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禮堂內白熾燈明亮如黑夜, 一出來,外頭卻是滿天橙紅色晚霞,晚風微涼。
正是黃昏逢魔時刻。
傍晚, 公交車街道路上, 下班回家的工作黨和學生如潮水般湧動,宋莺和林宋羨下了車沿着人流逆行,一直到這座城市的中心。
星子大廈頂樓。
錦城最高的建築,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座城市,高樓平地變成縮影, 天空仿佛觸手可及。
這裏很安靜。
大廈只開放到九十八層, 頂樓的大門被上了鎖, 閑雜人等禁止進入, 不知道林宋羨哪裏弄來的鑰匙, 輕而易舉帶着宋莺混了進來。
樓頂天臺寬敞遼闊,一推開門, 喧嚣的風撲面而來,鼻息間滿是灰塵和陽光的味道。
“我們為什麽來這裏?”宋莺打量着四周,有些驚疑不定地盯着前頭那人的背影,林宋羨目光巡視着遠方,聲音清朗随性。
“來看夕陽啊。”
宋莺鼓了鼓腮幫子,并不相信他的話,
她才沒有忘記他那個記滿了密密麻麻地點的備忘錄。
其中就包括這個星子大廈。
林宋羨在四處看着,頂樓很空, 除了角落一座高高的平頂建築之外,就剩下裸露在外白色的管道和圍欄。
天邊夕陽連成火紅一片,快要墜落地平線。
餘晖變得溫柔起來, 微弱明亮的光籠罩着這個世界,頭頂是清透淺淡的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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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宋羨單手一撐,躍上了那座高臺,身影立在那眺望着落日,宋莺從底下仰頭看他,少年白T恤被風吹得鼓起來,像是要迎風飛翔的千紙鶴。
她露出茫然。
林宋羨低頭看她一眼,接着朝宋莺伸出手,“要不要上來?”
站在頂上,視線變得更加開闊,城市仿佛近在腳下,宋莺低頭看向地面,大腦有片刻暈眩。
...她輕微恐高。
林宋羨已經在高臺邊緣坐下,穿着淺藍色牛仔褲的雙腿蕩在空中,白球鞋晃眼。
他目光發散,臉上神情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沉思,似乎在看着遠處,又像在發呆。宋莺小心翼翼挪到他身旁坐下,試探地提意見,“林宋羨,我們能不能離這裏遠點啊?”
她的腿,好像都在打顫了。
“害怕?”林宋羨好像如夢初醒的樣子,眼中神采重新聚集,他看了她幾秒,接着緩慢地“哦”了聲。
“你好像恐高。”
他想到什麽,彎了下嘴角,尾音輕輕上揚。
“那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麽嗎?”
“...我不想知道。”宋莺心底輕顫,突然緊緊抓住了他手腕。
“等看完夕陽,我們就下去好不好。”她低聲請求,眼裏藏了驚惶跳躍的光,林宋羨仿佛發現了什麽新奇事情,微偏了下頭,好奇看着她。
“宋莺,你這麽怕我死?”
真是諷刺。
在這個世界上最擔心他生命的人,竟然是一個沒有任何關系的普通同學。
林宋羨長嘆一聲,雙手交疊舉高,伸了個懶腰後,往後重重一躺。
“你放心吧。”他手墊在腦後,望着頭頂天空。
“我不會死在這裏的。”他轉過頭,藏了打趣笑意。
“那樣你豈不是會很麻煩。”
“我不是...”宋莺想解釋什麽,又說不清,幹脆人往後挪,遠離了那片讓人膽顫心驚的天臺邊緣之後,盤腿坐在林宋羨身側。
她雙手放在膝上,很認真,“我只是想讓你多看看不同風景。”
夕陽一點點湮滅天邊,林宋羨躺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女生低頭和他說話,形成自上而下的俯視,眸中光亮直直撞進他眼裏。
“你看,現在的傍晚有多美。”
夕陽也灑在了她的發間,金光閃閃,宋莺舞臺上的發飾沒有拆下來,眼角和小辮上都殘留着金粉,此刻沐浴在餘晖中,好像整個人都在發光。
溫柔的風,從兩人之間吹過。此時正是整座城市最安靜的時刻,倦鳥歸巢,落日隐山林。
濃烈的光變得薄弱柔亮,雲彩是介于淺紫和淡粉之間的顏色,層層疊疊的暈染開,不遠處,似乎傳來了飄動的飯菜香味。
溫暖的人間煙火氣,在這一瞬間展示得淋漓盡致。
日落将要墜入天邊的最後一刻,林宋羨突然從地上坐起,夜幕降臨前,天空不知不覺已經被塗抹成墨藍,隐約可見幾顆星子閃爍。
他盤腿坐在那,揉了揉肚子,好看的面容皺成一團,頓時孩子氣。
“我餓了。”他看向宋莺。
“我們去吃飯吧。”
兩人去吃的海鮮面。
再度跨越了大半城市,從市中心到學校旁邊,走進小巷中,在這家不起眼的小店裏,各自拿了個板凳在桌前吃面。
湯很香,面條一如既往勁道,料頭鮮美。
吃到最後,彼此碗裏都只剩下一丁點湯渣,車上耽擱待太久,兩人都是饑腸辘辘,回學校的路上經過奶茶店,宋莺忍不住又買了杯鮮橙桂花奶昔。
花裏胡哨的名字,讓林宋羨觀望了許久,還在心裏揣摩着味道的時候,宋莺已經把一杯滾着水霧的冰飲料遞了個過來。
大方坦蕩,“請你喝奶茶。”
“...我不太喜歡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說着,手裏已經接過,吸管穿破紙蓋,不輕不重地喝了口。
耳邊宋莺還在解釋,“這個加的是酸奶,不膩,最适合飯後消化。”
林宋羨咽下嘴裏混合着橙子桂花香味的飲品,喉間微動,輕不可聞地發出一聲,“嗯...”
還剛剛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宋莺就發現林宋羨把那杯奶茶都喝完了,空杯子扔進了垃圾桶,她看看自己手裏還有一半的飲料,又看看他,有些驚奇地眨眨眼。
林宋羨才扔完垃圾,一回頭正對上宋莺揣測視線,驚訝好奇還有點不可思議。他面色一頓,出于本能條件反射說了句,“剛好口渴了。”
“好的。”宋莺點點頭,表示明白,沒再有任何動靜。
林宋羨悄悄松了口氣。
沒過兩秒,又聽到她若無其事說:“他們家還有個桑葚口味的酸奶,也很好喝,你下次可以試試。”
“.........”林宋羨忍了忍,沒忍住。
“我真的只是口渴了而已。”
一說完,他就閉嘴了。
好像更加欲蓋彌彰了。
他們剛好趕上了校慶的尾巴。
偷偷溜進去大禮堂時,臺上正是三班在表演,張澤背上挂着一個綠色大樹的背景板,正在努力伸出雙手為傷心落淚的女主角遮陰。
底下光昏暗,舞臺被一圈光籠罩着,宋莺和林宋羨貓着身子,穿過一排排座位。
“你們去哪了?”剛坐下,一旁田嘉嘉就湊了過來,焦急問,“我都擔心死了,手機也沒帶!”
“臨時有點事。”宋莺想到這短短幾個小時經歷的那些心路歷程,不由嘆了口氣,“一言難盡。”
“......”田嘉嘉無語,“不就是和林宋羨偷偷出去約會了嗎?”
“還裝成這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她氣得哼哼,“我還不願意聽呢!”
“...不是。”宋莺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能化作一聲長長嘆息。
“算了。”終究還是她獨自扛下所有。
節目全部演出結束,到了名次公布時間,難得的是三班兩個表演都獲了獎,白沁編劇的這個舞臺劇獲得了第二名,宋莺她們那個舞蹈是特等獎。
雖然這個特等獎設立了将近六個名額,和安慰獎無異。
蔣甜甜她們還是高興得仿佛獲到什麽殊榮。
這麽多天的努力也總算沒有白費。
晚會散場,将近九點,人群各自朝外湧去,難以辨別其中的臉龐。
禮堂內擁堵,場面有些混亂,宋莺停住腳步,不自覺在人群中張望了幾眼,沒有找到那個熟悉身影。
林宋羨應該已經出去了吧。
宋莺默默收回視線,心想。
回到家,宋之臨和範雅正好都在,桌上切了水果,是宋莺最愛吃的蜜瓜。
她放下書包,去拿牙簽迫不及待叉了塊,入嘴清甜。
“你們今天藝術節怎麽樣,有沒有錄視頻下來?”範雅感興趣地問,這次校慶是純校內活動,家長沒有參加,看不到宋莺她們表演,為此範雅還遺憾了許久。
“我叫我同學拍啦,估計待會就發給我了。”宋莺早有準備,笑眯眯地說着。
三個人聊了會天,宋莺吃完了大半盤水果,田嘉嘉把她們跳舞的視頻發了過來,宋之臨和範雅看了,笑得合不攏嘴,誇着她漂亮。
“茵茵真是長大了,第一次看見你化妝的樣子,好漂亮的。”
“我們家姑娘這麽好看,可不能讓壞小子騙走咯。”宋之臨打趣,宋莺臉紅了,瞪他一眼。
“爸爸!”
“說什麽呢!”範雅也拍他一下,“女兒才多大說這些。”
她笑吟吟看向宋莺,“茵茵以後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告訴媽媽,我得幫你看看是不是壞小子。”
“媽!”宋莺氣得跺腳,轉身跑回了房間。
“我不和你們說了,我去洗澡了!”
“哎喲,還不好意思了呢。”兩人在身後笑,宋莺連忙要關上門,在即将掩上之際,不忘從門縫中探頭出來,憋出一句。
“大人要有大人的樣子,你們別太過分。”
兩個人笑得更大聲了。
宋莺家是兩室一廳的小房子,她睡在裏頭,宋之臨和範雅睡靠窗那頭的主卧,和樓下住戶毗鄰,外面種着一排香樟,平時很安靜。
老小區有幾點缺陷避免不了,其中一項就是隔音,原本應該夜深人靜的的時刻,不知怎麽回事一直傳來梆梆的聲響,隔着一堵牆,有節奏性的響在耳邊,又不停歇,擾得人難以入眠。
範雅凝神聽了許久,感覺是樓下,但不太敢确認,于是推了推身旁宋之臨,誰料他毫無動靜。
她轉頭一看,那人耳朵裏不知何時塞了兩團棉花,正睡得酣暢,她氣了個仰倒,拉高被子蒙住了頭。
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哈欠連天,範雅出門時正碰上宋莺起床,她一邊換鞋一邊問,“茵茵,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好像有一點。”宋莺房間靠裏,響動不是很明顯,她遲疑,“是不是有人在敲東西?”
“對啊,我一晚上沒睡好。”她猶豫了下,看向宋莺,“茵茵,要不你今天沒事去樓下看看,問問是怎麽回事。”
“樓下不是一直沒有人嗎?”宋莺自搬來過來就沒有見過樓下住戶,每次經過大門都是緊閉,聽周圍的鄰居說似乎好久沒住過人了。
“是的,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新住戶搬進來了,去打個招呼認一下臉也好。”
今天又是她一個人在家。
範雅培訓機構有課,宋之臨有個外出演講,宋莺從早上一直做題複習,停下休息時,桌上小鐘已經指向了下午三點。
她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想起範雅今天安排的任務,略加思索,起身拉開椅子。
冰箱裏還有不少新鮮荔枝,宋莺拿了一小盤,下樓。
這邊是寧大教師住宅,住在裏面的不是大學老師就是退下來的老教授,所以範雅對安全很放心。
老房子沒有門鈴,伸手敲了敲門前這扇舊綠色鐵門,宋莺以為會看到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民教師,已經做好了端莊表情的準備。
“咔嚓”一聲,門開了,一張年輕的臉出現在後頭。
宋莺呆住,手裏盤子差點掉落在地。
“林宋羨,怎麽是你?!”
男生好像被人打擾了睡眠,看她一眼後,滿臉低氣壓的樣子往裏走,閉眼捏着眉心。
“這是我爺爺的房子,繼承人名字寫得是我。”
“我在這裏,有什麽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