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男人的哭聲如山洞深處的野獸的悲號,穿透力度之強,甚至在病房裏造成了回音。當然,這麽大的動靜也成功引來了護士。

之前蕭博衍交代過,付聆必須好好照看,跟付聆現在綁在一條船上的那個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也要好好照看,所以當男人扯開嗓子驚天一嚎的當下,付聆被吓得一震,護士也應聲趕來了。

“這是怎麽了?”護士長帶着一個剛入職的小姑娘趕來,想把跪在地上的男人扶起來,但他卻很是固執,說什麽都不起來,嘴裏嚷嚷不停,卻始終只有一句——你別不要我。

我......草......

付聆驚得目瞪口呆,他一定要去問問蕭博衍,這人到底是失憶還是失智。理他吧,他就順着竿子往上爬,說那種肉麻兮兮的話,不理吧,就突然這樣嚎啕大哭,三頭牛都拉不住(噢,他可沒說這兩位白衣天使是牛)。

“付先生,你們怎麽了?”護士長把對着付聆犯花癡的小護士打發走,沉下臉問。

“大概我的話刺激到他了,不過沒關系,他這個人本來就不正常,過一會兒就好了。”

付聆的适應能力強,覺得這個人現在拿頭撞牆他都不會覺得驚奇。

“不正常?”護士長看了還在哭泣的男人一眼,“付先生喜歡這麽評價人嗎?”

付聆整理棉被的手一頓,察覺到話裏的尖銳,于是側頭看向她,“不然你看哪個正常人會像他這樣?”

“付先生,雖然這麽說可能有點冒昧,但是我覺得,您可以多一點包容。”

她不喜歡娛樂圈裏的人,因為她總覺得那個圈子一直在宣傳一種繁華浮躁的價值觀,好像被人關注的人才配活着,那些默默無聞的老實人個個都沒有價值似的。

所以,她對于付聆這個三天兩頭上熱搜(即便是被迫),只靠臉蛋不靠實力(因為沒有好資源)的名義上的演員,十分不待見。

“他的傷勢很嚴重,到現在都還沒有退燒,你讓他跪在這兒,他的身體吃不消。”

她的矛頭直指付聆,傻子都能聽出來。

“你說話能不能公正一點?他自己要跪,自己要哭,是我能阻止的麽?我又不是什麽惡趣味的變态,折磨他對我好像沒好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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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沉浸在“聆哥馬上就要離開我”的悲傷中的男人聽到了他們的争執,也果斷表明态度:

“是我自己跪的,聆哥沒有欺負我,你不準兇他。”

好家夥,自己姓什麽不清楚,叫什麽也不記得,倒是知道幫付聆說話。

“看吧?”付聆攤手,雖然他不喜歡這個人,但是這時候的确當事人出來解釋最能讓人相信。

護士長卻沒有因此而停止,事實跟預想的有沖突,這反而更激起了她的找茬兒欲:

“所以,面對一個精神可能有點不正常的病人,他突然在你面前跪下,付先生不僅無動于衷,反而覺得他在找麻煩是麽?我知道,付先生在娛樂圈很受追捧,粉絲也多,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你高人一等,不把別人的生命和感受當回事。”

至此,付聆的忍耐也所剩無幾,他冷笑了一聲:

“我從沒覺得我高人一等,但同樣,請你也不要因為我從事演藝事業而認為我低人一等。這個人昨天莫名其妙把我偷襲了,今天還死纏爛打地纏着我,我不往他臉上呼拳頭已經很大度了,現在你還要我去安慰他,是不是有點太過分?”

男人無比崇拜地望着付聆:“嗯!聆哥說得對!”

護士長吃了癟,一下子想不出反駁的話,但正因為如此,原本對付聆的偏見就更加嚴重:

“付先生這麽能說,我當然是辯不清的。不過有時候一個人的感覺不能代表什麽,一群人才行。聽說你在娛樂圈也沒什麽朋友,我覺得付先生如果有空,不妨想想,怎麽改善跟別人的相處模式。”

如果說之前是不怎麽善意的提醒,那麽現在這番話,便真真正正是直沖着他這個人的攻擊了。

付聆沒什麽其他的本事,但打過交道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各個都在他這裏撈不到好處,即便是資産上億的所謂的商業人士。還怕她這個故意找茬的護士長麽?

“我的私事不用你操心,畢竟每個人職業不同,工作性質也不同。所以你是不是也該對自己的工作負責?”

“什麽意思?”

付聆往後一趟,态度十分慵懶,“他是你們醫院的病人吧?你身為護士長,不僅看不好他,還讓他出來到處亂跑影響其他病人休息,最後還把這一切通通怪到這個病人身上,你說......我是不是完全有理由投訴你呢?”

至此,女人臉上才終于露出一絲恐懼,她十分不甘心地抿了一下唇,低頭道了歉之後才離了開去。

付聆并沒有因為她的道歉而擺出好臉色,因為他知道對方并非真心。

其實歸根結底,他不是什麽善茬,即便他看再多的書,讀再多的劇本,他也仍舊改變不了這個本質。他到這個世界上來是來生活的,不是來做慈善的。他不負別人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了,還妄想別人來負他?開什麽玩笑?

“聆哥,你剛才說的真好!”男人無比癡迷地贊許他。

“呵,不覺得我小肚雞腸喜歡欺負人麽?”付聆斜了他一眼。

“聆哥在我心裏就是天使一樣的人,你說什麽都是對的!”

他的眼神無比真摯,即便是演戲多日已經能從常人的眼神中判斷他是真情實感還是在演戲的付聆也挑不出毛病。

“說什麽都是對的”,付聆有點同情他。畢竟這個人如今可憐巴巴地跪着,起因就是他說的要配解離劑的那句話。

“說什麽都是對的?”付聆問他。

“嗯!”男人鄭重無比地點了一下頭,成功讓付聆看到了對魯濱遜臣服的星期五。

“你忘了我之前說過什麽了?”

解離劑啊大哥,老子要跟你解除标記關系!

“啊......”男人煞有介事地低下頭去思考,露出他被剃了頭發的頭頂,以及頂部的一塊血肉模糊的傷口。

這一幕讓付聆的心裏揪了一下,這一定是信息素在發作,所以他別開眼神,看向窗臺上放的那一盆黃燦燦的花。

“聆哥,你先前說什麽了?我好像忘了。”

兩分鐘後,男人無比苦惱地擡起頭來,仿佛想不出答案的考生。

付聆的嘴角一抽,“得,我是真相信你失憶了。”

不過,這一次怼護士長。吃驚的不僅是這個陌生的男人,還有他自己。畢竟,從之前的經驗來看,這種對峙的場面,他多半都會結巴。

今天居然沒有,真是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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