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出走
姜荻像是陡然放松了似的,脊背也不再挺直,反而懶洋洋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
許愛菁盯着她,“你怎麽跟我說話的?”
她真的動怒了,平常這個時候她早就上樓做她的護膚美容工序,聽到姜荻晚自習回來的動靜也不會下來看上一眼。
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她的感情很複雜,旁人都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對女兒好,但對許愛菁來說,又不太樂意,她看姜荻的眼神裏有愛有恨,愛是寥寥無幾,恨是俯拾皆是,更多的是也對這些年婚姻的不甘心和不敢造次。
最後發酵成一種由內而發的冷漠,變本加厲之後成為室內的讓人無話可說的監控,連帶着剝奪姜荻課下的時間。這猶如一種淬毒的枷鎖,鑰匙被她牢牢地握在手心,不允許有任何打開的可能。
至于這個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內心到底作何所想,她從來都沒有去關心過,也不太想關心。
她至始至終都認為一個孩子的長大吸光了她所有的青春,姜荻長大一歲,她就會雙倍地衰老,這種衰老不只是眼上的皺紋增加,或者是逐漸松弛的皮膚,亦或者是日益下降的健康狀态,盡管她看上去依舊貌美,把成熟女人的韻味展現得淋漓盡致,依舊不能掩蓋因為生了一個女兒而變化的心态。
為了平衡這樣的心态,她只能越發□□地去管姜荻。
這猶如一種淬毒的枷鎖,鑰匙被她牢牢地握在手心,不允許有任何打開的可能。
她的不關心跟這種□□截然相反,卻又殊途同歸,成為拷在姜荻身上一把沉重的枷鎖。
“話怎麽說都一樣。”姜荻低頭,沒去看她,她吐出一口氣,伸手自顧自地去倒了杯玫瑰花茶,她的頭發有幾縷是濕的,那時候下車的時候大風吹雨,吹到了她的身上,“既然您知道了,我也沒什麽好解釋的。”
她側對着許愛菁,女孩倒茶的儀态還是很好看,雖然她看上去松散了許多,或許正是因為這種松散,使她之前被圈禁出來的拘謹被這份松散打散,顯得別有韻味。
姜荻拎茶壺拎得挺高,茶水倒下的弧線卻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小的杯子裏,跟她以前所學的禮儀不太一樣,但結果又好像沒什麽不同。
反正是要喝的嘛。
反正是會……被發現的啊。
早晚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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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周周六晚上的琵琶課,雙周周日上午的舞蹈課,還有不定期的家教,各種課程,各種考試,偶爾還要請假去其他城市考,為了一個獎杯,一個證書。
早些年姜荻想不開,也沒什麽興趣,被許愛菁推着去學,心裏恨着她。
大點了覺得交了這麽多錢,不學白不學,上了幾份心,學出來的成績是好了點,但依舊恨着她媽。
母女母女,做母女的時間越長,相看兩厭的厭與日俱增,只不過一個知道,另一個不知道而已。
現在知道了。
姜荻喝了口玫瑰花茶,杯子是粉彩瓷,是她爸去景德鎮出差帶回來的,看上去也不會便宜到哪裏去。盡管這套茶具好看得很,但對真的渴的人來說,并不解渴。
還會貪得無厭。
她一直覺得許愛菁從小這麽費盡心思地培養她只不過培養出了虛有其表的一個“姜荻”,那些贊美和豔羨加諸在那個“姜荻”身上,連回應都必須附和那一套淑女教育,眉眼彎彎,笑不露齒,從頭到腳诠釋特定範圍內的“善解人意”。
若是許愛菁是這樣的人,倒也算了,但她也不是。
就像現在,她一口喝完了一杯茶,那點玫瑰清香也沒把熏陶成真正一個溫柔而有涵養的人,她的反骨在潛藏在溫雅的面容下,無時無刻都在叫嚣着要傾巢而出。
現在也沒有完全展現,她總覺得還沒到時候。
許愛菁還保持着冷靜,沒去計較姜荻這一系列出格的舉動,沉聲問道:“那你琵琶課去哪裏了?”
姜荻把杯子放在桌上,沖許愛菁笑了笑,“去學別的了。”
琵琶課真的好無聊,無論什麽派別,那撥弦彈奏對她來說實在是很沒意思,聲音柔柔的,大概是小時候先入為主,總覺得都是凄哀婉轉,即便是一曲十面埋伏,也沒能擺脫年幼時的印象。
剛開始姜荻确實去了幾節課,她腦子其實挺靈光,這麽多年被許愛菁按着去學這些東西,靈氣沒被磨滅,揮霍揮霍尚且應付,稍微用心學了一點,結果後來認識了開衣服店副業搞紋身的陳千盞,才正式奔向聲色犬馬,學她真正想學的東西去了。
至于琵琶課,她随手拉了個姑娘,說送免費琵琶課程,只不過別人問起來,要說叫姜荻。
老師她也塞了點錢串通好了,說第一次來的就是那姑娘。
培訓班的照片交上去讀個檔也不會真的跟人對上,姜荻這一出偷梁換柱也搞了好幾年。
她很好奇許愛菁是怎麽知道的。
“學什麽別的,你這個學好了?”許愛菁跟就姜荻有八分相像,姜荻剩下的好像挑了姜廣業唯二可取的高鼻梁跟厚耳垂,許愛菁其實長相并不兇悍,反倒挺柔的,只不過化的妝都是殺氣十足的那種,顯然冷漠眉上挂,一瞥都是壓力。
姜荻比許愛菁稍微英氣點,托了她親爹高鼻梁的福,不過平日裏低眉順眼慣了,那點溫柔嵌在面皮,一時半會消散不了,倒是沖了那點本來面目的母女相。
“我想學,不行嗎?”
姜荻反問:“您怎麽知道我沒去?”
她還敢問。
許愛菁都快被氣笑了,她站起來,抱着手臂居高臨下地看着平日裏對她畢恭畢敬的女兒,對她現在這幅散漫的樣子相當不滿,口氣也尖銳起來:“你問我怎麽知道的?要不是我陪朋友去培訓班幫她小孩報名,我哪知道原來一個培訓班老師居然連學生被換了都不知道!”
“還一直叫姜荻姜荻,當別人看不出他們兩個什麽關系嗎?”
“什麽關系?”
姜荻擡頭,顯然很有興趣。
她那琵琶老師其實年紀挺輕,還是個男的,被她抓去免費課程的小女孩好像跟她差不多大,只不過是其他高中的就是了。
許愛菁顯然氣沖上頭,“還能有什麽關系,不三不四,亂七八糟!”
您這成語用得還挺熟練。
姜荻在心裏說,面上一聲不吭,假裝沒聽到。
“你周六晚上到底都去的哪裏?!”
許女士站在姜荻面前,來回踱步,活像被人戳中了什麽醜事似的,“我的臉都讓你丢光了!”
又是這句。
姜荻冷冷地想,繼續一聲不吭。
“你說啊!”
姜荻擡眼看她,她跟她媽長得真的很像,站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誇許愛菁生的女兒多好看。
以為這樣會讓對方高興一點。
可惜不會,許愛菁巴不得姜荻長得像姜廣業,每每看到姜荻這張跟自己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她都活像被人掐了脖子似的,喘不過氣來。
可能對她來說這是一個污點,包括這段不盡如人意的婚姻。
她的人生,從大學畢業嫁給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的時候就已經毀了。
她想毀掉姜荻的人生,但與生俱來的母性又在跟她的惡毒拉扯着,最後變成真正不三不四的态度。
“那您幹脆不要臉好了,我也不要了。”
姜荻站起來,她長得比不穿高跟鞋的許愛菁還高上一點,面對面的時候目光下移,那點輕蔑毫無保留地打下來,一字一句地說:“那您就活在您自己的套子裏就行,一輩子都別出來了。”
姜荻拎起書包就要上樓。
“你站住!”
她平日裏姿态優雅的母親站在她身後吼道。
那點外人面前相當成功的姜太太現在眼睛發紅,嗓音尖利,“你今天給我說清楚!”
姜荻轉頭欣賞了一下她媽這種狼狽姿态,突然覺得她之前的忍耐像一個笑話,撕破臉皮實在太爽了,壓抑多年的惡意傾巢而出,在對方那張依舊年輕的臉上逡巡着,企圖在對方岌岌可危的尊嚴面前再壓下一根稻草,看她崩潰,看她絕望,就像幼時她被鎖在地下室的痛苦一樣。
對暗無天日的絕望以及身體疼痛最大限度的忍耐。
“我不說,沒什麽好說的。”
她一字一句地回敬,右手按在拎着書包的左手上,撫摸這左手腕那手鏈下的疤痕,縫針的痕跡還在,按上去都能回憶起當時瀕臨死亡的不甘心跟怨恨。
“那你滾!”
許愛菁咬着嘴唇,她耳朵上挂着的珍珠耳墜發出清脆的聲音,面容扭曲了片刻,她終于回複了最伊始的冷酷,伸手往外一指:“快給我滾。”
姜荻一點也不驚訝。
她甚至輕快地轉身,在經過許愛菁身邊的時候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好的媽媽。”
這句話她從小說到大,從不甘心到心甘情願到現在的沒滋沒味,但唇齒開合出來的音節卻帶着可以又黏膩的親近感,還有點似有若無的陰冷,蔓延在這個空間內,落到許愛菁的耳朵裏,她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嘴唇,最後還是重複了一遍:“你有本事別回來。”
姜荻已經穿上了鞋,她反手拎着書包,站都沒個站相,那點私底下的流氓相鑽出了一絲半縷,但又非常乖巧地說:“我沒本事,所以今天我就不打擾您了。”
依舊是畢恭畢敬的語氣。
像是在嘲笑她親媽這些年沾沾自喜的□□,這件被她扔去給旁人雕琢的工藝品最終徒有其表,內裏都是髒臭的毛胚,在這種時刻還不忘記要來惡心她一下。
外面依舊在下雨,姜荻背上書包,在暴雨中坦然地走出了家門。
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她卻相當高興地咧了咧嘴,像是慶祝這場策劃多年卻毫無預兆降下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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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徐燈拎着那把傘去了學校,打算還給姜荻,結果一直到早自習上課,姜荻也沒來。
這個優等生據說一年到頭都全勤,除了要去外面參加比賽的公假,不然沒一節課是缺席的,沒想到一個上午過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
不過大家似乎都當她又去參加什麽比賽去了,也沒人問起。
那把黑傘被徐燈靠在座位的牆邊,她托着下巴,百般無聊得看着課本遮擋下的手機,琢磨了很久,還是給姜荻發了信息——
[你怎麽沒來啊?]
好久都沒人回。
徐燈玩了會手機,最後還是老老實實聽課,沒想到到下課的時候,苑禾居然來找她了。
班長姑娘一張圓臉,配了一雙圓圓眼,怎麽看都像個丸子,是真的長得可愛的那種模樣,還看着酒挺乖的,但徐燈覺得她老板着臉,糟蹋了這種外貌上的可愛,而且對她的态度總是怪怪的,所以沒什麽好感。
此刻苑禾站在她座位邊,在鬧哄哄的教室裏問她:“你知道姜荻怎麽了嗎?”
徐燈搖頭。
“你真不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
徐燈坐在位置上,對班長的問題顯然很是疑惑。
苑禾又再三确定,最後面無表情地走了。
“莫名其妙,姜荻不在幹嘛問我……”徐燈嘀咕了一句,桌下的手機一震動,她一邊碎碎念一邊撈起來一看,居然是姜荻的短信——
[我去外太空啦,你要來玩嗎?]
作者有話要說: 求個收藏吧)敲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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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姐換個時代估計得進化成反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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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知道我寫校園文居然說百合校園文最不好看)氣到扔掉了手中的奶茶
那下次我寫別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