟雲端,時而低頭看向打火機,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孟雲端淡淡一笑:“我不介意這些,只是想提醒你,下次收禮物的時候小心點兒,容易産生誤會。”
周淮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臉上幾乎沒有表情。
孟雲端以為是自己有哪裏不對,眉毛微微一擡:“怎麽了嗎?”
周淮輕輕一搖頭:“沒,只是我突然發現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坦然的看過你,所以想多看幾眼。”說着,情不自禁的傾身去吻她的唇。
絲絲縷縷的煙草味在鼻尖萦繞,似有似無的熱度緩緩靠近,突然一聲手機鈴聲響起,瞬間打破了當下微妙的氣氛。
孟雲端身體倏地一動,連忙趕去客廳,從随身的提包裏摸出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一串陌生的號碼,她接起電話,試探性的問道:“喂?”
“你好。”聽筒中傳來陌生的男聲,語氣十分嚴肅:“你好,請問是孫潇潇的親屬嗎?”
孟雲端心裏隐隐覺出一絲不安:“呃……對,我是孫潇潇的姐姐。”
那人接着道:“這裏是青林路派出所,孫潇潇參與打架,被我們暫時扣留下來,你現在可以過來接人了。”
心裏的預感變成了事實,孟雲端在驚愕之餘,大腦裏閃過無數個可能性。可能性令她越發惶恐,越發緊張。喉嚨一下子揪緊,她磕磕絆絆的應聲道:“我……我知道了,這就過去。”
守在一旁的周淮察覺孟雲端的異樣,見她挂下電話,連忙開口問道:“怎麽了?”
孟雲端呼吸急促,目光裏難掩慌亂:“我表妹,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我表妹打架被扣住了,讓我現在過去接人。她這兩天剛好住在我家。”
周淮二話不說從桌子上撿起車鑰匙:“走,我開車陪你去。”
***
十五分鐘後,周淮将車平穩的停靠在派出所門口。
兩人一路小跑着踏過四五級階梯,孟雲端搶先一步推開派出所的大門。
大門後是四下無人的空曠大廳,白色的燈光從天花板上映下來,灑在會反光的地磚上,刺得人一時睜不開眼。
一位身穿制服的值班民警聽見響動,在旁邊輕喝一聲,吸引了兩人注意:“诶,你倆幹嘛的?”
孟雲端連忙回過頭,只見對方的身子隐在牆壁後,只斜斜的從旁露出一腦袋。
“來接人,孫潇潇,接到電話趕來的。”
話音落下,腦袋從牆壁後消失,緊接着從裏面傳來一嗓子高喊:“老陳,來接人的!”
“來了來了。”被喚老陳的同事從旁邊辦公室走出來,因為體态過于肥胖,起碼二百斤,每走一步都給人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但正因如此,他的五官顯得十分圓潤,看上去算是和藹可親:“你倆來接誰?”
孟雲端再一次報出孫潇潇的名字。
“你是她什麽人?”
“姐姐。”
“行,跟我來吧。”老陳一邊說着,一邊轉身将兩人往二樓領。樓道裏空空蕩蕩,老陳的聲音尤為清晰,他像位恪盡職守的教導員一般回頭訓話道:“雖然你年紀看上去也不大,但畢竟你妹妹在你身邊,好歹該多花點心思照顧着。現在社會上亂的很,你讓這麽年輕個小姑娘大晚上混夜店,出點事兒怎麽辦吶?”
孟雲端心裏一驚:“怎麽是夜店?”
老陳順口回答:“可不是嘛,他們一幫人一共五個,裏面就孫潇潇一個姑娘,後來因為一點口角跟別桌人打了起來,其中有幾個還挂了彩。”
孟雲端簡直快要被吓得暈過去,她勉強鎮定了心神:“那孫潇潇怎麽樣?要不要緊?”
“沒大事,小姑娘躲在旁邊沒動手,就是給吓着了。”說着,老陳推開一間屋子的大門。屋子裏燈光大亮,一排穿着怪異的小年輕順着牆,分別坐在兩條長凳上。
而其中坐在最末的孫潇潇看見孟雲端走進,蹭的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作勢就要朝前湊。
孟雲端此刻心裏又氣又擔心,快速瞟了孫潇潇一眼,見她除了眼神渙散、披頭散發以外,并沒有哪裏異樣,于是冷硬下一張臉,甩開孫潇潇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随後便聞見一股濃重的酒氣從孫潇潇身上散出來,熏的腦仁兒直疼。
“拿上這個。”一旁的民警公事公辦,将一張開好的單子遞給孟雲端:“去一樓東頭的辦公室,交完錢,就可以把人領走了。”
在一邊旁觀的周淮見狀走上前,有意替孟雲端交錢,卻被孟雲端擋了回去。她側眼瞥過周淮:“我自己去,馬上就回來。”
看着孟雲端走遠的背影,周淮下意識的回頭去瞧孫潇潇。
孫潇潇一臉委屈的倚在門框上,她早已察覺到周淮的存在。此刻兩人四目相對了,周淮發現她的目光依稀開始變化——從好奇到懷疑,再到一種似有似無的輕視。
“你姐身體不好,別讓她太操心。”周淮聲音低沉,雙手插在褲兜,目光沉沉的落在孫潇潇身上。
孫潇潇帶着醉意一擰眉毛,語氣不善:“你誰啊?”
周淮垂眉斂目的望向地面,沉吟片刻後,再次看向她:“朋友。”
“我姐的朋友?”孫潇潇一撇嘴:“既然只是朋友,就別亂管別人家裏的事情。”
周淮一動不動的靜默片刻:“你畢竟是女孩子,在外面時時刻刻都該注意安全。”
孫潇潇有些氣急敗壞,擡手一把扒住門框,她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起來:“要你管!我……”
“你喊什麽!”孟雲端的聲音陡然從不遠處傳來。她迎着孫潇潇驚詫的目光走上前,站定在她身邊:“他說的有什麽錯?你才多大,十八歲!十八歲的姑娘去夜店,還跟着四個男人,那四個是什麽人?你了解嗎?你是無知還是無畏!”
孫潇潇大約從未見過孟雲端如此暴怒的模樣,惶惶然的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她拖着哭腔辯解道:“我沒打算真跟他們去玩,是其中有個人說要幫我找工作,讓我出來見見他的朋友,讓大家一起幫我找。”
孟雲端簡直要被氣的吐血,擡手一指孫潇潇的腦門兒:“找工作你能找到夜店裏去,你有沒有腦子!你覺得這事聽起來靠譜嗎?你也不想想那裏是什麽地方,萬一人家給你下點藥呢?萬一幾個人直接把你擄走呢?一旦出了事怎麽辦?你讓我跟你媽怎麽交代。”
孫潇潇被這一連串的責問罵的沒了言語,只一味的低頭流眼淚,滿臉的倔強。
而孟雲端在後怕與憤怒的兩方夾擊下氣血上頭,腦袋直發暈。忽然胸口一陣心悸感飄過,她蒼白着一張臉,艱難的做了個深呼吸,緩緩地轉身向外走:“先回家。”
孫潇潇灰溜溜的跟在她身邊,周淮走在最後,三人按部就班的走到車子旁,周淮按下遙控鑰匙,車燈閃了一下,孟雲端順勢上前一步替孫潇潇拉開後座車門:“上車。”
“這什麽破車啊,我不坐。”孫潇潇借着酒勁耍無賴,絲毫不遮掩臉上的嫌棄表情。
孟雲端壓制住火氣,側臉用餘光掃向她:“那你想怎樣?”
孫潇潇氣鼓鼓的翻了個白眼:“你打電話,叫韓坦來,我要他送我。”
剎那間,孟雲端像是支被踩了尾巴的貓,只覺得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撞進胸膛。因為這力量來的過于急切,瞬間便到達了爆裂的邊緣。她緩緩轉過身,尖刻的目光似刀般逼進孫潇潇的眼裏:“孫潇潇,你別太過分。”
孫潇潇一扭身子,目光轉向旁邊的草叢,大有一副要僵持下去的架勢。
眼看着氣氛愈發焦灼,站在一旁的周淮不禁覺得尴尬,但此刻不是能容他沉默的時候。短暫的思慮片刻,他輕笑出聲,目光略過車頂看向孫潇潇,語氣像位好脾氣的老爹:“小姑奶奶,統共沒幾分鐘的路程,早上車咱就早回家休息,舒舒服服的躺在家裏多好,就算臨時打電話叫別人過來,不還得站在這等着不是,白喂十幾分鐘的蚊子,何必呢?”
周淮一提蚊子,孫潇潇便如條件反射般的感到了癢。忍不住在原地跺了跺腳,她別別扭扭的上了車。
此刻已是深夜,白天車水馬龍的街道變得空空蕩蕩,車子一路暢通無阻,很快開回到孟雲端家樓下。
孫潇潇一刻也不能多等,車子剛停穩便跳了下去。孟雲端一只手搭在拉手處,在追下車的前一刻回頭對周淮說道:“你等我一會兒,我把她送上去,馬上下來。”
周淮見她的臉色不好,不禁替她擔心:“不用了,回家好好休息。”
孟雲端卻依舊堅持:“不,你等我,我很快。”
果然,不出五分鐘的功夫,孟雲端再次出現在周淮面前。周淮看見她從黑洞洞的樓道裏走出來,然後穿過橙黃色的路燈,一步步走向自己。步伐不急不緩,端莊而穩重。仿佛十分确信自己會等在原地,她不來,自己就絕不會走。
事實的确如此,周淮由此嘗到了一種叫做死心塌地的滋味。那滋味常令人喜憂參半,就比如當剛才孫潇潇提起的那個名字——韓坦時,自己的心明顯沉了一下。
為什麽孫潇潇會認識他,好像還和他很熟的樣子。他心裏的疑問很多,卻僅僅只是疑問而已,僅作為閑來無事時瞎想的素材,與懷疑這個字眼毫不相幹。
他這樣樂得灑脫自在,倒是孟雲端在回來的路上一路心事重重,總想着該針對此事說點什麽。
安靜的坐在周淮身邊,孟雲端心底莫名覺得有些落寞:“我表妹太不懂事,剛才對不起。”
周淮無聲的笑了笑,手指拂過她的臉頰:“小姑娘嘛,社會閱歷畢竟太少,偶爾年少輕狂,你別太苛責她。”
孟雲端靜默片刻:“今晚多虧有你在。”
周淮收回手:“怎麽這麽客氣?”
孟雲端下定決心式的一低頭,表情誠懇道:“韓坦他……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不止是老板,在國外的時候一直很照顧我。”
周淮依舊是笑微微的看着她,不說話,片刻後伸出他大大的手掌,按在孟雲端的後腦勺上,然後輕輕一用力,将她的臉龐埋進自己的頸窩:“你之前說我不需要向你解釋,那我們公平一點,你也不需要解釋,其實……”他溫柔的一笑,目光透過眼前的玻璃望出去。窗外一片漆黑,可他卻仿佛獨獨從中看到了風景:“也沒什麽可解釋的。”
沒什麽可解釋的。孟雲端認同他的話,心底随之似退了潮的海岸,平靜而安寧。情不自禁的回抱住周淮,她擡起頭,在他的眼角處落下輕輕一吻:“周淮。”她喚他的名字。
“嗯?”
“一切都會越來越好,對吧?”
周淮深深的一閉眼:“對,一定會。”
時光無聲的黑夜中流湧。
過了許久,孟雲端依依不舍的開口道:“我該走了。”
“好。”
“路上小心,晚安。”
“晚安。”
兩人道過別後,周淮目送她再一次走遠,背影沒進樓道裏,很快消失不見。
千絲萬縷的念頭在他的腦袋裏纏成一團,溫柔的,悵然的,糾結的……他沒有去梳理它們,而是搖開車窗,踩下油門,任由它們乘着冰涼且濕潤的晚風恣意蔓延,随性狂奔。
第二天,孟雲端照例走進辦公室,只是心情比從前少了幾分壓抑,多了幾分明朗的感覺。
随手打開電腦,她習慣性的查看郵箱。郵箱裏一共五封未讀郵件,她從上到下打開了第一封,當中的第一句話令她心口猛地一沉——普林設計大賽将交由孟雲端主理,請設計部各位同仁給予全力配合。
孟雲端的頭腦有些發懵,本以為這件事會在自己與韓坦商量過後才做打算,怎麽現在便就有了結果。
略略一沉吟,孟雲端打算去找韓坦問明白其中原委。然而還沒等她起身站穩腳跟,突然聽見一聲推門聲乍響,擡頭見是魏萊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準備了300個紅包,本章的所有留言皆可獲得紅包一枚(三天內有效),當然罵我的我是不會給噠hiahiahia
=======《絕配》求預收/下篇開========
沈璧是朵烈焰玫瑰,相貌美豔性感,性格潑辣爽直。
未婚夫出軌?一腳踹飛,連進火葬場的機會都不給你。
競争對手暗中使壞?立馬開動腦筋尋找證據,狠狠地打臉對方。
然而某一天封栩之出現,沈璧發現自己的八卦連環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