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雨流芳

入夜,月朗星稀。

玉樹山莊的大門被扣響。

侍者打開門,見門外是位少年。

白衣勝雪,烏發束成高髻。

“您是……”

“我是青蓮谷少谷主的朋友,勞煩通報一聲。”

“稍等。”

不多時,随從便回來,将他領去藏劍池。

林百曉已候在那兒,夜色中見回廊盡頭走來那人一襲白衣,清朗如皓月。

及至近前,他發現這少年眉眼也生得極好,唇不點而朱,模樣和秦姑娘有幾分相似,不過柳眉成了劍眉,輪廓更硬朗些。

嗓音如清泉撞石:“晚輩踏雪,見過林莊主。”

行走江湖,很多俠客都會給自己取個朗朗上口的藝名。

因此林百曉也不覺得奇怪,只搖了兩下扇子:“秦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少俠既來了藏劍池,便挑一把趁手的帶走罷。”

“還是需要我給你介紹介紹?”

“不勞煩莊主,我自己看就行。”行過一禮,牧白才轉向藏劍池。

他走進回廊時察覺有人埋伏在藏劍池周圍,怕是林百曉對自己有所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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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池中設有機關,只有玉樹山莊的人才能取出劍,退一萬步說,牧白原也沒想過強取豪奪。

此時新月低懸,幾百把劍安靜地插在池水中,光線暗了一些,但也能大致看清它們的模樣。

有的形如黑鐵,平平無奇,有的劍身華麗,璀璨奪目。劍都是好劍,無法憑外觀判斷哪把更強,不過行走江湖,牧白自然希望自己的佩劍帥一些。

碧游雖漂亮,但過于纖細輕巧,他都怕內力一灌進去它就折了。

牧白挑得仔細,林百曉也不催,只喚來侍者就地擺張茶幾,坐在搖椅上悠悠然喝起了茶。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聽見牧白說:“林莊主,我想要這一把。”

林百曉朝他手指方向一看,險些沒一口茶水噴出來。

池水左側隐蔽昏暗的角落中,斜插着一柄長二尺七、寬一寸九的劍。

劍身隐刻旋紋,其上鑲嵌七枚瑩白玉石,燦爛如列星。

真行。

林百曉心道:居然真讓他挑中了排行前十的名劍,還是最好看的那一把。

他将茶水咽下去,摸出手帕擦拭唇角,不動聲色道:“此劍名為天雨流芳,在兵器譜上排名第三,少俠好眼光。”

牧白眼中亮光一閃而逝。

他也沒料到自己看中的竟是一把名劍,只不過……排行第三的名劍,玉樹山莊會讓他輕易拿走?

“我倒是很想将這把劍贈與少俠,只可惜……”林百曉頓了頓,正色道“此劍并非我玉樹山莊所有,是一位雇主押在這兒的。”

“他在我們這兒發布了一張懸賞令,事成的報酬便是天雨流芳,但幾年過去,這把劍仍在這兒。想必少俠也能猜到,這懸賞的任務難度極高,且極其危險,去年就有兩個因此掉了腦袋,更多的是連接都不敢接。”

“是什麽任務?”

林百曉默了默,附到他耳邊:“刺殺當朝丞相,魏大人。”

确實有點刺激。

“不知這位魏大人,是什麽樣的人?”

林百曉讪讪道:“不好說。”

“實不相瞞,玉樹山莊每年都能收到幾十封匿名舉報魏大人的書信,但即便是我們……也不敢輕易将這位大人的事兒捅出去。”

牧白奇了:“你們驿報上那些八卦,把武林門派都得罪了個遍,還有怕的時候?”

“少俠有所不知,武林門派大多相互牽制,恪守江湖道義,不會向玉樹山莊下手。但魏大人睚眦必報,且善使陰招。他在朝中黨羽衆多,幾乎一手遮天。”

“前兩年有位狀元郎剛剛走馬上任,春風得意,就因為出言不遜得罪了魏大人,被陷害叛國通敵滿門抄斬。據說行刑那天,斷頭臺上血流成河,擦都擦不幹……慘啊。”

牧白蹙眉問:“他這麽猖狂,皇上不管的嗎?”

林百曉搖搖頭:“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兒皇上都知道,只是不敢管,也管不得。玉樹山莊若是把他那些事兒捅出來,恐怕皇上還要降旨給我們安個妖言惑衆誣陷忠臣的罪名。”

牧白看向天雨流芳劍。

難怪有人下這麽重本錢要殺他。

林百曉道:“我勸少俠還是別插手這件事,你還年輕,若為一把劍丢了性命,實在不值當。”

“此等惡人人人得而誅之,即便不為了天雨流芳劍,我也想試試。”

林百曉料到勸也無用,只好說:“那我就在此恭候少俠的好消息……魏大人惜命多疑,府邸守備森嚴高手衆多,千萬小心。”

将牧白送出門後,林百曉垂下眼簾,緩緩呼出氣息:“劍保住了。”

再睜眼,望着夜色中遠去的白衣,胸口竟有一絲悵然。

可惜了。

第二天夜裏,牧白穿着夜行衣躍上了淩雲宮房頂。

他的輕功是在崖底随師傅練的,走壁倒是娴熟,但沒在檐上飛過幾次。是以路過蘇墨那間卧房的屋檐時,不慎踢落了一片瓦。

好在牧白眼疾手快撈住,方沒折騰出太大動靜。

蘇墨屋中還未熄燈,清淺的嗓音透出窗紙:“什麽人?”

牧白輕身提氣,飛到另一個屋檐上。離開時聽見下方“吱呀”一聲,似乎是門開了。

他見識過蘇墨的輕功,若被追上,恐怕很難脫身。便沒回頭,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夜色中。

出了淩雲宮的山門,牧白趁看門弟子不注意,偷偷牽走了一匹馬。

直牽到無人的山路上,牧白才翻身上馬,臨走前回頭張望了一圈。

四野寂靜,荒無一人。

他松了口氣,策馬奔向山路盡頭。

有師姐的地圖指引,約莫三個時辰後,牧白抵達伽藍國都的護城河前。

夜已深了,城牆上好幾個衛兵邊巡邏邊打呵欠。牧白趁機從他們身後繞過,隐入夜幕中。

國都的街市較之淩雲渡更為繁華,深夜還有幾間樂坊青樓點着燈,傳出悠揚的弦樂聲。

他确認過丞相府的位置,将地圖揣進胸口,悄無聲息在屋落間潛行。

接近目标地點,牧白剎住腳步。

不遠處寬敞華麗的宅院內燈火通明,門前衛兵通身铠甲,院牆底下每隔五步便有一個守衛。

前方街角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他趕緊躲到一處巷子裏,貼在牆上,等那列巡邏的官兵離開。

來之前已經做過心理準備,沒想到這丞相比預料中還要怕死,大半夜院子裏亮如白晝,防衛也像只密不透風的水桶,恐怕一只蒼蠅從牆上飛過,也能被那些衛兵拍下來。

而且牧白今夜來只是探探,為免被人認出來,連青蓮劍也沒帶。

“這可咋整……看這架勢,連門都進不去。”他小聲嘀咕。

“進去做什麽?”

“看看那魏老賊住哪屋……”牧白反應過來,立刻抽出一枚鐵蒺藜擲向身後。

對方打開扇子,輕飄飄擋下了。

趁他抵擋的空當,牧白輕身飛退幾步拉開了距離。

這什麽扇面,刀槍不入的?

他正腹诽,便看見折扇搖下來,露出後方清冷俊美的一張臉。

“……蘇墨?”

此人一襲黑衣,風姿絕塵,眉眼極清隽。若不是見慣了他佯裝病弱的樣子,當真要以為這是哪兒來的神仙下凡。

“你怎麽在這兒?”牧白問。

蘇墨摘下釘在扇面的鐵蒺藜:“我聽見動靜,出屋看見少俠,便跟過來看看。”

牧白:“你這跟得也太遠了……”

從淩雲渡到伽藍國都,牧白路上騎馬都嫌累。這人到底怎麽跟過來的?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蘇墨折起扇子:“我師從玄鶴門,白鶴老人是我師傅。”

玄鶴門是烏啼三大門派之一,輕靈飄逸、神出鬼沒,而白鶴老人的輕功,可以說江湖上他稱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就牧白觀察,單論輕功,蘇墨在他師傅秦勝衣之上。

估計是白鶴老人的得意門生。

蘇墨走到近前,将鐵蒺藜塞回牧白腰間,忽然被抓住了胳膊。

他擡起眼:“怎麽了?”

“那個……”牧白眨了眨眼,問“以你的輕功,能潛入丞相府嗎?”

說完拉着他到巷口,指了指前方守備森嚴的府邸。

蘇墨彎彎眼角:“能,還能帶你一起進去。”

這麽強?

牧白小聲嘀咕:“玄鶴門該削弱了。”

“你說什麽?”

“哦,沒什麽。”牧白抱着蘇墨的袖子問“那你現在能帶我進去嗎?”

蘇墨瞥了眼他抱着自己袖子的手。

牧白察覺到,立刻放開,還在身上擦了兩下。

“帶你進去,可以。但你怎麽報答我?”

牧白不确定地問:“銀子?”

“我不缺銀子。”

“那……”牧白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自己有什麽能給的。

金錢、權力、美人,皇子殿下一樣也不缺。

蘇墨輕輕笑了聲,折扇點在他肩頭:“這樣吧,叫聲哥哥,我便帶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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