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宋莺是在大二暑假時收到林宋羨回信的。
再次來到那個信箱前時, 裏頭已經放滿了一堆的信件，每一封上面都規規整整署着名字，工致的兩個字。
——茵茵。
那一眼, 宋莺鼻頭發酸, 心髒像是被不知名的東西擊中，震蕩回撞。
她在信箱前站立了許久，眼前的一幕仍舊沒有任何改變。
她終于緩緩伸出手，從裏頭把那堆整齊的信件拿了出來。
回去路上，她開始是正常行走的，到後面, 漸漸按捺不住提速, 直至, 腳下飛快地奔跑了起來。
宋莺氣喘籲籲跑回家, 重重掩上房門, 嘴角無法克制上揚，最終化成了開心笑容。
她坐到書桌前, 迫不及待拆開信，紙張掉落，林宋羨熟悉的字跡印在上頭。
茵茵：
這邊天氣很冷，冬天經常下雪，很厚很厚，有時候會擋住門沒辦法出去。
我買了兩件羽絨服, 每次出門都裹得像個球。
學校大得讓人常常迷路，我上了一學期的課依舊記不住位置。食堂特別難吃, 外面中餐廳不多，所以我現在學會了做飯，下次有機會一定做給你試試。
......
他像是寫日記一樣, 絮絮叨叨通篇下來，全是瑣碎日常，宋莺仿佛看到了一個少年獨自生活在國外的身影，有點孤獨，又在努力适應中自給自足。
宋莺看着看着，眼睛漸漸濕了。
Advertisement
她想，如果可以，她多想陪着他共同經歷這些。
他在信裏什麽都沒有說，可她卻好像都看到了。
漫天大雪中，林宋羨獨自一人行走在裏頭的背影。
空曠的公寓裏，他動作生澀地第一次嘗試做飯。
偌大的學校，他背着書包穿梭裏頭，趕在點名前尋找着自己教室，步履匆匆。
從天明到黑夜，宋莺一直坐在書桌前，看到最後一封信。
這封信件被壓在最底下，比起每一封都要薄，捏在手中毫無重量。
她打開，雪白的紙張上，只寫着簡簡單單一句話。
“茵茵，對不起。”
林宋羨說，他還有兩年就畢業。
林宋羨說，他的聯絡沒那麽方便。
林宋羨說，請等他一下。
宋莺感覺自己的心情在這短暫的一個下午跌宕起伏，她像個傻子一樣又哭又笑。
掩飾僞裝了太久的平靜，久到她都忘了，自己也會這麽開心這麽難過。
失去他這件事情，一直都紮根在她心底，一點點抽去她的靈魂生氣，逐漸沒有了情緒波動。
宋莺把這些拆開的信件一封封裝好，回歸原樣，拿出放在最底層抽屜裏的鐵皮罐子，整齊收納進去。
她望着這一盒子滿滿的信，好像擁有了全世界最大的寶藏。
大三上學期，女生宿舍的幾人仿佛約好了一般，紛紛脫單了。
老大是認識了多年的老鄉，高中加大學同學，在一起得順理成章。
老二男朋友是大四一個學長，兩人同個社的，日久生情。
老三老牛吃嫩草，找得大一學弟，每天甜甜蜜蜜膩歪得不行。
唯有宋莺，這個小四仍舊沒有動靜，清心寡欲了幾年，眼見着快要畢業，絲毫沒見有動凡心的打算。
她們宿舍都快被別的系男生問遍了，隔三差五都有人來打聽，面對着那一張張躍躍欲試的臉龐，另外三人只得搖搖頭，擺手。
“小四啊，你別想了。她是仙女，不輕易下凡的。”
有人不信，硬是熱情如火地追了她幾個月，每天早餐禮物鮮花，宿舍樓下擺蠟燭唱歌雪地告白各種各樣方式都嘗試過了，見到她，仍舊是冷冷淡淡的一張臉，禮貌疏離的兩個字。
“抱歉。”
如果有曾經的人看到此刻宋莺，肯定會感慨一句。
這簡直就是當年林宋羨的樣子。
眼中裝不下任何事物，是平靜也是驕傲的，擁有清醒的認知和強大的信念，最終構成的獨立個體。
林宋羨不在的日子裏，宋莺越來越像他了。
一個人去看日出，去城市各個角落，去發現身邊不為人知有趣的事情。
享受朋友，也享受孤單，慢慢直視自己內心，肆意無所顧忌。
宋莺最近去學了輪滑，每天下了課往校外訓練場跑，有次陳璐她們回來，還撞見宋莺一個人在學校道上滑着，雖然很慢但也勉強有了點模樣，一路磕磕碰碰滑到了宿舍樓底下。
幾人忍不住上去調侃。
“喲，滑直排輪啊？”
“還挺有模有樣的。”
“這有點兒不像你啊。”
“哪不像我了？”宋莺面對她們戲谑目光冷靜地擦了擦汗，平複運動後的呼吸。
“就是...有一丢丢違和感。”老大摸着下巴琢磨道。宋莺鎮定地收起鞋子，提在手裏走進樓內。
“每個人都有不同面的性格，你們習慣了就不違和了。”
“這說的也是。”三人被她忽悠過去，陳璐突然警醒，想到什麽。
“不過小四，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去學輪滑了？”
“是啊，我們都老胳膊老腿了您這突然心血來潮的。”
“哪有突然。”宋莺也學會了某人的厚臉皮。
“我早就想學了一直沒機會而已。”
她段位太高，臉不紅心不跳地編着借口，其他幾個單純的人深信不疑，這一話題很快揭過去，她們挽着她的手上樓。
“今晚夜宵吃什麽，來來來我們商量一下...”
夜晚熄了燈後，宿舍格外安靜，床上的簾子都悄然拉起，各自形成了密閉的小空間。
宋莺就待在自己這方小書桌前，開始展開紙動筆。
“阿羨，我今天輪滑進步了很多，第一次從校外滑到宿舍樓下了，路上差一點摔倒，好在我反應快，立刻扶着旁邊一棵樹站穩，不然就很丢人了，因為旁邊有對情侶一直看着我，可能是看我姿勢搞笑，眼神就像是看動物園裏的大猩猩，我很想沖過去兇他們一頓，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們和我隔着一個花壇，我還不太會拐彎TT...”
她寫到這裏，畫了一個哭泣的表情符號，然後繼續往下，回憶着今天發生的事情，嘴角微笑控制不住。
宋莺上次回了趟家，竟然發現裏面有新的來信，林宋羨提到他最近重新學起了輪滑，在家附近的廣場上，傍晚穿梭在夕陽底下時，突然覺得時間美好了起來。
她心念一動，第二天就去校外報了個輪滑班。
這次的信封裏，她裝了幾張照片。
是她穿着護具踩在輪滑上的樣子，背後正是巨大的橙紅色落日，露天的廣場，有行人從她身旁而過。
照片後有簡短的一行字。
“阿羨，把我這邊的夕陽送給你。”
這個春節過後，回校前，宋莺重新在梧桐樹下的信箱裏取回一疊信件。
林宋羨照舊按照他的習慣，從宋莺的第一封信開始回複，到學滑輪這裏時，那封信突然厚了起來，摸着沉甸甸的分量，比起先前都要重。
她心跳亂了兩拍，眼睛愣愣落在上面，過了許久，輕輕咽了下喉嚨。
宋莺克制住呼吸，動作很小心地拆開了這封信，裏頭不僅僅有張回信，還有掉落出來兩張照片。
一張是城市廣場夕陽，紅得漫無邊際，壯觀浪漫。
另一張...是林宋羨。
他穿着一身黑色寬松運動服，右手上拎着一雙直排輪，立在餘晖中，望着鏡頭的眼裏帶着隐約柔和笑意，頭發在風中揚起，随意又散漫的神态，像極了以往每一次。
他還是沒有變，還是最初她認識的那個少年。
宋莺一瞬間濕了眼眶。
她望着這張照片，指腹小心翼翼摩挲着他的臉，目光發怔停留，嘴中輕輕念了一聲。
“阿羨。”
新學期開始，宋莺又多了一個新的愛好。
拍照。
她加入了一個業餘攝影群，還打工攢錢買了臺單反相機，每天舉着機器四處拍拍，一到周末還坐車到城市各處取景。
宿舍幾人回來，總看到她桌上攤開的一堆照片，各種各樣都有，宋莺在裏頭仔細挑選着，然後在背面一張張寫字。
某次她寫完沒收起來，陳璐路過不小心看到，照片雪白背面用黑色簽字筆标注上了時間和地點，還有根據每一張內容寫上的話語。
這張是天壇照。
她簡單寫下了一句。
“晴空下的天壇，祭祀和祈禱。”
還有張照片陳璐沒看清，只看到背後露出的一角。
“我最喜歡的奶茶和你...”
她眼皮一跳，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秘密。
宋莺在學校內拍照取景時，又撞上宿舍三人了，她們過來那會，宋莺正蹲在草叢裏，對着那幾只流浪小貓小心翼翼按下快門鍵，生怕驚擾到它們。
等貓都吃完離開，宋莺才戀戀不舍收起相機，剛起身，就看到後頭那幾人。
她們像是看半天了，眼神充滿奇異打量。
“...怎麽了？”宋莺猶疑着問，放下拿相機的手，三人沒有說話，瞅了她片刻，陳璐過來拖着她往宿舍走。
“來，小四，我們今天好好回宿舍談談心。”
女生寝，正中間擺着三張椅子，她們端坐在那裏，宋莺一人在對面，呈三堂會審的架勢。
老大先開口，謹慎試探，“宋宋，你一直不找男朋友，到底是喜歡什麽類型的？”
老二就顯得很心直口快了，“四四，你和姐實話實說，是不是最近有情況了？”
陳璐趕緊挽救場面，“小四，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感情方面沒什麽經驗，幫你把關把關。”
“啊...”宋莺從她們話裏明白了些什麽，想了想，回答。
“我沒網戀，也沒談戀愛，沒有被騙。”
“那你桌上那堆照片——”陳璐破功了，話脫口而出，宋莺反應過來。
“你看到了？”
“你那次沒收，我就不小心看到了兩句...”她心虛吞吐解釋，其他兩人也各自低下頭去，宋莺頓了幾秒，笑出來。
“看到也沒事。”她表情如常地講述着。
“是我一個朋友，他一直在國外，所以我想把這些照片寄給他。”
“朋友？”三人敏覺嗅到了不一般的氣息。
“這個朋友是你不談戀愛的原因？”陳璐單刀直入，老大老三不約而同睜大眼睛，宋莺沉默片刻，搖頭。
“不算是。”
“？”
“不談戀愛是因為，不是喜歡的人。”
“原來如此。”她們紛紛發出吃到瓜的感慨。
“所以送你這塊玉的朋友，也是他了？”老大舉一反三，指了指她脖子，上頭那根紅繩無時無刻都挂在她脖頸間，從認識宋莺到現在，從未離開。某次洗澡時老大忍不住問了她，宋莺當時摸了摸上頭的長命百歲，表情在水霧中格外模糊。
“是我一個朋友送我的，這對他很重要。”
當時她不知道，這個朋友是個男生。
現在一切都有了解釋。
“宋宋，他是你很喜歡的人吧。”
對面椅子上，宋莺安靜了一會，點點頭。
“嗯，是我喜歡的人。”
很喜歡，很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