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詞說有。
廉曉禮有些驚訝,初秋傍晚的風帶着涼意,落日的餘晖籠罩着校園,她的劉海被風吹得晃動,和她此刻的心緒一般。
開學也有些日子了,廉曉禮和柳詞說過的話還沒跟賀毓一天說的多。
柳詞在她眼裏是一個沉默的人,成績很好,而且壓根沒有偏科,老師們都很喜歡她,符合好學生所有的标簽。
就是稍微不活潑了些,但這也沒什麽關系。
同學對她倒是都一般,坐在賀毓前面的邵倩偶爾課下和她們唠嗑,說前幾天去哪兒玩了,又說這個那個的,提起慘不忍睹的成績,哎了一聲,問賀毓:“你成績爛成這樣怎麽不讓柳詞給你補補啊。”
賀毓被猛地一戳嗷了一聲,她很喜歡趴在書上,偶爾會有一道蠢蠢的壓痕,這個時候理所當然地說:“柳詞當然給我補啊?一句話的事兒。”
說完她打了個哈欠,“但是補課很辛苦的,我倒是想她多出去玩。”
關于柳詞的話題賀毓的口吻總帶着偏愛,這種體貼在旁人聽來也不過是一種發小之間的親昵,好朋友再好一點的那種。
大多數人的反應也就是邵倩這種:“你對她這麽好啊,搞得好像你倆是親戚一樣。”
賀毓欸了一聲,“好朋友當然也算是親人啦。”
她的尾音拖得有點長,帶着上課睡覺後的懶洋洋,說的時候嘴唇帶着笑,唇線變成上翹的弧度,眯着眼看向柳詞那邊,像是還沒睜開眼的奶貓嗅着親密的氣息。
通常這種時候廉曉禮不說話,她就聽着,偶爾手上拿着一包新開的薯片,賀毓會伸手過來拿。
說一句:“你怎麽吃不胖啊。”
新的環境,沒人發現廉曉禮的過去,也沒人知道她的病。
這原本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可是在這個初秋的傍晚,廉曉禮突然覺得自己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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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變成了自己最憎惡的人。
她開始去渴求那麽一份獨一無二的包容和體貼。
不是來自父母的,其他個體給予的全然的寵愛。
“是劉……遠生嗎?”
她問。
她和柳詞并肩站着,柳詞的個頭還沒廉曉禮高,每天集會做操的時候站在前面幾個,而賀毓的個子是女生裏的頂峰,站在最後張牙舞爪。
但集會結束,做操做出張牙舞爪的那個就會蹦蹦跳跳地去找柳詞,伸手攬着柳詞的肩,親昵地湊上去說話,柳詞推也推不開,也就親親熱熱地走了。
可能會被賀毓拽去學校的小賣部買點零嘴,要麽就是買了一瓶汽水,賀毓打開,第一口給柳詞喝。
這些細枝末節的發現讓廉曉禮越來越渴望,在這個時候卻心平氣和地講出一個她在感覺上覺得是錯誤的人選。
柳詞果然搖頭了。
廉曉禮哦了一聲,“那是誰啊?”
柳詞沒看她,她看着前面,走路走得不急不慢,有些大的校服裹着她瘦小的身軀,不像賀毓那種拉鏈都不拉,被風灌滿的背影。
她是一個拘謹又沉悶的人,是賀毓的反義詞。
柳詞垂在身側的手悄悄地握成了拳頭,在此時此刻喧鬧的校園裏,她和廉曉禮并行的這場路,來往的同學,都不能阻擋她對廉曉禮的讨厭。
她甚至察覺到了對方似有若無的惡意。
像是從小到大賀毓不在的時候旁人意圖孤立她時不斷湧出的那種嬉笑。
“是秘密。”
她偏頭,難得看了一下廉曉禮的臉。
讓人驚訝的是,哪怕她個子不高,這樣的擡眼卻沒讓人覺得她好欺負,廉曉禮頭一次清楚地看到柳詞的眼神。
她的瞳色有些淺,因為常年隐匿在厚而寬的黑色眼鏡框下,顯得有些死板,但這一刻,她覺得柳詞在向她宣戰。
“賀毓知道嗎?”
廉曉禮露出一個笑,她皮膚很白,在一群在課本上被譽為美好的青春期實則都是幹癟豆芽菜的小妞裏活像一朵提前綻放的玫瑰,眉宇裏的清澈帶着點別的什麽。
柳詞現在還沒想明白,總覺得有些眼熟。
她搖了搖頭,率先走進了教室。
賀毓早趴在桌上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邵倩聊天,瞧見柳詞進來嗨了一聲。
柳詞看了她一眼,回了座位。
邵倩:“柳詞好高冷啊。”
賀毓:“不高也不冷啦。”
廉曉禮坐回座位,賀毓抱怨了一句:“你們走路也太慢了點。”
“誰讓你跑這麽快的。”
賀毓:“我不管,是你們太慢了。”邵倩拆開剛賀毓給她的糖,“小賣部買的啊,怎麽買奶糖,我覺得還是那個話梅糖最好吃。”
賀毓:“甜吧?”
邵倩摸了摸自己有點肉乎的臉,“吃一口胖十斤啊。”
賀毓嘴賤地補了一句:“人在吃稱在看。”
被邵倩掄起歷史書打了一腦袋,“是你給我的!”
賀毓:“你太暴躁了。”
廉曉禮在一邊笑,這個時候有人同班同學往裏沖廉曉禮喊:“曉禮,有人找。”
廉曉禮茫然地擡眼,賀毓站起來往前面窗戶外頭看,豁了一聲,“是個男的,唉邵倩你看看是不是那個誰。”
邵倩也熱衷于八卦,在廉曉禮出去的時候和賀毓一塊擠在窗戶上看,旁邊也有人格外好奇,湊在一起,使得她那片熱鬧得很。
而柳詞這邊因為是靠成績排的,一塊都是些成績不錯的,吃完飯回來除了寫作業就是看書,安靜無比。
那邊的熱鬧太吵,她的同桌還是個課代表,嘀咕了一句:“這個賀毓,吵死人了。”
賀毓向來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領軍人物,老師也很喜歡折磨她,但辨識度很高,全年級認識她的人也不少。
柳詞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沒接話。
但她同桌問她:“你以前和賀毓也同班?”
柳詞嗯了一聲。
“你倆家住很近嗎?”
“是對戶。”
“哇這麽有緣,還挺好的。”
這種話柳詞聽過很多次,這個時候也沒什麽感覺,這是那邊突然爆出一陣喔聲,緊接着廉曉禮進教室了,手上還拿着一盒東西。
她臉都紅了,柳詞的同桌毛林林也有點好奇,“看來是有人找她表白了。”
廉曉禮是公認的漂亮,在城高一樣的校服裏,她的臉和身段都有種出類拔萃的感覺,偶爾和她一塊進校門,還能聽見男孩們的口哨。
當然賀毓也會起哄吹,就像這個時候。
“喔!!你要脫單了!”
賀毓看着廉曉禮,旁邊一堆看熱鬧的圍上來。
“沒有。”
“孟濤長得很帥啊,他們都說他是城高梁朝偉來着。”
邵倩接了句,“我覺得完全可以,他送你什麽了?”
廉曉禮搖頭,“他塞給我的,我還給他他直接跑了。”
也就幾分鐘的事情,廉曉禮還在狀況外。
她初中上的是女校,壓根沒有這種轟動的事情,女孩之間有些隐晦的感情她也能明白,也就是因為這樣,她在青春期裏還沒萌芽的感情就被人無情地揪起,拔苗助長一般,直接給她挪到了另一處令人作嘔的田地。
以至于對男孩無動于衷的同時又畏懼着女孩。
賀毓一只手撐着下巴,伸手去開了廉曉禮手上的盒子,“沒事,我估計他明天還會來找你。”
邵倩:“何出此言?”
“他好像看上曉禮挺久了,之前上體育課還老遠看着,可那個了。”
孟濤隔壁班的,平時也能碰到,男孩長了一張帥臉,平常課下抱着個籃球,晚自習還溜出去打籃球。
六班和七班體育課同一時間,賀毓在自由活動的時候跟男孩打籃球,也能碰見孟濤。
男生喜歡把她當哥們,還問起過賀毓關于廉曉禮的事兒。
賀毓覺得孟濤人還行,就是有點飄。
“那這個……”
廉曉禮看着一盒的零食,有點不知所措。
賀毓:“我幫你吃了。”
邵倩:“你是豬啊你!”
這件事傳播得很快,晚自習放學的時候申友乾和她們三一起出的校門,都問起來。
賀毓:“你不和他一個班嗎?咋還問我呢。”
申友乾撓了撓頭,“你也知道我、我跟一般男的都搞不好關系。”
這點賀毓知道,申友乾有點廣義上的娘,也說不上到底哪裏,就是行為舉止總難以形容,男孩們說他娘,女生們也笑他,經常獨自美麗。
賀毓拍了拍申友乾的肩,“沒事啊老申,咱不屑和帥哥搞好關系哈,他們現在對你愛答不理,十年以後……”
申友乾:“你別說了。”
柳詞在一邊抽了抽嘴角,而廉曉禮已經笑出了聲。
“笑什麽啊你,”賀毓伸手給了廉曉禮一個腦蹦,對方捂着額頭,下一秒眼裏就起了霧,害得賀毓以為自己下手很重,對不起剛說了一個字,廉曉禮又笑了,“你真好騙。”
賀毓:“我這不是讓着你。”
廉曉禮媽媽又來接她了,這兩天賀毓沒騎車,手還沒好,所以放學跟廉曉禮家的車一塊回去。
路上跟廉曉禮媽媽扯皮,問了句:“阿姨,其實這也不遠,天天接多費勁啊。”
開着車的女人不知道怎麽回答小姑娘這個問題,以前出了那樣的事兒,廉曉禮雖然看起來恢複得很好,但當媽的還是不放心,總是想周到一些。
“我媽疼我啊。”
廉曉禮接了句,她們三個女孩坐在後面一排,賀毓坐在最中間說話的時候都快擠進前面一排的中縫去了。
賀毓有點羨慕:“我媽也就小學的時候接過我吧。”
“是吧柳詞?”
柳詞原本看着窗外,被賀毓這麽一問啊了一聲,點了點頭。
賀毓覺得柳詞怎麽病恹恹的,伸手摸了摸柳詞的額頭,“你不舒服嗎?”
柳詞把她的手拿開,“你吊着手怎麽還跟猴似的。”
賀毓笑了笑,“關心你你還調侃我。”
開車的女人看了眼後視鏡裏倆姑娘,笑着說:“你們真像親姐妹。”
賀毓哇了一聲,“真的嗎!我和柳詞長得像嗎?”
柳詞:“……”
廉曉禮:“是說你和柳詞關系好得跟親的一樣。”
賀毓很是自豪,拉着柳詞地手說那當然。
廉曉禮盯着她們交握的手,口氣有點羨慕:“我也想要個這麽好的朋友。”
賀毓笑了一聲,撞了撞廉曉禮的肩,“那你來得有點晚,不然我們三個可以一起長大。”
廉曉禮沒說話,她看向窗外,心想:“晚點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