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相見不如懷念

墨九是一名胎穿者, 她睜開眼睛看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時有太多的疑問。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口音、陌生的生母。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穿越,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她很快接受事實。那時候她想既然老天給了自己新的人生,她這一世更要好好的生活。

嬰兒的眼睛看東西模糊不清, 她很想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和生下自己的那個女人, 但總覺得像是隔着一層薄薄的霧。

她知道自己是在一座宅子裏,宅子不太大。家裏除了生母以外,還有一個老婆子。那老婆子太老,走路似乎都有些不穩。

生母很漂亮,可能是看不真切便顯得更加如霧中之花一般美貌無雙。生母的聲音很溫柔,會輕輕地哄着她喚她寶寶。

她沒有名字, 生母說她的名字應該由她的父親來取, 至于那個父親她則一次也沒有見過。

母愛這兩個字對于她來說, 幾乎是不存在的。她慶幸自己重活一世有個疼愛自己的母親, 這一世她肯定是個有人疼的孩子。

然而這樣的想法很快破滅。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 家裏來了一個女人,那女人身後帶着兩個力壯的婆子。從那女人的口中她才知道, 生母并不是父親的妻子,而是父親養在外面的外室。

而那個趾高氣昂的女人,才是父親的妻子。

在這樣的時代,嫡妻是有權利處置自己丈夫的任何一位妾室。妾室等同于貨物一樣,是可以随意發賣和處置的。

那個女人給了生母兩條路,一個是生母自行了斷, 她會被抱進府裏撫養。另一個是把她弄死,而生母則要離開父親自生自滅。

最後生母選擇了第一個。

然而在生母死後那個女人并沒有兌現諾言, 她根本沒有被接到所謂的府中撫養。

一晃二十一年過去,在她下山當暗衛的那幾年中她曾經試圖找過那個女人,卻一無所獲。原來成家遠在定北, 怪不得她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她其實并不是很想找到所謂的親人,三年以前她或許還願意費一些心思去找。在這三年中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她已經知道有人真心疼愛的滋味,所以她對于自己的來歷已經完全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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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之事大抵如此,你費心去找的東西怎麽也找不到,當你放下的時候它反而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她和成家人還真是孽緣深重,重到讓她覺得命運在捉弄人。

劉氏送走于氏後,看到了她。對于這個外甥女,劉氏現在是怎麽看怎麽喜歡,真心真意的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

“剛才那位夫人就是大舅母嗎?”墨九問。

“對,她就是你的大舅母。”劉氏有心讓她知道府裏的人,便細細說了一下大房的事。于氏是成老夫人妹妹的女兒,自小就是養在成府的。

成林身為成國公府的世子,成國公當然不希望兒子娶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所以成林早年是有婚約在身的。

“那位葉家姑娘真真是個好姑娘,只可惜葉家出了事。當時先帝雷霆之怒,下旨滿門抄斬…”

墨九心一動,葉家?

那不就是成府以前的左膀右臂之一的葉家?

“葉家出事後,大伯轉頭就娶了自己的表妹,也就你的大舅母。”劉氏感慨着。

墨九問道:“我聽說大舅舅和大舅母十分恩愛,院子裏連一個妾室都沒有。”

劉氏的臉色變得有些複雜,“确實沒有妾室,通房倒是有兩個,不過你大舅舅也不常去她們的屋子。早年好像聽說是外面養了什麽人,不過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後來也沒怎麽聽人說起過。”

那外面養的人,自然是墨九的生母。

看二舅母這個樣子,顯然連成世子在外養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她生母的身份。她記得當年于氏給生母選擇時,生母在聽到要被放出去自生自滅時的表情,那是一種比絕望與恐懼交織在一起的情緒,仿佛離開那座宅子就活不下去的模樣。

如今想來,生母無論是說話還是舉止都很符合大戶人家的小姐做派。

所以生母到底是不是葉家的那位姑娘?

她來成家也有些日子了,還從未見過那位大房的大爺。她不會忘記生母在提到那個男人時臉上的溫柔和愛意,更不會忘記生母抱着她等待那個男人時眼中的期待與渴望。

只是直到死,生母都沒有見到那個男人。

夜色掩蓋了所有的浮華,自從三年前她的身體嚴重受損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夜間行動。養了三年的身體雖說改善了一些,但總歸是虧損得太厲害,她不可能恢複成以前的功底。

不過她再是不如從前,潛進大房的院子倒是不在話下。

今天似乎很幸運,成大爺就在正房裏,而且她隐約聽到房間裏一男一女的聲音。女的是于氏,男的應該就是成林。

“為什麽不可以?不是說已經真相大白了嗎?”于氏盡力壓制着音量,語氣十分的焦急,“我一直拖着恭兒的親事,就是想等家裏的爵位下來給他聘一位高門貴女。還有慶兒,他年紀也不小了,尋常人家像他這般年紀的男子早已娶妻生子…”

成林道:“你當我不着急,陛下一直按着折子不發,我總不能去催吧。”

“什麽陛下,誰不知道做主的是攝政王!他可是我們成家的外甥,哪有外甥不向着舅家的,你可是他嫡親的舅舅!”于氏低喊着,聲音有些尖利。

成林似乎有些煩躁,“我們在定北多年,他的性子我是半點都摸不透。且不說爵位的事,就看他對音兒的态度。音兒都是老姑娘了,他就這麽一直晾着我們,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房間裏沉默下來,夫妻倆沒有再說話。

墨九貓在窗戶下面,其實也不是很能理解瑞王的行為。都是外甥偏舅,瑞王都把成家人弄回大京了,為什麽一直不恢複成家的爵位?

別扯什麽天子陛下的,皇宮裏的那位小皇帝可沒這麽大的本事。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于氏低聲說了兩個字:賬冊。

“夫君?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那本賬冊?”

“你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麽?”成林怒道:“翁家擺了我們一道,害得我們成家被流放了那麽多年。瑞王是我們成家的外甥,他難道還會向翁家不成?”

“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麽一直拖着不肯把爵位歸還給我們?”

不止是爵位,成林的兩個兒子也沒有什麽正經的差事。雖說京裏的世家們都還賣成家的面子,但是其中很多人都是在觀望。

瑞王的态度決定一切。

“行了,這事輪不到你個婦道人家操心,我心裏有數。”成林不耐煩地拂袖,聽上去像是要離開。

于氏好像是攔住了他,“夫君,還有一事我想同你說說。”

“說吧。”

“是這樣的,母親給二房的晴姐兒謀了一門親事,我瞧着是頂頂好的。對方是原來的皇商盧家,那盧老爺雖說年紀大了一些,但家産十分殷實,晴姐兒嫁過去就能享福。”

“嗯,這是好事。”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我瞧着弟妹那裏似乎是有些不樂意,還有晴姐兒居然說出不想嫁人的話來。”

“什麽?她們有什麽不同意的?”成林的語氣很是不耐,“難不成要讓別人笑話我們成家的女兒嫁不出去?”

“可不是呢,晴姐兒要是一直住在娘家,音姐兒的名聲也會受影響。他們只想着自己,壓根不考慮我們大房,虧得我們一直把他們當親人,也不嫌棄他們一房老的老殘的殘白養着他們。”

“哼,這些事情自有母親做主,輪不到他們胡來。”

聽上去這個男人十分不咋地,墨九想。

她倒是沒有對自己的生父抱有什麽樣的幻想,只是渣成這個樣子還真讓人有些想不到,當年生母至死都沒有等到他,說不定那時候他根本就知道自己的妻子會去那座宅子。

屋子的門口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看上去人模狗樣頗有幾分世家子弟的貴氣。沒有人到中年的肥胖,身材倒還算挺拔有型。

于氏含情脈脈地送出來,明顯想挽留他。

他聲音冷淡,“回去吧。”

于氏的眼中的光從他消失在院門口時一并消失,含着情的眼神慢慢變得陰狠,“小賤人,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她口中的小賤人,應該是什麽姨娘通房之類的女人。

墨九覺得很諷刺,自己怎麽就和這樣的人家有關系了。她寧願自己的父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寧願他們窮到養不活自己而把自己賣掉的,她也不願和這樣污糟惡心的一家人有血緣關系。

二房還是分出去的好,免得被大房給欺負死,而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這樣的家人。

在這個世道生存首先是要有錢,再者是要有權。若不能二者兼有,只有其一也可。她以前倒是攢了不少的銀子,還有瑞王賞的那一萬兩白銀。

不過在三年前,她把那些東西都留給易白了。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死定了,誰能想到她居然還茍延殘喘地活了下來,而且還回到了大京。命運這玩意兒真是喜歡捉弄人,尤其喜歡捉弄她。

她總不能現在跑去瑞王府找易白,然後把銀子要回來。這麽做且不說身份暴露的問題,萬一被瑞王知道了,她這個途中逃跑的屬下可沒什麽好果子吃。

三年前的瑞王已經很可怕,更別提現在的身為攝政王的瑞王。

然而理智這個東西有時候是會裝死的,等她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不知何時出了成府,更不知何時到了瑞王府的門前。

瑞王府的門口真如那些人所說挂了九個大燈籠,這些燈籠又紅又亮将王府的門口照得亮如白晝。

三年前皇陵之中肯定發生了什麽大事,要不然瑞王這樣的男人怎麽會信奉邪祟之說在府門口挂燈籠。

她撇了撇嘴,悄悄繞到王府的後門。

後門清幽多了,漆黑一片的環境才适合她這樣的夜行者。她望着那高牆腦子裏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說進去看看吧,不靠近的話就不會被發現。另一個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時候再見不如懷念。

可是身随心動,在兩個小人還在打架争執的時候,她已經輕輕躍過高牆像一只貓般敏捷地落在王府的地上。

王府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西府五美已全部遣散出府。放眼望去整個西府漆黑一片,連個人聲都沒有。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當年住過的幽隅小院,院子冷清清的。百川那丫頭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她可是把那丫頭托付給了不差錢的。

以不差錢今時今日的地位,想必那丫頭過得不會太差。

她沒有進屋,反而是上了屋頂。坐在屋頂之上,才能站得高看得遠。只可惜這裏離東府太遠,她根本看不到易白的院子。

過往兩人曾在屋頂喝酒聊天的畫面湧上心頭,她惆悵不已。

自從身體受損後,她已經戒酒了。這三年來她沒有沾過一滴酒,不僅僅是因為身體的緣故,還有就是她的身邊已經沒有可以一起喝酒的人。

三年了,易白他過得怎麽樣?

她很想知道,又怕知道。

伸手摸在心口,居然被她摸到了一包瓜子。這是她讓柳婆婆出去買的,本來是買來給信娘當零嘴的,誰知于氏的事情一打岔她就把這事忘了。

沒有酒菜,有瓜子也好。

她遙望着東府的方向,仿佛對面正坐着她的知己好友。良久之後她盤腿坐下來,身體斜斜在往一邊倒,慢慢地磕起瓜子來。

萬般情緒無解,只有一顆接着一顆地瓜子落肚。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的可笑。這才起身拍了拍衣服,帶着磕出來的瓜子殼離開。

夜涼如水,蟲鳴的叫聲在草叢裏漸漸安寂。

約摸是半個時辰之後,幽隅小院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白衣墨發的男子緩緩走進來,他的身影是那麽的孤冷和寂寥。

他在門口站了許久,仿佛是在等什麽人。

那個人離開已經三年,音訊全無。

他不知道她在哪裏,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她留給他的信,他看過。他根本不相信她會不辭而別,更不相信那些誣蔑她和別人私奔的傳言。

忽然風中似乎送來什麽氣息,若有若無帶着隐約的熟悉。

他身形一動,人已進了屋子。

屋子裏一切如故,就連那床幔下的皺褶都沒有一絲的改變。房間裏沒有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也沒有方才他隐約聞到的熟悉氣息。

他快速出了屋子,身形如閃電般踏在院牆上巡視一周。還是沒有任何的發現,他落在院子的中間站得筆直。

像樹樁子一樣站了許久,他突然飛向屋頂。

屋頂上是冰冷的瓦片,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片瓦上,那片瓦的上面有一片瓜子皮。瓜子皮是新鮮的,說明有人來過。

在屋頂上磕瓜子的人,他只認識一個。

手慢慢收緊,将那片瓜子皮緊緊攥在掌心。

那個人,真的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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