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攤開
這麽一瞬間徐燈腦子一片空白, 她被姜荻推到了桌邊, 桌上的東西很多東西都撞到在地, 噼裏啪啦地在深夜裏短暫地哭號。
她的腰抵着桌子,手被姜荻抓着按在對方的胸口, 裏面是真實跳動的心髒, 每一下都讓徐燈覺得從內心蔓延上來一股無力的難過。
為什麽要這樣呢?
我又不值得的。
和記憶裏她們分別的親吻一樣, 很熟悉的痛感,舌頭舔過傷口那種奇怪的味道,跟着她掌心下跳動的鮮活一起攪亂思緒, 變成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的沉默。
姜荻一直看着徐燈, 她頭發披着,劉海也亂糟糟的,眼睜睜地看徐燈由無措到漠然,變成最後掙開她的手, 冷靜地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
現在是淩晨三點。
床頭的小鬧鐘滴答滴答,徐燈去開了燈,她撿完東西,揉了揉頭發,最後對姜荻說, “你坐。”
姜荻坐到了徐燈的床上, 她扔掉到了總是拖她後腿的愧疚心, 恨不得把目光黏在徐燈身上。
徐燈對這種目光已經有很強大的免疫力了,最初是她這樣盯着姜荻,後來是姜荻老這樣看她, 到現在,變成了無知無覺。
她抱着枕頭坐到另一頭,心平氣和地問對方,“如果你來,發現我有男朋友,或者是女朋友,你會怎麽樣?”
她迎上姜荻的目光,看着對方那張稍微長開了點的臉,心想:這個人還是那麽好看。
讓人嫉妒的那種。
不過現在想想她最初那點怨恨其實挺不靠譜的,不過是因為從老家來又被忽視的憤懑非得找個理由發洩。
變成了一種很幼稚的舉動。
“你覺得我會怎麽樣呢?”
Advertisement
姜荻反問,她的眼眶紅紅的,徐燈跟她坐得很近,不如說是床很小,小到她伸手就能擦掉對方掉下來的眼淚。
看姜荻哭,真是稀奇。
徐燈抽了張面巾紙給對方,“我不知道。”
“我變了,你也看出來了,你有沒有變,我也猜不到的。”
她說“我變了”的時候姜荻的手頓了頓,才接過徐燈遞過來的紙,“可是我來的那天,你的确是有男朋友。”
說的是那位戴同學。
徐燈:“你不是在這邊嗎?”
姜荻撩了撩頭發,“我當時就站在馬路對面。”
“其實我挺想就那麽沖過去的,可是那時候車好多,我怕被撞死。”
她自顧自地笑了笑,“死了就見不到你了。”
徐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能不能別把死挂在嘴邊?”
“就是個比喻。”
“我知道。”
發誓專用,徐燈在心裏補了句。
姜荻自然也想到了,她忍不住偏了偏身子,“徐燈。”
徐燈嗯了一聲,她又開始困了。
半天都沒人說話,徐燈掀了掀眼皮,發現姜荻正盯着她。
“說吧,不說的話我睡了,說好明天一起去玩跳樓機的,我票都買好了。”
她還惦記着她的跳樓機。
姜荻一瞬間真的想去跳個樓了。
“你真的對我沒感覺了嗎?”
她看着徐燈,屋裏開的是壁燈,昏黃昏黃的,徐燈抱着枕頭靠在床欄上,眯着眼,感覺已經睡着了。
“真的。”
徐燈用手遮住眼,不去看對方,冷靜地說:“姜荻,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那你以前,喜歡過我嗎?”
姜荻低下頭,她穿着寬大的睡衣,袖子一撸上去,手腕上一個醜陋的疤痕特別醒目。
這個問題她也憋了很久了,以前不敢問,自我陶醉,生怕徐燈一個“不”,就足夠摧毀她日積月累不可減去的愛意了。
“有啊。”
徐燈拍了拍額頭,睜開了眼,也沒睜大,就随意地看了一眼姜荻。
“那時候好喜歡你,恨不得自己有權有勢,直接把你搶走。”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帶着點笑意,又很真誠,姜荻只覺得鼻頭一酸,眼眶都要圈不住那點洶湧的淚水,吧嗒吧嗒地就要掉下來。
“你哭什麽,這麽感動?”
徐燈唉了一聲,她坐起來,又抽了幾張紙,這會倒也沒遞給姜荻了,她捏着對方的下巴,替對方擦掉了眼淚。
“以前你總勸我別哭,現在自己倒是哭得這麽起勁。”
徐燈突然覺得挺揚眉吐氣的,她在姜荻面前丢臉不知道多少次,沒想到光陰流轉,居然還能翻篇重置,只不過換了個人哭而已。
“可能那時候太倉促了,”徐燈把紙巾團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我們都沒好好想,就那麽随便一起了吧。”
“不正式,說了幾句空話就好像要一輩子一起了,”她眯了眯眼,“那天看到你昏倒在房間裏的時候,我當時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把你折磨成這樣子。”
“太辛苦,又被家裏人讨厭。”
“其實讨厭是其次,就是很辛苦,你就跟快斷氣了一樣,可能別人也這麽想吧……至于麽?”
“如果我們不在一起,你可能還是以前在學校裏那樣,我讨厭,但是別人都喜歡的樣子,那麽多人喜歡你,老師也喜歡你,你想要的都能得到。”
“我就不一樣,我反正也沒什麽有的東西,所以我媽再不贊同,她也不能怎麽樣,畢竟我不理她,她也會難過。”
“第二天在醫院,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特生氣,就覺得你太過分,話說太滿,我知道的,可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子,什麽承諾啊明明知道是說說,但就忍不住相信。再不舍得,也得分吧。”
“我沒說錯吧?”徐燈看了一眼沉默的姜荻,“是你先招我的。”
“那時候真的很喜歡,但挺要面子,不太想誇你。”
“姜荻,你真的很好,所以現在也沒必要委曲求全,沒必要的,你就是過不去我這個坎,我是你感情生活裏的一個瑕疵,你不要放在心裏,就過去了,沒必要大老遠過來,想再來一次的。”
“而且我也沒覺得你那麽喜歡我,”徐燈深吸一口氣,“久了就淡了嘛。”
“你爸媽,我也有點怕。”
“所以,姜荻,算了吧。”
姜荻最開始那點被承認喜歡的喜悅在徐燈連篇的話語裏漸漸淡去,到最後變成一種很深的無力,又夾雜着似有如無的憤怒。
“沒必要,瑕疵,坎,算了……吧?”
姜荻擡眼,她伸手拉住了徐燈的手,“你就是這麽看我的?”
她的聲音有點啞,徐燈看過去的時候被姜荻眼裏濃重的陰郁吓到了,那雙眼布滿血絲,眼眶泛紅,像是一忍再忍,實在是忍不了了,那些跟血色一樣的難過傾巢而出,落在她眼裏的時候驚天動地,還有點于心不忍。
徐燈不說話了。
她沒辦法回答姜荻這個問題。
畢竟她一直不知道姜荻為什麽當初會喜歡她,一個渾身上下毫無優點的人。
為什麽呢?
她寧願她跟姜荻的相遇推後兩三年,讓她有足夠的準備,再遇到對方。
況且她聽多了姜荻的“你真好玩”“很有意思”,所以之後的“我喜歡你”,像是一個贈品,即便會心動,但卻也像是一個敷衍的打發。
那段互相陪伴的光陰固然溫暖,她們的親吻擁抱固然相合,但都是建立在一股沒安全感的岌岌可危裏,稍微一個觸碰,就滿盤皆輸。
父母驚天動地的質問和不贊同已經足夠讓她驚擾了,種種加在一起,輕而易舉地讓那段時光朦胧了許多,像是一個泡影,旁人一戳,就碎了。
連喜歡也是,敵不過父母的阻礙,敵不過各自內心的煎熬,又脆弱又美好。
讓人不敢再期盼,也覺得自己不配擁有。
“你說話啊?”
姜荻松手,她呼吸都急促起來,但她偏偏看上去瘦得沒邊,眉頭皺起暈出一片的楚楚可憐。
徐燈依舊不說話。
姜荻笑了一聲,她伸出手推了徐燈一把,把對方按倒在床上,自顧自地就解氣了衣服,“你既然都這麽說了,那麻煩你這個我心裏過不去的坎,好好地解一下我的燃眉之急,好讓我……”
“擺脫你。”
話說得特別尖銳,但姜荻的表情倒是完全沒有這種戾氣,她的聲音已經啞掉了,偏偏還要扯着嗓子,眼淚根本不聽她的指令,順着臉頰掉下來,落在徐燈的身上、臉上。
“姜荻你別這樣。”
徐燈突然無措起來,她急忙要爬起來,但姜荻根本不給她機會。
其實徐燈完全可以推開對方的,可是這樣的姜荻太讓她心疼了,她恍然發現,這麽久的時間,她是走出來了,可姜荻好像一直被困在裏面。
姜荻最初是一輪烈日,太過閃耀,她不喜歡,卻又忍不住被那點暖吸引,到後來才發現,哪來的烈日,不過是假借日光,暗自發光的冷月而已。
冷月的清輝不必烈日暖陽,可冷也有冷的燙,到現在,她那點堅持似乎在姜荻那點苦苦壓抑卻依舊零星冒出的嗚咽中一點點地刺穿了。
我真的對姜荻一點感情都沒了嗎?
她的身上卧着一具她昔年又依賴又愛慕之人的軀體,她覺得渾身都被姜荻的難受刺得生疼,一瞬間她甚至希望世界上真的有“感同身受”這種藥,讓她分享她的痛苦和掙紮。
姜荻壓着她不讓動,徐燈幹脆抱着姜荻坐了起來,她去扯床尾的輩子,蓋住了對方的身體,還順帶關了燈。
徐燈房間的窗戶沒關緊,冬夜的冷風鑽進來一兩縷就足夠把人凍着了。
姜荻哭到說不出話,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的眼淚都在這天晚上哭掉了,在徐燈抱着她坐起來的時候她還想罵人,但被捂住了嘴。
她們最開始的牽制關系到今天似乎真正地翻了個面,徐燈再也不是之前那個營養不良的鄉下丫頭,姜荻也不是最初那個豔光四射的校園女神。她們都在各自毫無交集的時間裏共同奔赴成長,直到現在,位置倒換,她敵不過徐燈的冷酷無情,也抵不過徐燈的擁抱力度,更敵不過徐燈突如其來的鉗制。
徐燈身上是一股清新的味道,在走近的時候就聞得到,之前姜荻沒功夫去想,到現在這個時候,卻又突然想起來了,好像是叫“雨後清晨”,很久之前她的同學苑禾約她去出去買禮物的時候她在櫃臺聞到過這個味道,她當時還說味道還行,怎麽名字這麽無聊。
“姜荻。”
這麽多天,徐燈終于伸出手主動觸碰她,她喘着氣,最後一個咬字有點飄,姜荻很喜歡她那麽叫自己,每次都恨不得逗徐燈一點,讓她多喊幾聲,不過久了,就變成了擲地有聲的“荻”,又不是那個味道了。
好像只有在這種時候,暧昧氤氲,喘息交疊,她才能聽到徐燈這樣的聲音。
她恨不得錄下來,以後她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反複聽,一直聽,從清晨聽到深夜,好像徐燈一直在耳邊喊她。
那樣房間不會空曠,時間不會漫長,歲月裏都有她。
她的一輩子都被徐燈包裹,什麽人,什麽自我厭惡都不會跑來殺死她。
她的靈魂早就被烙了印,無論見過多少人,去過什麽地方,被什麽人阻攔,想死,或者想活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都阻擋不了她想待在她身邊的渴望。
——
《心做し》-雙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