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音響旁的“DJ”師終于挑好了音樂, 伴随着或輕或重的敲擊，沙啞女聲流瀉出來，動感十足的英文歌曲, 有人開始扭動身子, 随着節奏律動。
空氣中響起清脆的“啪”，啤酒蓋被撬開，冒出白色泡泡。
大家相互碰杯，笑聲混雜着交談，場面被熱鬧充斥。
方祁揚手裏拎着兩罐啤酒，穿過大半房間走過來, 在旁側沙發坐下, 把其中一罐極其自然地遞給林宋羨。
“羨哥。”
他接過, 指節摁着易拉罐口, 輕易打開。
兩人碰了碰。
林宋羨仰頭随意抿了口, 視線落在中間肆意玩鬧的一群人身上，沒什麽焦距。
方祁揚見狀看向宋莺。
“宋妹妹喝點什麽？”
“酸奶。”未等她回答, 林宋羨不由分說地幫她做了決定。
方祁揚心說我去哪裏給她找酸奶，腦子剛轉動起來，突然有什麽畫面一閃而過。
之前那個冰箱裏，角落好像就擺着滿滿的一排瓶裝酸奶。
他想明白了，心下無語。
“行行行，酸奶是吧, 我去拿。”
外賣在樓下到了，裏頭有個男生接了電話下去拿, 不一會，提上來幾大袋子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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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烤海鮮披薩，應有盡有, 桌子被琳琅滿目的食物占據，香味彌漫。
原本陶醉在玩樂中的人紛紛如同聞到味的餓狼，湊過來胡亂拆包裝，徒手就開始拿起一塊披薩吃。
張嫣看不下去，打掉他們的手，翻出袋子裏的手套扔過去。
她低頭整理擺放着外賣，大姐大的氣勢難得顯露出幾分賢惠，有人眼尖，先看到了其中的東西，未經思考叫着。
“咦，這裏面怎麽還有份粥，你們誰要喝粥嗎？！”
話語落，有幾道笑聲響起，調侃打趣随之而來。
“誰在這時候喝粥啊，我們難道開的是養生趴嗎？”
“清晨的粥，深夜的酒——”
“你擱這念詩呢？”
“吵什麽吵啊，姜子揚，就你話多。”張嫣眼尾一掃，含着薄薄警告瞪過去，剛才說得興致勃勃的人立刻閉上嘴，告饒。
“哎哎，嫣姐，我錯了錯了。”
正是晚上七點鐘，這群人放了學都沒有吃飯直接過來，這會餓得不行了，桌上東西被消滅得很快。
宋莺咽了咽口水，被空氣中的香味誘惑，目光無意識盯着中間那盒黃澄澄的炸雞腿，自己都沒發現喉嚨動作吞咽。
“吃什麽？我幫你拿。”林宋羨察覺到她眼神定格，湊過來低聲問了句。
“...雞腿。”宋莺很小聲說，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她大部分人都不認識，從來到現在都安靜坐在這兒，只和身旁幾人交談過。
頭頂聽到很輕的一下笑聲，接着林宋羨起身走過去，從裏頭挑挑揀揀，把賣相最好的幾種食物都拿了過來，放到她面前，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吃吧。”
張嫣過來時，宋莺正在毫無形象地啃着雞腿，酥皮渣子簌簌掉落，她慌忙用手接着，林宋羨貼心地給她遞了張紙巾，又盯着她面容發笑。
“怎麽了...？”宋莺嘴裏咬着塊雞腿肉，眼中兩分茫然，他瞅了她幾秒，伸手在她鼻尖上蹭了蹭，抹下來一塊碎屑。
“吃得滿臉都是。”
“......”
“阿羨，你吃東西了沒有？我多點了一份粥。”張嫣把手裏包裝細致的粥放在他跟前，蓋子打開，還有餘熱，雞肉和熬爛的米飯香味，同這些垃圾食品迅速區分開來。
她從旁邊餐具袋拆開勺子遞給他。
林宋羨頓了一瞬，才接過，“還沒吃，謝謝。”
“這是你常點的那家，味道應該沒變。”她笑了笑，盛氣淩人和驕傲在他這裏只剩下單純滿足，像變成了最簡單的十幾歲小女孩。
“張嫣。”林宋羨叫她，話語短短停住片刻，又說：“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你不用再這樣。”
她臉上笑意漸漸消散，一點點，恢複成平靜的樣子。
張嫣“嗯”了聲，無比坦然，聲音輕輕的，“我知道啊，你只是順手而已。”
“可是我就想對你好，這對我來說，也只是順便而已。”
......
房間沉悶，林宋羨被今天的“壽星”拉去喝酒，臨走前，把自己的游戲機扔給她，讓她無聊自己先玩玩，他很快回來。
宋莺收了兩波菜，又去釣了一會魚，眼睛有點累，耳邊也一直吵吵鬧鬧，空氣不暢。
她起身，揉了揉肩膀，去到外面露臺透氣。
夜空被深濃黑色占據，底下萬家燈火卻星星點點亮着，夜裏的風清新涼爽，宋莺剛走到陽臺上，就發現那裏已經有了個先來者。
張嫣在抽煙，紅色小光點于暗處角落一閃一閃的，煙味被風吹散，她手指動了動，中間夾着的那根煙上頭灰掉落。
“你也來透氣？”
“啊，裏面有點兒悶。”宋莺不知為何，見到她總是有點不自然，張張唇，伸手無措地指了指後頭。
“哦。”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兩人就這樣安靜站着，隐隐吵鬧透過玻璃傳出來，宋莺吹了下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回去。
“你就不好奇，之前我和阿羨說的那件事是什麽事嗎？”一道聲音突然從後頭響起，宋莺頓了頓，還是轉身。
“如果你想說，我可以當一個聽衆。”
其實是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
張嫣初中時就和現在個性沒差多少，在學校名聲很大，身後總跟了群小姐妹，作風頗為張揚，一不小心就惹上了麻煩。
她手底下有個女生男朋友被別人搶了，跑到張嫣面前來哭訴，她講義氣，那會年紀不大做事未經考慮，就直接把那個“小三”叫到學校女廁所警告了一番。
後來才知道，人家親哥是混社會的，妹妹吃了這麽大的虧肯定要報複回來，張嫣放學後就被拖進了小巷子裏，差點被猥亵。
林宋羨出現時，張嫣正死死拽着身上最後一件薄衣服，緊咬牙根，眼睛猩紅盯着面前幾個男人，心裏發狠誓，出去一定弄死他們。
可終究是年紀不大的女孩子，一邊恨得咬牙切齒，一邊被無盡恐慌淹沒。
然後林宋羨就這樣從天而降。
對那時的張嫣來說，從巷子口出現只身一人把那幾個混混打趴在地的男生，确實用從天而降這個詞來形容毫也不過分。
那一刻，他就是她的英雄。
“我沒有想過其他的，這個人，就像是天上星星，對他任何一絲一毫的企圖都像是在染指玷污。”張嫣吸了口煙，白色霧氣從唇間吐出來，她眯着眼望着夜空，聲音淡而薄。
“阿羨很奇怪，他身邊圍繞着太多人，可總是孤獨，我們這群朋友好像沒有一個真正走進了他心裏。”
“當初見你第一眼，我怎麽也不會想到，後來會變成這樣。”張嫣掐滅手裏的煙，眼眸盯着不遠處的宋莺，似乎微微出神，美豔的臉龐有點恍惚。
白淨、秀氣、纖細。
說話聲音很小，看起來膽小內斂，沒有任何攻擊性，讓人一眼就本能忽視的存在。
這是張嫣對她的第一印象。
可誰也沒想到，偏偏是她，走進了他的心底。
“對他好點吧。”
“得到了再失去才是最殘忍的，阿羨太苦了，認識他這麽久，現在是我見到他最開心的時候。”
宋莺回屋時，林宋羨不知道去了哪裏，房間熱鬧氛圍依舊，正在人堆裏的方祁揚見到她，眼睛一亮，連忙過來拉住她。
“宋妹妹，你去哪了？剛剛阿羨沒看到你都急了，現在不知去哪找你了。”
“我就到陽臺上透了透風。”她往他身後探了探，“他呢？”
“剛剛好像下去了，別管他，待會沒看到你就上來了。”方祁揚不由分說帶着她到沙發那坐下，嘴上是這樣講，手裏卻拿出手機開始給林宋羨發信息。
他專心按着鍵盤，宋莺卻出神盯着他的側臉，腦中還回想着方才和張嫣的對話，眼眸一動，忽的問。
“方祁揚，為什麽林宋羨，感覺沒什麽朋友？”
“你在說什麽呢，羨哥哪裏沒朋友，這一屋子不都是？”方祁揚像是聽到什麽笑話，擡起臉有兩分不可思議，好笑地反駁她。
“我是說...”宋莺露出苦惱，組織了下措辭，才再度開口：“他好像沒有真正很交心的朋友。”
方祁揚動作頓住，緩緩擡起頭，“這個...”
“其實我當初和羨哥有交往，是家裏人交代的你知道嗎？”方祁揚想了許久，才收起手機，表情認真遲緩道。
“我們這個圈子大部分知道他背景的，基本上都是家裏授意，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當所有人都以某個人為焦點的時候，其他人自然也會不自覺向他靠攏。”
“于是就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這樣。”
“看起來大家都玩得很好，但要說哪個和羨哥是徹底交心了的，就連我，都不敢輕易開這個口。”
方祁揚又被人叫了過去，宋莺獨自坐在角落，剛慢慢回神，想要去拿面前酸奶，林宋羨就從門外進來了，看到她，語氣責備。
“你去哪也不和我說一聲？”
“我錯了。”宋莺看着他，極慢地道歉。林宋羨神色一怔，“我又沒罵你。”
“嗯，我知道。”她拉了拉他衣角。
“是我自己認識到錯誤了。”
林宋羨在她旁邊坐下，望了她好一會，才出聲，“你累不累？想不想去休息？”
“不累。”宋莺搖搖腦袋。
耳邊音樂早早被切換成了搖滾，震得人太陽穴突突跳動，這群人玩嗨了，抱着話筒大唱、搖擺、叫嚷、喝酒，房子天花板都似乎在隐隐顫動，光影昏暗，五彩斑斓的燈讓人越發大腦昏沉。
林宋羨對這樣的場合絲毫不感興趣，揉了揉額角，早已生出疲意，迫不及待想要離開。
“你不累，可是我累了。”
別墅的隔音很好，出了那個房間，裏頭喧嚣動靜就像是瞬間隔絕，只有隐約餘音傳來。
林宋羨帶着她到一樓客廳，聲音徹底聽不見了，和上面相比，這裏過于安靜，卻又令人舒适，腦中嘈雜響動漸漸回歸清明。
夜色悄然，落地窗外是一片漆黑，竹林影子投射在玻璃上，又被室內溫暖光亮驅散。
林宋羨把旁邊的那張小茶幾拿了過來，放在沙發前面，讓宋莺坐在那裏寫作業。
兩人中間隔着一小段的距離。
她握着筆認真看題，林宋羨靠在那玩手機，時間悄然流逝，旁邊的人不知不覺打了個哈欠。
先是肩膀傳來一點重量，宋莺筆尖停了停，又很快繼續，然後那個腦袋漸漸下滑，下滑，林宋羨整個人歪斜下來，躺到了她腿上。
“茵茵...”他閉着眼輕喃，臉往裏不自覺靠了靠，挨着她腰間，躲避頭頂明亮的光。
“我先睡一下啊，你做完了叫我。”
男生說完，就沒了動靜。
宋莺低下頭一看。
林宋羨安靜的窩在那，睫毛在眼底打出一片陰影，面孔蒼白，仿佛多日都未曾好好休息。
宋莺不知何為，心底有一處小小的塌陷下去，她從桌上拿起一本書，替他擋住投下的刺目燈光。
林宋羨許久不見蹤影，方祁揚中途抽空下來，準備找他，在樓梯處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夜深人靜的客廳，宋莺坐在沙發上，面前手機在放着電影，卻沒有一點聲音，
那個讓他們尋找許久的人，正安靜地躺在她腿上，閉着眼似乎陷入沉睡，罕見的安然舒适。
燈光微黃，一室暖意橫生，他們之間自然融洽，有種說不出來的東西悄無聲息蔓延。
他收回視線，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默默轉回頭，剛要離開，在前頭臺階上看見另一個熟悉身影。
張嫣也正定定望着不遠處那一幕，神情平靜，須臾，她收回眼對上方祁揚目光，輕輕挑了挑眉。
“聊聊？”方祁揚唇形微動，指了指上面二樓露臺，張嫣無聲默認，率先轉身。
夜色寂寥，燈火無邊。
兩人靠在陽臺扶手上，眺望着遠處夜景。
方祁揚莫名唏噓，不禁感慨了一句。
“沒想到，先來後到這個詞，真是沒有一點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