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等陸衡一走,李光耀的疲憊感一下子上來了,不用祁越勸,自己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祁越從房間裏出來,發現陸衡也沒走遠,就在外面等着他,臨江客棧的小二給他倒了杯茶,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這個小二就是十年前那個小二,一直也沒換過人,其實說起來,這個身份也不過是他一個表面的掩護而已,他剛剛大約是跟陸衡抱怨了一下他們弄出那麽大動靜,收拾起來不方便,也不知陸衡給了他多少好處,這會兒已經有人去給他們收拾那幾具屍體了。
祁越走到他身邊,陸衡仰起頭挑着眼看他,說:“那大爺睡了?”
祁越點點頭。
陸衡往四周掃了一眼,晚上這兒人反而多了起來,他們倆的身份都有些特殊,這會兒想說的事恐怕都不适合在大庭廣衆下開口,于是跟小二要了兩壺酒,朝門的方向歪了歪頭,示意祁越一起出去走走。
洛城給人的感覺變化不大,城中是一個很大的湖,而湖中央建了一座三層的樓閣,湖邊沒有通往樓閣的橋,一般人只有坐船才能到湖中央的樓閣上一坐,在樓閣之上,四面眺望,非常開闊,景致好得只能用詩情畫意來形容,不過現在晚上船夫也都去休息了,沒有人會過去,正是一個說話的好去處。
陸衡施展輕功,輕盈地略過湖面,朝湖中樓閣而去,祁越慢了一步,看了眼他的背影,才跟了上去,陸衡的輕功極好,在水面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速度又極快,祁越的輕功也屬于出類拔萃,但比起他來還是稍稍遜色了一點。
到達樓閣,陸衡一借力,直接蹿上了三樓,若有人在湖邊張望,便能看到大黑夜的,兩道黑色身影先後往樓閣頂層跳。
正好是入秋的時節,他們坐在三樓窗邊的榻上,中間擺了張小案桌,湖面上有些寒意,正冷得非常舒适。
陸衡背靠在窗沿上,衣袖挽起,露出有些瘦削但骨節優美的手腕,虛晃架在支起的膝蓋上,喝了口酒,這小二不知道安的是什麽心,大概是給他們拿了臨江最烈的酒,一口下去,一直燒到胃裏,把全身的寒意都驅散了。
他想了想,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小心翼翼地說:“這些年……”
祁越大致明白了他想問什麽,就着酒壺喝了口酒,無聲地笑了笑,其實只是扯了扯嘴角,這是他幾乎習慣性的一個表情,看起來讓人覺得裏面意味很複雜。
祁越:“那時父親回京複命,是因為邊境突然生變……”
陸衡心底一涼,原來那時候他離開了之後,祁家也幾乎立即就出了事。當時祁瑜回京的時機就非常古怪,他與陸子岈在洛城剛要開始着手查洛南幫,那邊京中就來了聖旨,如果不是邊境出事,他幾乎要懷疑,這洛南幫背後的人就是當今皇帝。
祁瑜回京之後,立即就被受命去平定西部幾個部落之亂。西部邊境的幾個小部落從來都沒成過什麽氣候,平時最多也就在邊境搶點東西擾擾民,一般搶了就跑,雖然極其讨厭,但也從來沒鬧出過大事,那次卻集結在一起,對邊境發動了場頗具規模的挑釁,甚至還搶占了一座小城池,這實在有點匪夷所思,按照他們的兵力,搞搞打家劫舍可以,真正要跟大梁正面打仗,相當于雞蛋碰石頭,大梁的兵馬一到,他們根本守不住這個城池,難道那幾個首領集體魔障了?
祁瑜帶兵到達後,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将城池重新奪回,他們那次的行動與其說是一場入侵,倒不如說是一次認真準備的劫掠,把整座城池掏了個空,而與大梁的将士一碰,就縮了回去,象征性地做了下抵抗就跑了,祁瑜輕輕松松打了場勝仗,整頓了邊境的布防,便回京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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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戲從那時候好像才剛剛開始,那幾個部落的首領在繳械投降的同時,上呈了祁将軍密謀與部落勾結之事,信中言辭鑿鑿,并用告發此事來換取大梁能對西部幾個部落寬厚處理,稱從此願依附大梁,作為附屬,再不擾邊境安寧。
皇帝大怒,不由分說立即定了祁瑜的死罪,亦不管幾個臣子提出的疑點,下令立即出兵拿下祁瑜。
西部的戰況兵部判定并無需多少兵力,所以祁瑜帶的并不多,近一半生死跟随的下屬也并未出動,當時他們正好走到寒關古道,朝廷的兵馬已經布好局,正等着請君入甕,接下來就是一場毫無辯解餘地的屠殺。
蘇小曼第一時間聯系了祁瑜在境內的舊部,将仍在洛城的少年祁越連夜帶出了城,十年來,他一直是不曾公開的要犯。
說到這裏,祁越的語氣一直很淡,不像在談論自己的事情,陸衡連悶了幾口酒,艱澀地開口:“你……”你什麽呢?別難過?事情過去這麽久了,傷都結成了難看的疤,何況他很清楚,他們倆人,恐怕都不是願意讓傷口結疤的人,就算再疼再血淋淋也要揭開了記住。
他少年時認識祁越,以為像他這樣的人,長大了就應該像祁瑜一樣,成為風雅奪目的少帥,鮮衣怒馬,擲果盈車,走在哪裏,都被姑娘們心心念念,怎麽能在這江湖中落魄漂泊?
陸衡自嘲地笑了笑,似乎不太符合眼下這個語境,他将端着酒的手晃過來,跟祁越碰了碰杯,兩人無言地喝酒。
清風明月微風,陸衡頭暈腦脹地靠在窗上,這酒後勁很足,他現在別說輕功,下地都走不了直線,第一次對自己的酒量有了點自知之明。
他娘的這小二大概是希望他們倆今晚都醉死在外面別回去了,他轉過頭瞄了眼祁越,只見祁大少爺正兒八經地端坐着,喝的也沒比他少,可就連臉頭都沒紅一下,仍是玉面青衫風度翩翩,敢情他喝的是白水嗎?
見祁越擡頭詢問地看了下自己,陸衡擺了擺手,也不知道是想表示自己沒事還是将要不省人事,然後就再也撐不住眼皮了……
祁越嘆了口氣,站起來繞過去,脫了件外衣給陸衡披上,陸衡滾燙的呼吸正好噴到他的手背,祁越被燙到般縮了下手。
他坐在陸衡旁邊專注地盯着他,他覺得陸衡的長相變化不大,只是臉上少了少年的那種圓潤,眉目都更加精致了,睡顏安靜又清隽,他神使鬼差般慢慢靠近,輕輕一吻,這吻太輕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真的碰到。
陸衡眼睫毛動了動,不安分地皺了皺眉,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祁越回過神來,疑惑地擡手輕輕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後勾起嘴角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