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邂逅

高考結束, 壓了衆考生一年的大山,如今已成為他們邁入大學的墊腳石。

七班和十三班的學生關系親,兩班熱切地組織聚會, 狂歡, 方曼姿卻沒太多想狂歡的心思。

她跟周熙昂的冷戰雖沒影響她考試,可不代表對心情沒影響。

鞠恬恬給她打電話:“曼曼,班長在統計聚會人數呢, 你去不去哇!”

“太鬧了, 我現在沒什麽心情跟大家鬧, 不去掃興了。”

她語氣恹恹的, 倒在沙發上, 百無聊賴換電視節目。

鞠恬恬:“為啥不去, 今天聚會,周熙昂肯定也去, 你不應該打扮漂亮點,讓他見了後悔嗎?”

方曼姿騰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他會去嗎?”

“正常人都會去吧?這可是畢業聚會, 說不定有些人是這你輩子最後一次見面呢。”

方曼姿的心被這句話刺了一下,她不禁設想, 假如她這輩子真的周熙昂再也不相往來, 那麽她是否願意讓二人最後一次交集是她在馬路上甩得那樣慘。

她還是想再見見他。

即使這最後一次,只是在聚會上,大家站起來跟一群人碰杯。

“那, 他萬一不去呢?”

“不去就不去呗,同學聚會而已, 你也沒啥損失。”

方曼姿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深深點頭。

“那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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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去, 一定要穿好看點!這個時候不能丢面子, 就是要讓他後悔,意識到不理你是多麽嚴重的錯誤,是他生命中不可挽回的損失。”

她心裏一直賭的那股氣,被鞠恬恬的一番話全然說中。

沒錯,她就是很生氣,就是不想理他,除非,他先跟她低頭。

她到衣帽間拿了件黑色小吊帶,又穿了一條超短裙,腳下穿着黑色馬丁靴,四肢白嫩,細腰長腿,又辣又酷。

晚上就這樣去參加了聚會。

她特意晚到一會兒,選擇在人最多時出現。

包間裏登時出現一片起哄聲。

一群男生眼睛都直了。

方曼姿當沒看見,在包間掃了一圈,在靠窗的角落處,看到了周熙昂清傲的身影。

他像沒看見,目不斜視,端坐在那裏,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

見他不為所動,她暗暗生氣,故意坐到他的對面。

她隔着滿桌酒菜,借着好人緣,誰跟她搭話都能笑鬧一片,有人想灌她喝酒,她就帶着一群人反灌回去,包間裏熱鬧非常。

與他周圍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

班長提議大家站起來幹杯,她跟他面對着面,他仍視她為空氣。

她來了脾氣,碰杯時故意用力,旁邊同學杯裏的酒小幅度潑到他手背上,順着他的手一部分滴到桌面,一部分流到他手腕。

“來來來,幹杯!”

她全當不知道,跟同學們喝得開心,他卻連眉頭都不曾為她皺一下,坐下後抽了兩張紙擦幹手腕,好像剛才只是一個意外。

一頓飯再無波瀾。

不管她幹什麽,他理都不理她。

方曼姿的火氣更大,你以為你是誰值得我這樣?你很牛嗎?真以為我有那麽在意你?

從飯店出來,一群學生去KTV唱歌,少男少女們愛玩愛鬧,轉着酒瓶子玩大冒險。

轉到其他男生,就有人吵着讓去抱任何一個女生蹲起,十次有八次,方曼姿都是被抱起來那個。

一開始,大家還會偷看周熙昂的臉色,可他平靜得好像沒看到,衆人對他們分手的關系心知肚明,漸漸也就放開來玩鬧。

有個男生一直對方曼姿有好感,方曼姿自己心裏也清楚,他今夜示好不斷,一旦大家玩笑開得太大,不等她拒絕,他就先出來阻止。

大家都能看出來他什麽意思,于是對他的護着她的行為不斷起哄。

平時方曼姿是不愛幹這種利用別人感情的事,但那晚脾氣上了頭,跟這男生舉止親密。

酒灑到他身上,她親自動手去擦;她自己吃薯條,有時跟人說着話,順手就喂給他一根,那男生更加殷勤,如影随形跟着她,黏在一起。

在KTV鬧到後半夜,方曼姿已經醉了,走路都有點晃。

她胸口發悶,一個人到走廊透氣,那男生要跟着,她心裏已經厭煩了利用他的行為,擺手拒絕了他。

她在窗邊吹了吹夜風,不好說自己是清醒了還是更醉了。

今晚她這麽鬧,他一個眼神都沒給她,她感覺自己像個傻逼,上趕着湊到他面前自取其辱,非要把臉伸過去給他打。

他們在一起這麽久,難道他對她就一點感情都沒有嗎?為她吃醋都不肯?

她越想越難過,眼淚沒出息地往下淌,一邊淌一邊罵:“傻逼。”罵自己罵他都有。

等哭夠了,她擦掉眼淚,歪歪斜斜往回走,一步三晃。

酒精上頭,步子越走越重,明明走的是直線,卻明顯感覺自己要摔。

她被一條堅實的手臂扶住。

那手瘦而有力,穩穩抓着她。

她緩緩擡頭,看到他的純白棉T,視線虛虛落在他頸子上,熟悉的喉結,再往上,她不敢看。

害怕自己喝多了,害怕來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鼻子陡然一酸,憑什麽啊,不管他理不理她,心酸難過都只有她一個人承受,好像在這場愛情裏,嘗到苦頭的只有她一個人。

她推開他:“你誰呀你,我不用你管!”

一個人扶着牆向回走,卻連自己包房在哪兒都忘了,推開一個差不多的就要進去,門打開,裏面熱鬧的笑鬧聲登時一停。

“抱歉,走錯了。”

有人撈起她的手臂,強把她拉走,她反抗不掉,也沒那個多餘的力氣,就任他拽着。

包房裏的同學陸陸續續地走,回來時,還有人在玩。先前一直跟方曼姿示好的男生似乎在等她,見她回來,第一時間從座位上站起來,看到她後面的人,想上前的動作又停了。

周熙昂拿起她的包,拉着她要走,那男生喉結一滾,不死心地上前攔:“她喝這麽多,我送她回家。”

他沒什麽表情,聲音比眼神更冷:“你知道她家在哪?”

男生狠狠一噎,答不出話。

“不知道就讓開。”

喝大了的方曼姿對這一切無所覺,只是知道自己被人攬在懷裏,靠着一個溫熱的胸膛,大約是他,又不敢确信。

他帶她走到室外,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她家的地址。她聽見自己的家,鬧着不肯回去。

她不想回去,回去就代表會結束這一晚,結束可能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的一天,從此以後她會再也見不到他,再無關聯,再無瓜葛。

她醉醺醺的,就在車裏鬧,鬧得連司機都害怕,讓他們下車。

“醉成這樣,先下去吐一吐再打車吧,不然吐誰車上都是個事兒。”

周熙昂連聲抱歉,攬着她下車,她醉得厲害,他沒辦法,帶她四處找賓館。

她沒拿身份證,他也沒,好一點的賓館查得嚴,沒身份證不讓入住,他只能把她帶到小賓館去。

小賓館的條件差了點,連中央空調都沒有。

屋頂是老舊的吊扇,背陰的房間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黴味兒,老式電視機上,銀灰色機頂盒用帶花邊的帕子蒙着,隐隐有一層灰。

床不大,被子疊得規整,床單被罩因為反複漿洗,白得有些發黃。

獨立衛生間看着更小,拖鞋都不是一次性。

一切都是那麽陳舊,破敗,而懷裏醉醺醺的女孩,她的光鮮與這裏格格不入,甚至是突兀的。

他猶豫着,把她放到床上,伸手去拉吊扇的繩。

她以為他要走,一把扯住他,她不知哪來的力氣,摟住他的腰,纏着他不放手。

“你陪陪我,我一個人待在這裏會怕。”

他去掰她的手,她死也不放,最後硬被他甩開,她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撲上去,勾着他的脖子要親他。

他連吻她也不肯,按住她瘦削的肩膀非要推開她,她心裏難受得要命,難道這件事都惹他厭惡嗎?她偏要勉強。

他強把她扯開,沉聲問她:“方曼姿,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怎麽,知道是他,這個把她甩了的前男友,她還纏着不放手,就更惹他讨厭了是不是?

可她在那一刻不敢承認,不敢面對自己見不得人的心思。

“知道你是誰……這很重要麽?”

不知她的話哪裏惹了他不快,他掐住她的下巴,狂風驟雨般的吻落了下來。

她反抱住他的背,一雙修長的腿攀上他的腰,更加主動去迎合。

如果他們注定會分開,她不想給自己的青春留下遺憾。

她願意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他,讓他主宰自己的快樂,主宰自己的一切。

他打開電視機,裏面重播着什麽國際新聞,屏幕在黑暗中散發着幽暗的光,那光照在他們身上,讓她跟他都将彼此看得一清二楚。

吊扇在頭頂吱吱地轉,扇葉劃破空氣的聲音也成了背景,他身上的味道混着房間的黴味,格外讓她迷戀。

像是香港文藝片裏才會有的畫面,破敗的房間,汗水滴落在一處,一切都是不光鮮的,不合時宜,又順理成章。

可惜他們不是電影裏的主角,等待他們的注定是分手的下場。

但在這一刻,沒有人在乎結局如何,他們沉溺于此,仿佛世界只有他們兩個。

電影畫面在那晚重複了多少次,方曼姿已經不記得了。

只記得痛苦夾雜歡愉,她化為岸邊的一顆鵝卵石,被浪潮拍打了一遍又一遍。

醒來已是下午的事了,老板敲門要他們退房,方曼姿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看到滿地的衣服,地上的錫箔包裝,以及睡在枕邊的人,大腦懵了三秒。

恰好這時,周熙昂也被吵醒,皺着眉頭醒來。

細碎片段在腦海中一點點閃過,她大概能拼湊出,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一把抓起旁邊的被子,蓋住自己的身體,故作警惕看向周熙昂。

“怎麽是你!?”

除了裝傻,她想不到還能用什麽表情來面對這一切。

她不能被他發現她的清醒。

周熙昂徹底睜開眼睛,他坐起身,嘲諷地看着她:“不然呢?應該是昨晚那個麽?”

他這樣的語氣,不知為何,令她感受到了一絲難堪。

她想不到能用什麽話來應對,他從地上抓起T恤,起身穿好。

她還盯着他,用一種他說不出的眼神,就像一根刺釘在他心裏。

他心裏頭也不暢快,刻薄地扯了扯嘴角:“真抱歉,壞了你的好事。”

這下,她的火氣是真的上來了,擡手指門口:“既然知道,還不趕快走?待會兒還有人要來!”

周熙昂冷笑一聲,穿好鞋子,摔門離開。

她一個人坐在床上,氣得心髒狂跳好一陣才平複下來。

再之後,得知他考上安城的大學,從此他們真的天各一方。

鞠恬恬的話一語成谶,可能有些人之間的緣分,在聚會的那一晚,就是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會面。

旁人間分別,尚有溫情,客氣與祝福。

她與他的分別,只剩下諷刺,刻薄,不歡而散。

回憶至此,方曼姿斂起思緒,沒再想下去。

也沒什麽好想的了。

陳北望在她眼前揮了揮手:“想什麽呢?”

“沒。”她搖頭,“沒什麽。”

“那你們最後一次見面,他是說了什麽嗎?”

“……他祝我考上大學。”她随口編過去。

陳北望笑着搖搖頭,說:“這人呢,總喜歡在後悔中度過當下,又在未來後悔當下沒有好好把握生活。別再想了,大小姐,不如睜開眼,多看看身邊。”

她難得從他嘴裏聽到什麽正經話,不由得驚奇:“聽你的意思,倒像是深有體會。”

“差不多吧。”他沒否認。

“你後悔什麽?”

“以前的,就不說了。”他舒展手臂,“現在倒是有一件事很後悔。”

“什麽事?”

陳北望端起咖啡,一雙好看的眼睛注視着她:“我後悔,不該出國太早,怎麽也要等高考結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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