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時海居住的屋子并不大, 雖然位置比較偏避,恰好就在山腳下,但要多收留一個人,還是不成問題。
他把這名昏死過去的青年拖了回去, 放在卧房內的一張木床上, 随意拿了一張破舊的棉被蓋着保暖。
至于醫師, 是不能去請的。
先不說對方肯不肯過來, 距離村子最近的醫館也需要一整天的腳程,更何況費用不少,風險巨大。
要是被打成了包庇逃兵的不良分子, 少不了又是一番争執。
時海并不願意為了這樣的事情, 引起村民的誤會,這裏左鄰右舍即便是對他非常信任, 卻也無比仇視着那些亂軍。
十裏八鄉的,有多少人的親朋好友, 都殒命在這些喪心病狂的賊子的手中, 此仇, 不共在天!
時海燒了一壺熱水,脫下了這名青年的衣服, 給他簡單的清理了傷口後,敷上了自制的草藥。
等血止住之後,便要看這人今晚能不能熬得過去了。
活下來,他不介意再仔細審問一番,才做定奪。
活不了,他也無妨做一口簡棺, 多挖一處野墳。
這一夜不算漫長, 時海收拾了下今天的獵物, 清洗掉那些血跡,到簡陋的廚房裏炖了鍋雞湯,又小眯了一會,便已天亮。
洛星在昏迷之中,仿佛感到有人在剝他的衣服。
是要拿去賣錢了麽,洛星心裏迷迷糊糊的想着,但很快,又似乎有人在摸他的身體。
……這是要做什麽?!
洛星的眼皮如同被粘着了一般,完全睜不開,四肢無力,連一根手指頭也動彈不了,只能任人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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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感受到傷口處一陣冰涼,那些持續不斷的疼痛在逐漸得到緩解。
也許是由于發燒的緣故,洛星渾身忽冷忽略,暈暈沉沉了一段時間,終于徹底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當他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躺在床上,而不是荒郊野外的泥地裏!
洛星緩緩地睜開了雙眸,入眼是一處簡陋的天花板,但看上去沒有一絲縫隙,想必大雨天也不會漏水。
他艱難的轉動脖頸,環顧四周。
這裏是一處普通的農家住所,座椅都是簡單的木頭打造,樸實無華,但工匠的手藝很好,看起來非常的結實耐用。
外頭已是一片大亮,透過窗戶,能看見一顆掉光了葉子的大樹上,有兩只鳥兒在跳動,叽叽喳喳的聲音給這冷酷的寒冬,增添了幾分生機。
大冬天的,帶毛生物倒是不怕冷,清早就過來叫人起床了。
洛星費勁的從床上坐起,無意中壓到了腰部的傷口,不由得低低的悶哼了一聲。
他低頭查看,發現身上的傷口全都被妥善的處理了一遍,清潔、敷藥、包紮,專業的醫師處理也不過如此。
洛星擡起手來,揉了揉太陽穴,他萬萬沒想到,那人會把自己帶回住所,甚至還幫忙換下衣服,給傷口處上了藥。
洛星在心裏暗想着,換成是他,真不一定會對一名殺人嫌犯這樣體貼照料。
洛星掀開被子,正要下床去同那人道謝,卻冷不丁感到一陣涼意凍-體。
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衣服……從上到下都被脫了個精光。
連最裏邊的貼身小褲都不留。
洛星連忙又把被子蓋好,想到昨天被那人随意翻看了個遍,明明知道對方是一番好心,但雙頰依舊不知不覺的微微泛紅。
時海聽見屋子裏的響動,便起身端了一碗雞湯進來,不料剛推開門,便見到那名傷員臉蛋紅紅的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高燒未退?”時海将手中的雞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邁步走了過去,伸出手試了試青年額頭的溫度。
他微微凝眉,這不挺正常的。
……在裝?
洛星猝不及防被那人觸碰到了肌膚,溫熱又柔和的感覺讓他的大腦都變成了漿糊,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雙頰不僅僅是在發紅,還逐漸開始了發燙。
時海看着對方好像有越裝越像樣的趨勢,不禁戳穿道,“體溫正常,臉紅什麽。”
洛星遲了好幾秒後,才注意到現在的處境。
他萬分尴尬的搖了搖頭,聲音帶着幾分沙啞的說道,“抱歉,我只是不太适應。”
突然被人收留,得到救援,獲得關心……而不是在那寒冷蕭瑟的夜晚,孤獨無助的慢慢死去。
時海微微眯了眯眼,“不适應被人觸碰麽。”
這也許是天生的,也許是戰争後遺症,這樣的精神疾病在地球上也不罕見。
洛星張了張嘴,剛想否認,卻突然發現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于是他想了想,便點了點頭,認下了這個毛病。
反正他一身來歷不幹不淨,也不想髒了這人的手。
時海見青年沒事,傷口恢複不錯,精神也好了些,應該是可以進食了。
他轉身走到桌邊,端了碗溫熱的雞湯過來,上面的浮油水已被濾去,剩下清澈的湯水和一些去骨的肉絲。
洛星本是餓過了頭,出現了點厭食的反應,但在聞到了那股香味後,卻突然食-欲-大開。
他接過雞湯,誠懇道謝後,才迫不及待的将瓷碗靠近唇邊,清甜的雞湯和軟爛的肉絲,極大緩解了饑腸辘辘的胃部。
一碗雞湯下肚,洛星感到渾身舒适了許多。
時海耐心的等對方吃完後,拿回空碗,讓這人安心躺下。
一身的重傷,可沒有這麽快就能複原,多休息幾天較好。
既然把人拖了回來,他也沒想着收留一晚上,然後就馬上丢出去……
洛星卻是坐不住了,他執意要下床去幫忙這名村民做事,哪怕是髒活累活,也比死皮賴臉的躺着要好!
更何況,對方看上去和自己年齡一般大,不僅失去了父母,還住在這樣破舊的房屋之中,真是太可憐了。
洛星不是很清楚為什麽在他一個落魄士兵的眼裏,會覺得村民這樣的有房有地的生活,依然貧窮得不可理喻。
可內心深處,又還真就是這樣想着的。
時海無法,只好安排這名傷員幫忙看着煮水的柴火,他要外出打獵。
昨天的那只雞已經剩下雞骨架了,今天不出去,晚上就要餓肚子。
洛星知道這一身傷沒好,跟着出去打獵只能是拖累,只好點了點頭,接下了這個簡單的活計。
他剛要下床,卻在發現光着腿的時候,又迅速縮了回去。
看着那人一臉莫名的神情,洛星咬了咬牙,暗道怎麽才喝了個湯,渾身暖洋洋的,就把沒穿衣服的事情給忘記了?!
時海轉身走到一個衣櫃處,從裏邊拿出了一套較新的衣物,遞給這名傷員道,“将就穿吧,沒有新的。”
洛星自然不挑,他接過衣服,換上後雖然有些寬松,但還算合身。
鼻尖萦繞着一股清新的味道,讓洛星忍不住埋頭嗅了嗅,不知道是用什麽草藥皂角清洗的,散發出一種很治愈的味道。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剛才的行為,就像是一名癡-漢!
對于腦海中時不時冒出來的這類名詞,洛星已經見怪不怪了,像是很多知識,都不應該是一名小兵該懂的,他卻都像是刻在腦海裏一般清晰。
洛星穿好衣服後,推門走出了卧房,來到了外邊的小院內。
兩間屋,一口井,門前一棵樹,後院一塊地,這就是那位村民的全部財産了。
真是讓人看着就心酸……
洛星坐在了煮水的柴火堆旁,看着那躍動的小火苗,心思四下飄散。
然而沒飄多遠,就被叽叽喳喳的聲音給叫了回來。
他擡眼便看見了前院光禿樹上的兩只鳥,恰好兩只鳥也看到了他。
其中一只動了動翅膀,似乎在伸懶腰,另外一只歪着頭,目光如炬,竟像是在打量着人類。
洛星不禁眉眼微動,這兩只鳥看上去不太對勁……
是監視者?
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來了這樣一個名詞,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含義。
洛星擡起手來扶額沉思,他到底忘記了什麽,怎麽一丁點記憶都沒有了。
似乎是确認了樹下人類的失憶,那兩只鳥在足足停留了一天之後,才拍了拍翅膀,展翅高飛,再也沒有回來了。
在時海單肩扛着一頭長角鹿回來的時候,便看見那名傷員還坐在火堆旁。
長發披肩,掩面低頭,消瘦的肩膀時不時顫抖幾下。
當聽見聲音,注意到有人來後,洛星連忙擡起頭來,轉過身去,眼角還帶着幾分微紅。
時海放下獵物,走到對方面前,疑惑道,“哭了?”
一個人孤零零的,還是在這種境遇之下,是比較容易感到悲傷。
洛星搖了搖頭,一臉窘迫的解釋道,“不是,是因為忘記了不少事情,但想要回憶的時候,卻總是感到頭疼。”
“這個解釋,比風吹沙入眼要好。”時海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男兒有淚不輕彈,被人看見要害羞。
洛星:“……”
他覺得解釋清楚實在是困難,只好默默的認下了這個愛哭的毛病。
時海無奈的看着眼前這名又有肌膚接觸障礙,又動不動紅眼睛的青年,放緩了聲音,略顯溫和問道,“你還記得我父母的事?”
洛星頓時面色蒼白,“對不起。”
“不是要讓你道歉,只是想問清楚具體的經過……那些亂軍是誰的部下,怎麽出現的。”
洛星被這人的聲音給吸引住了,耳畔自動将其他雜音過濾掉,當他終于認真的擡起頭來,直直看向對方時,又猝不及防的掉進了那雙深邃浩瀚的眼眸當中。
洛星知道一番審訊肯定是少不的了,但是用這樣溫潤的聲音與和藹的态度來問詢,不會太違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