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細腰
辛葵望着那杯冰摩卡。
看它被緩緩地挪走,被骨節分明的手包裹住,繼而又滴落下顆顆的冷水珠。
“……”
賀雲沂就有這麽愛喝冰摩卡?
辛葵頓了頓,退而求其次拿了一旁的桃桃星冰樂。
反正都好喝,她也不介意。
何阮陽一路看着賀雲沂的動作,自對方開口應下要喝以來,他就沒說話。
此時此刻,他才算是回了神。
“不是,你什麽時候要喝這玩意兒了?”何阮陽知道賀雲沂有多鐵血,不喜歡的東西就是塞到嘴邊,他看都不會看一眼。
以往也不見他對這方面這麽積極。
賀雲沂擡頭睨他一眼,“突然想了。”
語氣算不上多好。
一副「我就是想了你又能奈我何」的大佬模樣——當然,這都是何阮陽自己腦補出來的想象。
最關鍵的是,這人不僅突然想了,自從方才在辛葵身旁的沙發上落了座,賀雲沂就沒想着挪一挪。
怎麽,就他的屁股高貴。
這麽高貴還搶人家小姑娘想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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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阮陽剛才是最近距離的旁觀者,将一切都收入了眼底。
辛葵的手在那時候,都快探到冰摩卡的瓶身了。
何阮陽沒去計較賀雲沂今天一整天對于他的态度。
但想想又氣不過。
他看向賀雲沂,挑釁似的擡高下巴,給了對方一個無比睥睨的,且無比不屑的眼神。
對方仍然沒看他,更別提回應了。
辛葵嘬着吸上來的桃桃果粒,徑自嚼嚼嚼。
看着這兩人你來我往,她置身其中,本來覺得很遠,倏忽之間,又覺得近了些許。
何阮陽和賀雲沂沒過多一會兒就被叫去換衣服,賀雲沂起身的時候,稍稍落後了何阮陽一腳。
理所當然地滞留在了原地。
休息區的小沙發這兒是靠近大棚主區的側邊角,位于拐角處,有扇磨砂玻璃擋住作為遮蔽。
一時之間,逼仄窄小的獨處區域這兒,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賀雲沂微微彎腰,傾身探過來,只一瞬,再起身的時候,那杯冰摩卡驀然出現在辛葵面前的小茶幾前。
因為太久沒有喝的緣故,頂部的奶油都稍稍化了,滲入再往下的棕色裏。
他沒有碰那杯冰摩卡。
透明包裝盒仍然完好無損。
“拿去。”
迎着辛葵疑惑的視線,賀雲沂靠的稍稍近了些。
嗓音繼而自她頭頂往下洩入。
像是解釋自己這樣做的動機那般。
“你一杯應該不夠喝。”
“……”
辛葵反應過來的時候,賀雲沂修長的身影利落地已然消失在拐角。
怎麽說話呢。
一杯……她也完全可以夠!
辛葵視線悠悠然再轉回到自己面前的那杯冰摩卡上,慢慢的,她的神色好像渙散開來。
思緒也像是被風拉扯的繩子,飄飄然就扯遠了。
很多不算久遠的記憶回檔,牽連在了一起。
原來她之前聞到的那股像是薄荷一般的青檸羅勒味兒。
不是當時包廂內的香氛,也不是頒獎典禮主會場的特供芳香。
純純粹粹的,就是賀雲沂身上獨特的冽然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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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的時候,雜志拍攝的複工正式提上了行程。
工作人員也都休息好了,不過一晃神的功夫,剛剛還頗為閑散的大棚內,氣氛又活絡起來。
之前拍了一下午的棚內背景,是簡約的藝術寫真,多半是描繪和表現當期人物的各自特點。
而真正符合每期不一特色主題的,是下兩輪的棚內和戶外兩個地點。
三個人輾轉換去了另一個大棚,真正的內容拍攝才算是開始。
這期時揚雜志照例分為主刊和副刊兩個刊面,關鍵詞也各不相同。
主刊所圍繞開來的詞是「細流」,副刊則是「清夜」。
細流的表現形式在抓拍到的瞬間,清夜取景點在戶外,意欲展現出夏天清揚生機的夜景。
都是昂揚蓬勃,萬物皆為向上的寓意。
夜裏本是深睡沉眠的時刻,在這個時候活動的被拍攝者,需要展示出既俏皮又頑劣的反轉場面。
新的棚內只有一個機位和拍攝點。
賀雲沂和何阮陽兩人先換好了裝,拍攝自然早于辛葵,所以第二輪的拍攝也就先于辛葵完成。
等到她上場的時候,那兩人在一衆工作人員的簇擁下站着,視線的方位正好對着辛葵這個方向。
期間,辛葵的視線總能夠不由自主地對上這兩位打探過來的目光。
賀雲沂雙手抱肩,兩條大長腿閑散地擱着,略微低着頭,一旁的何阮陽湊的很近,不知道在他的耳邊說些什麽。
不過也只是轉而即逝,辛葵瞥見以後定定心神,注意力全力集中在攝影師上。
“那個是辛葵的經紀人?”何阮陽本來在和賀雲沂聊他之後行程的事兒,目光抛向守候在一旁的李嚴,語氣帶了點疑惑。
賀雲沂懶懶掀起眼皮,看了眼,“應該是。”
之前辛葵和棚內工作人員各項事務的交接,都是那個人在忙。
“等等,我怎麽覺得和你家李松那麽像啊。”何阮陽說着把手搭在賀雲沂的肩側,親昵地拍了拍,“簡直就是瘦版的李松。”
賀雲沂撥開何阮陽的手,“把‘你家’兩個字去掉。”
“倒也不必這麽嚴謹。”何阮陽話落,環顧了下四周,“李松還沒趕過來呢?沒和你說假的,我剛剛真的差點認錯,還以為他去韓國做了什麽抽脂手術。”
賀雲沂腿稍稍弓起,單手拿着礦泉水瓶,整個人往後靠在背景牆上。
他沒回答何阮陽的話,只是徑自說道,“你不用去休息?”
“随意看看呗。”何阮陽朝着辛葵拍攝的地方努了努,兩手攤開,往上聳了聳肩,很是無所謂,“不必突然這麽關心我,你不也沒去。”
賀雲沂默然,而後,順着何阮陽指着的方向,往那邊看過去。
這邊的棚內,背景相比之前要複雜許多。
四周鋪滿了花草,腳下踩着的是綿軟的草甸。
全都是雜志制作組花了大價錢和技術,特地請了專業的花匠,專門移植過來的新鮮植物。
空氣裏彌漫了點兒青草般的,專屬于大自然的味道。
很清新。
然而,攝像機後的人,比這些要更鮮活。
女孩肌膚奶白,雙眸黑亮,骨骼勻稱小巧。
瑩潤的手臂搭在盈盈一握的腰側,收束的弧度驚人。
何阮陽好像也不經意地看到了這兒。
“這腰……”
何阮陽的話還沒說完,賀雲沂把手裏的礦泉水瓶倏然扔到他的懷裏。
直接的,沒帶任何緩沖。
一時不妨,何阮陽被那股勁兒沖到了。
他連忙往後铿锵兩步,手上忙作一團,這才在穩住了重心的同時,一并撈住了礦泉水瓶。
“幹什麽,看我今天好欺負啊?”何阮陽擰眉。
“不是,聽你話太多。”賀雲沂轉過身來,正對着他,“給你水,潤潤嗓子。”
話落,那邊有工作人員呼喊賀雲沂,他直接順勢走開了。
“有這麽‘猛烈且沖擊力十足的’的好意關心嗎,真是——”何阮陽揚起聲調,朝着賀雲沂的背影抱怨了下,繼而視線往下移,他整個人都頓了頓,“我不要你喝過的!”
何阮陽剛想把那瓶水放到一邊,辛葵那邊的拍攝已然結束。
她接過水,視線看向這兒,應該是被他剛才的高分貝吸引到了。
辛葵看何阮陽朝着她揮揮手,示意她過去,腳步遲疑了下,還是轉了過來。
何阮陽有一肚子的埋怨想抖摟。
想起方才小可憐辛葵也被欺壓的場面——他覺得自己在漫長的拍攝期間,有了同甘共苦,且頗為有相同感受的并肩人物。
“喂,小辛葵。”何阮陽表情凝重,“你覺得賀雲沂這個人怎麽樣?”
驟然被叫過來,開口就是這麽個話題。
周圍也都是往往來來的工作人員。
辛葵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說。
不過說到這個人——她對于他的認知,好像是千層蛋糕。
一層又一層撥開,下方卻仍然有沾滿奶油的,新的一層。
叫人看不真切。
何阮陽将辛葵的沉默當作了對于自己語氣的默認。
他毫不掩飾,且發揮了自己對于賀雲沂的極大不滿,當然——只是限于今日份的定番。
“這人真難搞,是吧。”何阮陽大聲逼逼,“也不好惹。”
他随後又說了幾句,都是那種熟稔之下的小批判。
辛葵陷入自己的思緒裏,再回過神來,只捕捉到方才何阮陽最後的那句「不好惹」。
好像……是有那麽點兒?
“嗯,是挺不好惹的。”辛葵嗯嗯兩聲,附和着何阮陽,下了一番定論。
然而就是這會兒,一直沉迷于演講的何阮陽瞬間沒了聲,宛若猛然被摁了頭的烏鴉。
周遭也沒那麽聒噪了。
辛葵擡眸,看向何阮陽。
對方神色正直,視線直直探向她身後。
像是得到了什麽指示,辛葵剛要轉身,也剛準備探頭過去看的時候,肩側被人不輕不重地擦了一下。
賀雲沂從她身側穿過,徑自來到何阮陽跟前。
“你怎麽又回來了?”何阮陽心虛,态度和語調都緩和不少。
賀雲沂淡淡掃他一眼,“拿我的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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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嚴發現,辛葵從何阮陽那邊回來以後,就格外地沉默。
“等會兒馬上就得去戶外,你累了?”
辛葵這回應的很快,“身體不累,心累。”
時間再倒回到之前——
……那個時候怎麽一個沖動就!
也不知道賀雲沂有沒有聽到。
辛葵躺屍狀了會兒,算了,聽不聽到又怎樣。
她行得正做得直,又沒做什麽犯了法的事兒。
把那些抛之在腦後,辛葵一瞬間又煥發了起來。
李嚴觀察了會兒辛葵,看她好像确實也不像是真的累了,順口叮囑,“我拿了小毯子和防蚊蟲液,你把你的小電風扇帶上吧,戶外的環境我剛剛去看了下——”
辛葵接了他的話,“戶外的環境怎麽了?”
“沒怎麽。”李嚴随後補充道,“就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拍的是動物世界。”
“那不是更好玩了嗎!”辛葵躍躍欲試。
李嚴呵了聲,“你到時候可別說害怕。”
“我怎麽會害怕。”辛葵語氣是真的不解,再原生态也沒事啊,她還挺喜歡小動物的。
戶外的拍攝基地背靠一籠小樹林。
夏夜的天空格外低,也格外黑,捱得近近的。因為是鄰城郊外,入眼是遍布的繁星。
辛葵和何阮陽、賀雲沂交接了下,緊跟着兩個人的步伐,一齊随着攝影師走。
到了拍攝地點,一旁的工作人員忙着處理背景板和設備。
三個人落腳在一旁稍顯空闊的地方。
但還是禁不住野草雜生,草苗苗像是被燙了卷,四方八位地往腿下鑽。
撓得人癢癢的。
辛葵幾個左右碎步交替,都沒能躲過去。
何阮陽受不了,說是寧願踩在濕潤的泥土裏沐浴,也不願意在這兒待,直接走開了。
有了人的活動,野外在這個時候,除了熙攘間,好像還憑白多了些吠聲。
辛葵動作停下,靜心聽了聽。
這回沒聽錯,真真切切的,确實是狗狗的聲音。
內心驟然泛上來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戚戚然,辛葵把視線撂遠。
她眼尖,一下便看到了圍着工作人員轉的那團白絨絨。
體型巨大,看起來挺活潑的。
驀然,那團白絨絨搖着尾巴,轉了過來。
沒給辛葵任何停留和逃離的時間,直接撒着潑往這邊跑過來。
辛葵曾經就有被咬的前科,慌亂間,手下意識地往風中抓了幾下。
在觸碰到了身旁人的衣衫下擺後,辛葵像是找到了依靠,貓着腰往那人身後躲。
白絨絨跑到中途,還沒撒歡到跟前,被工作人員一個揚聲招呼,就被呼喚了回去。
确定狗狗沒有跟過來的辛葵探出一顆小腦袋,驀然松了口氣。
好險……她怎麽不知道片場還有狗?
定下心來的同時,手心柔軟的觸感也提醒了她。
她還在緊緊地攥着一個人的衣衫,死活沒松開。
她沒吭聲,那人卻發話了。
“不是說我不好惹。”身前人的聲音被微風刮開,衣衫被鼓吹起,“那你現在貼這麽緊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