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宋羨說,他有一個備忘錄,裏面是他所有想去嘗試的地方。
佘山蹦極點,星子大廈頂樓,大嶼灣那片號稱最美的海...
而今天,他要去的是北望坡的無人鐵路。
宋莺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随着他站在了校外空曠的大馬路上,豔陽高懸,腳下影子被濃縮成一小團。
時間撥回十分鐘前,在林宋羨說出那句話後,宋莺腦中第一個反應是,怎麽辦,要怎麽阻止他。
等回過神,她已經搭在林宋羨伸過來的手心上,被他握緊往上拉。
男生力氣很大,拽着她整個身體,宋莺略顯幾分狼狽,腳笨拙地踩着牆面,終于爬了上去。
上面風更張揚,把明亮的光吹進眼裏,可以遠遠看到市中心的鐘樓角。
這是她第一次翻牆,坐在上頭時有些緊張,卻是新奇的,跳下去的那一瞬間,胸口倉促跳動幾下,從未有過的體驗。
兩人在等車,北望坡在城外,地段偏僻,平時少有人去,只有一趟大環線的公交車抵達附近,每次都要等很久才來。
隔着一堵牆壁,校內鈴聲隐隐約約傳到外面,宋莺心頭一慌,好學生的道德感在折磨着她。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她扯扯林宋羨衣角,猶豫着問,男生在手機上搜索着什麽,見狀擡眼。
“你要臨陣脫逃?”
宋莺抿抿唇,聲音很低,“我只是覺得這樣不好。”
“好壞是由自己定義的,不要被規則束縛。”林宋羨似乎查完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收起手機目光查看着公交車過來的方向,随意說。
“.........”宋莺對他無處不在的歪理束手無策,幹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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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車來了。”他拍拍衣角示意,在車門打開的瞬間跨了上去,宋莺站了兩秒,還是跟在他身後上車。
“叮當”兩下,硬幣投入框的聲音,車門關合,兩旁風景開始變化,車身晃晃悠悠,駛向了前方。
工作日的下午,出行人甚少,車內空位很多。
林宋羨在倒數第二排坐下,宋莺扶着欄杆,遲疑了下,還是坐在他旁邊。
公交車窗戶寬大明亮,映出外頭高低錯落的建築和來往車流,偶爾劃過成排綠樹,天空藍得清透,白雲飄浮其間。
兩人沒有說話,各自望着前方,司機放起了歌,是孫燕姿的遇見,輕緩低柔的女聲回蕩在車廂內,風從未關攏的窗縫灌入,陽光熱烈得像是到了夏天。
車程四十多分鐘,窗外景色已經變得荒涼,孤零零的站臺立在一片綠色荒草間,車子停下又呼嘯而過,尾氣卷起一陣灰塵,空蕩的馬路邊卻多了兩個人。
宋莺擡手放在額上,遮住頭頂刺目光線,問身旁的人。
“我們現在往哪走?”
林宋羨站在原地眺望了下遠方,地平線和天空交界處隐約可以看見一條細細的鐵軌,隔着一片荒草地,仿佛聽見了火車轟隆鳴笛聲。
他伸手一指前方。
“往那。”
綠色茅草沒過腳踝,上面無路,林宋羨在前面踩出一條腳印,宋莺跟在他身後。
平原上風很大,吹亂發絲,吹動茅草,宛如一片綠色海浪在自由翻滾。兩道身影慢慢行走其中,一高一矮,遠遠望去,好像兩個瞞着大人偷跑出來玩耍的孩子。
這片綠草地走到盡頭時,畫面逐漸清晰開闊,眼前是兩條并行的鐵軌,寬大,粗犷,上面泛着陳舊金屬色澤,延伸向未知的遠方。
鐵軌旁散落着石子,沒有用圍欄隔開,就這樣毫不設防地袒露在他們面前,仿佛只是一條平平無奇的道路。
“就是這裏。”
“到了。”
林宋羨走了上去。
腳踩在鐵軌上,身體高高立起,一直朝着火車來時的方向前行。
風卷起了他的衣角,少年手微張,白襯衫後背輕鼓,幾縷額發覆蓋住了他眉眼,林宋羨神情閑散平淡,眸中瞧不出任何情緒。
宋莺不知道這條路有沒有通行,她腦中出現了小時候看過的各種社會新聞,火車前行時的速度極快,無法剎車,呼嘯而來的瞬間勢不可擋,因為在鐵路上貪玩最後喪生的案例無數。
她望向前方此刻無比風平浪靜的軌道,不由一陣心驚膽顫。
“林宋羨,你下來吧,這裏不安全。”她忍不住去拉那個人,揚起的衣角被她往下拽了拽,從風裏平息,前面的人回頭,黑眸湧動着莫名的光。
“宋莺,我來時查過資料,這裏是整個城市最偏僻的一段鐵路,沒有人看守,四周都是荒野,偶爾會有火車經過,從我們腳下穿梭而行。”
“我在等。”
“等什麽?”她有種沉重的預感,睜大眼,呼吸屏住。
“等一輛火車到來。”
“.........”宋莺拽着他的手慢慢放下松開,她低着臉,須臾,咬了咬唇。
“那我陪你一起等。”
林宋羨不置可否,只是平靜地繼續往前走着,宋莺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兩人走過了這片綠草地,看見了一條河流,再往後,有一座橋。
這是一座老舊平直的橋,從寬闊的河面跨過,兩邊沒有防護,看起來簡陋粗糙,靜立在這無人的野外。
他們已經走出去了好遠,回頭看不到來時的路,宋莺雙腿隐隐發酸,可奇怪的是,他們沒有看見一輛火車。
周遭空曠,安靜得只有風聲,兩人的腳步偶爾會發出細碎響動,宋莺不小心踢到了一顆石子,灰褐色的小石頭骨碌碌從軌道上滾到她腳邊。
宋莺蹲了下來,抱住自己。
“林宋羨,我走不動了。”她苦惱地說,皺起眉頭,難得的孩子氣。
日頭已經西斜,從下午變成了傍晚,風大了些,涼意加重。
天快要黑了。
林宋羨打量着周圍,終于确定,今天的計劃宣告失敗。
“好吧,那我們回去。”
他也不知道現在這裏是什麽地方,只能去拿手機準備導航,結果手往口袋一摸,空空如也,連同着放在一起的錢包都沒有蹤影。
林宋羨眉心緊蹙,仔細回憶了整個過程,最大可能是落在了公交車上。
他看向宋莺。
“你身上有手機和錢嗎?”
“...我只是趁着下課出來找個東西。”宋莺咽了咽口水,不掩驚恐。
那意思就是什麽都沒帶。
所以,現在,他們兩個人、在一個陌生荒涼的野外、沒有任何通訊工具和錢。
弄清楚這個事實。
宋莺同林宋羨對視着,彼此沉默,互相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木然和萬念俱灰。
近距離看那座橋,比遠遠望着要高大很多,至少宋莺從上面走過時,離邊上還有半米的距離,不用直面底下奔騰的河水。
橋很長,大概走了五六分鐘,宋莺有輕微的恐高,上來時林宋羨把自己的衣袖給她牽着,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了這條河,抵達對面。
這裏沒有想象中那麽荒涼,至少能看到路,一條平坦的小徑,在雜草中踩出來的,還是泥土,幸好這幾天沒有下雨,路面結實幹燥。
宋莺依舊走在後頭,夕陽漸漸要湮滅在地平線,此刻安靜無人的野外就顯得有幾分可怖,到山坡背陰處,光線徹底暗下來,樹影幢幢,宋莺走路時沒有聲音,偶爾難以察覺她的存在。
林宋羨停下腳步,朝她伸出手。
“嗯?”她發出疑惑詢問,他右手再度伸近幾分,示意,“拉着我袖子。”
“喔。”宋莺不明所以,還是照做了。
男生走得不緊不慢,袖口處傳來沉穩力道,宋莺原本有點隐隐害怕的心徹底歸落下來。
繞過小坡,夕陽重見蹤影,前方開闊,柔亮刺目的橘紅籠罩着少年身軀,像是為他鍍上了一層光,整個人沉浸在流轉的餘晖裏。
宋莺覺得自己大概很久都不會忘記這個畫面。
一直到天黑,他們才看到城鎮。
這裏可能是城市邊緣,街道都略顯破舊,少見高樓大廈,陌生的公交車穿梭在路上,商鋪都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牌子。
馬路兩旁雜亂,擺着很多路邊攤,街頭還有人在賣藝,剛從工廠下班穿着制服的男女同他們擦肩而過。
宋莺又累又餓,連拉着林宋羨的衣袖都沒了力氣,無精打采地跟在他旁邊,無助問,“怎麽辦?我們要怎麽回去。”
她在腦中想着各種方法。
打電話叫家長是不可能的,逃課的事情如果被他們知道了,宋莺可能會面臨一場更可怕的災難。
直接打車回家然後再拿錢給司機,似乎也可行,但得祈禱對方不會一開始就把她趕下去。
或者...
宋莺還在琢磨着其他可能性,只見林宋羨已經停住了步子,視線定定望着某一處,嗓音裏帶了兩分笑意。
“我有辦法了。”
幾分鐘後,宋莺手裏捧着一個破舊銅盆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面色發窘。林宋羨坐在她旁邊,手裏拿着一把二胡,姿勢熟練地試音調弦。
宋莺生無可戀,“這就是你說的辦法?”
“靠自己的雙手掙錢,沒什麽丢人的。”林宋羨從容指揮,“自信點朋友,把你的頭擡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骨骼清奇林宋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