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畢竟我也不是什麽魔鬼嘛

那不是青面獠牙,也不是腐爛髒污,但當那個長發四散的鬼影一點點出現時,所有人頓時如墜冰窟,仿佛遇到了天敵一般的壓迫感迎面而來,窒息之下,這一只鬼的身形在空中越來越清晰,逐漸顯露出一身飄蕩的血衣,根本分不清是哪個朝代的着裝,在空中垂視下方的女鬼,那極端凝固的模樣,給人一種随時會發瘋的錯覺。

終于,這只鬼擡起頭顱,大部分人都不敢看閉上了眼,只有少數,數秒後,宛如上岸一般大口呼吸,渾身顫抖,震撼的看着空中的影子。

“喂,”有人害怕的小聲問道:“你看到什麽了?”

後者卻無法回答。他看到什麽?難道要說看到了仙女嗎?!

難以形容那個影子的臉,極致的美沾滿鮮血,也不見得仍是美,只要看到的人毫不懷疑,現在出現在趙奇秋身後的這一只女鬼,恐怕才是真正的厲鬼。

只見燒餐引來的女鬼在這樣強橫的姿态面前節節後退,終于,女鬼想明白了,應該是自己向這個少年伸手,才觸怒了這只老鬼,抖如篩糠的女鬼身形越來越淡薄,漸漸成了剛出現時候的樣子,僅僅是一個鬼影而已。

“我……我這就走……”某一時刻,女鬼再也忍不住,猛地回身蹿出去,目标卻不是逃走,而是地面上躺着的薛愛國。

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一聲凄厲的慘叫,薛愛國驚恐的抱着手臂在地面打滾,黑紅的血跡撒了滿地。

片刻後,四周似乎亮了起來,頓時有學生震驚的望着薛愛國,只見他手捧着的地方,手肘以下已經空無一物,還在噴泉一般往外冒血,而薛愛國眼鏡被飛濺出來的血跡抹花,神情呆滞的坐在地面上。

而那個女鬼的影子,依舊立在薛愛國身邊,只是嘴裏不停的動,仿佛在咀嚼什麽東西。

只聽咕咚一聲,伴随吞咽聲,女鬼結束了進食。

這一次她收回了一點報酬,也确認了,那位“前輩”沒有阻止自己,就說明這樣做是對的,在那邊眼裏,薛愛國不算什麽。

當女鬼大着膽子第二次俯身向薛愛國,砰地一聲,門開了。

強烈的光線從門外投進來,接着一道火光閃過,衆人聽到嘶啞凄厲的慘叫,那只女鬼的影子登時被擊中,原地燃燒起來。

但此時燒餐問鬼的詭異結界已經被打破,沒有陰陽眼的人都已經看不到女鬼的身影,只能看看熊熊燃燒的火焰,仿佛空氣在自燃一般。

來的正是新建局的人,進門先是看到一地的血跡,再環顧四周,一陣的頭皮發麻。

這些學生都瘋了嗎?!這麽多人在一個空間裏進行儀式,會招來什麽東西,他們心裏一點都沒譜嗎?!

可他們都在看什麽?

丁宇順着學生的目光擡頭一看,登時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的釘在原地。

那,那是什麽東西?!

巨人一般的血影幾乎頂到了天花板,但他也只看到了一瞬間,下一秒,那猶如被血雨澆灌過的身影就微微一晃,再看,已經不見了。

丁宇這時候攥着桃木劍,仍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身邊才有人道:“丁組長,組長!”

後者顯然也看到了那個非同一般的影子,顫聲道:“那也是鬼嗎?”

丁宇不知道怎麽回答。

是鬼,不僅是,還是起碼有數百年道行的厲鬼!

但這話他真說不出口,因為他也是猜測,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而且這種東西,觀裏幾位道長都說時代不同,早就絕跡了,現在竟然還冒出來一個!

城市裏如果出現那樣一只老鬼,意味着什麽,丁宇想都不敢想,海京市,就這麽多災多難嗎……

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把,丁宇驚醒過來,一名常人難以忽視的美貌少年從身後經過,丁宇一愣,還沒開口,就忽然覺得腦袋一空,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旁地面上的血跡,心頭就是一震,臉都氣紅了:“快給他包紮輸血!人呢,所有人都上廁所去了嗎?!”

說完又有些懊惱,自己也真是的,出任務的時候還能發呆,站這犯什麽傻?

看到新建局的人,四周到底還是學生,此時有癱軟在地的,有喜極而泣的,有後怕號哭的,亂糟糟吵成一片,丁宇頭疼不已的對組員道:“趕緊記錄一下讓他們出去!”

正打算再去看一看今天的受害人,就聽到耳邊響起學生的尖叫,第一聲吓了他一跳,還以為又是什麽事,結果越聽越不對,這怎麽好像不是驚恐的叫聲,而是夾雜着驚喜的快樂的叫聲?他真都有點不習慣。

“阿源!!”

“學長!!”

“啊——你回來了!!”

一個女生臉上還留着剛才驚吓的淚痕,但此時早已經眉開眼笑:“學長身體終于好了,是準備回來上課了嗎?”

一個男生此時極為理性的分析道:“你們都瞎了嗎,他分明是和新建局的一起進來的!”

丁宇這才想起來什麽,擡眼看過去,就見皇甫源蹲在不遠處一把椅子旁。

原本還想調侃這所學校是那狐貍精的母校,粉絲還挺多,結果一看那邊場景,心下一突,趕忙大步走了過去。

“怎麽回事?”

再一看椅子上坐着的人,丁宇倒抽一口涼氣,手快速的搭上了少年的頸部,半晌松了口氣:“還活着。”

只見一個年齡不大的少年臉色蒼白的靠在椅背上,腦袋偏到一旁,皇甫源扶着他的下巴轉過來看了看,少年眉頭緊皺,仿佛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一般,再一摸額頭,燙得驚人。

丁宇眉心也不由皺成了一條豎線,問一旁的皇甫源道:“魂魄還在嗎?”

結果皇甫源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道:“在啊!”

“是被吓得?”

“……應該不是。”

丁宇隐隐感到皇甫源的态度有些奇怪,畢竟這只狐貍精自從到新建局應聘,就沒表現出對誰感興趣的樣子,此時卻對着一個初中生左看右看,含糊其辭,殊不知那張完美的過分的臉蛋早已經透出傻相,明明白白的寫着“我知道些什麽,但就不告訴你”。

丁宇腳步往旁邊一邁,伸頭看清了這個初中生的長相,又是倒抽一口涼氣,看了又看之後,問皇甫源:“你弟弟?”

現在已經有專門的人去做人妖混血的報表,丁宇也不知道結果怎麽樣,反正聽說狐貍精和人生的孩子最多,此時一看趙奇秋的長相,感到自己俨然一眼看穿了真相。

誰知皇甫源火燒屁股一般跳了起來:“誰弟弟,誰弟弟!你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是他哥哥!”

丁宇倒給唬的一愣,也有些傻了:“為什麽不可能?”

皇甫源道:“我?你看我敢嗎?!”

丁宇:“……”你不敢是什麽鬼,說的這還是人話嗎?

薛愛國及時輸血搶回了一條命,但擡上擔架的時候有些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的一直在高喊別吃我。

而另外一邊,丁宇還沒開口,就見皇甫源已經一咬牙從椅子上抱起了那個叫趙奇秋的學生,兩腿風火輪似的跑了。

“喂——你去哪啊?!”丁宇追出去,人已經沒了影子,留下一句話飄蕩在空氣裏:

“醫務室!”

“……”

沉默良久,丁宇抿着的嘴動了動,露出牙疼一般的表情——所以他就說,這些外聘人員一到關鍵時刻腦筋就開始和人不一樣,救護車都來了,你幹什麽非要帶他去醫務室啊?!你跟這所學校的醫務室有感情的嗎?!

……

趙奇秋仿佛被禁锢在一個巨鐘內,外頭有人在不停的敲,瘋狂的敲,巨大的鐘聲震耳欲聾,連身體都跟着震動起來,渾厚響亮的鐘聲每穿透他一下,都帶來難以言喻、無可躲避的懲戒感。

整整一萬三千五百下連綿的鐘聲,聽完趙奇秋已經靈魂出竅,雖然鐘聲最終停了,耳邊還是在嗡嗡作響。

所有精力都用光了,趙奇秋恍恍惚惚的醒過來,整個人虛弱了不止一星半點。

醒來的時候,他看着明顯是醫務室的天花板,心想,真TM操蛋,那女鬼光看外形,就知道審美品位很獨特,她要是看中了薛愛國的美好肉體,忍不住想要嘗上一嘗,和我有什麽關系,啊?有TM什麽關系?我壓根不是見死不救好嗎?!

好吧,就算他是見死不救了,但當時明眼人都看的到,那女鬼根本不敢一口氣吃了薛愛國,薛愛國也沒有生命危險,他不過就是延遲了一點救人,至于就要敲這麽多下鐘,把他直接震暈過去嗎?!

“大人,趙同學——”一個音量極低的聲音在耳邊叫他。

趙奇秋掏了掏耳朵,還是感覺到身體極度的虛弱,一想到這樣的懲罰狀态要維持七天,趙奇秋就一陣心累。

視線順着聲音看過去,趙奇秋心裏咦了一聲,目光直接越過殷勤的皇甫源,望向隔壁病床。

那一邊露出一張沉睡的側臉,眉峰鼻翼下颌都是熟悉的棱角,此時年齡小,看着還算柔和,不是鮮明鏡是誰?

而鮮明鏡頭頂的簾子微微飄蕩,一個宮裝女人纖白的手指撥着病床的隔簾,靜靜立在鮮明鏡床前,從這側面能看到她羽毛般的眼睫微垂,仿佛在思索,又像是在追憶,知道趙奇秋已經醒過來,清泉般的嗓音道:“這孩子就要不行了。”

皇甫源一驚回頭看去,更是吓得一哆嗦,嘴裏胡言亂語道:“姐,姐姐!”

那膽戰心驚的樣子真是讓人心疼,趙奇秋也不為難他,請他先出去。

剩下趙奇秋和王四娘,趙奇秋沉默半晌,才道:“什麽意思?”

王四娘回頭看了眼他,美豔絕倫的臉上帶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你說呢?”

趙奇秋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麽,校醫室的門開了。

魏巍火急火燎的走進來,先看向趙奇秋,又看向旁邊躺着的鮮明鏡,道:“你們什麽意思?你們倆當病友當上瘾了嗎?鮮明鏡剛昏倒,你也跟着昏倒?趙奇秋,你倒是說說,會客廳那邊是怎麽回事?新建局的人都來了,我都告訴你了,不要理會那些流言,你怎麽這麽想不開要和十五中的人……”

鮮明鏡昏倒?

魏巍說了什麽趙奇秋也沒仔細聽,他看了兩眼自己的“病友”,長嘆一聲,躺在病床上重新合上眼——

果然心好累!

魏巍叨叨一通,稍後又是林钊來救場,林钊顯然已經聽說今天發生了什麽,被三番四次請家長的他比平時更加沉默,最後只問了一句需要去醫院嗎,趙奇秋就自己麻溜的從床上軟腳蝦似的下來,跟着回了林宅。

走的時候還沒人來接鮮明鏡,後者一直昏沉沉的睡着,趙奇秋臨走前看着他的床簾,若有所思的帶上了門。

……

因為對薛愛國“見死不救”,趙奇秋晚上生魂離體的時候,還是頭暈眼花,好像一口氣就能把他給吹走。

趙奇秋唉聲嘆氣的婉言謝絕了王四娘的跟随,晃悠悠出了門。

鮮明鏡那邊,今天不能再視而不見了,再拖下去,真要出人命的。

另外一邊,鮮明鏡在空無一人的漆黑街道上游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是因為魂魄不穩,到了夜晚,生魂就自動離開了身體。

既然清醒過來,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鮮明鏡開始在約定的地方等伍百年。

但過去許久,青年沒有像往常一樣走過街角,就連那只狗都沒來,鮮明鏡原地揮起棒球棍,又等了等,四周始終阒靜無聲,他心裏隐隐的煩躁起來。

忽然,內心被某種感覺牽動,鮮明鏡動作一頓,棒球棍硬生生的脫了手,飛出去當啷啷砸在遠處。

鮮明鏡渾身僵硬。他在夜晚已經熟悉了沒有心跳,學會了不去呼吸,但此時此刻,竟然有一種逼真的錯覺,仿佛心跳如鼓,逼得嘴唇也不得不微微張開。

呼——

緊張到了極點!

是別墅那邊,他的身體!

想到某種可能,鮮明鏡臉上驟然閃過一絲慌亂,根本來不及去撿棒球棍,一個閃身,人已經從原地消失。

将這兩個多月所學發揮到極致,鮮明鏡快速的趕往鮮宅。

穿過鐵門、穿過花園、當鮮明鏡喘着粗氣站在自己的卧室裏,他的身體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但他看着自己的床前,那一片虛無的地方,破天荒的遲疑了,最終無意識的握起拳頭,他緩緩在自己的身體上躺下。

回到現實也就是同一個瞬間的事,鮮明鏡瞳仁在沉重的眼皮下轉了轉,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響,眼前也沒有任何光線,直到他睜開眼。

床邊靜靜的坐着一個人。

“醒了?”

鮮明鏡看着那張每晚都能見到的臉,但此時往日的溫和卻完全消失不見,呈現在青年臉上的,是鮮明鏡曾經見過的,類似冰冷的神情。他知道,在青年不高興,甚至發火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表情。

鮮明鏡內心一片冰涼,臉上卻同樣沒有任何多餘的神情,他撐起身體準備坐起來,剛一起身,雪亮的寒光一閃,脖子上頓時就有了沉重的涼意。

“別動,”青年輕聲道:“一會兒等你死了,她醒過來的時候,我準備用這個迎接她。”

鮮明鏡用袖裏乾坤藏起來的辟邪刀,此時穩穩當當的被青年握在手中。鮮明鏡瞳仁一縮,臉色驟然蒼白起來,身側的拳頭握的更緊。半晌,他緩過神來,收起了這種丢人的脆弱,冷冷的道:“不,已經晚了,你殺了她也沒用。”

青年緩緩道:“我教你用這把刀,不是讓你用它來掩蓋氣息的。我救你,也不是為了讓你用自己的身體飼養厲鬼的。”

鮮明鏡緊緊抿着唇,他看向窗外,那只黃鹦鹉依舊站在外邊的樹梢上,但它背對着這間卧室,仿佛聽不見、也看不見。

是啊,他差點忘了,阿武也是眼前這個人給他的!

“別看它,”青年道:“日夜跟在你身邊,仍然沒有發覺你在做這種事,我該說你青出于藍,還是該說它居心叵測?”

如果說此時鮮明鏡還算冷靜,但當他看到伍百年另一只手中把玩着的東西,神色就徹底變了,終于意識到,眼前的青年,今天或許是真的要出手的。

“給我!”

“什麽?”青年擡起手,手中正是一枚精巧的古董懷表,此時正打開着,搖晃間露出裏面夾着的一張袖珍照片:“這個?”

鮮明鏡一動,脖頸上登時傳來尖銳的疼痛,衣領快速被鮮血浸濕,他一狠心,毫不顧忌的往前,但那把刀竟然仍舊紋絲不動,更沒有擡起一分的意思。

還是鮮明鏡先敗下陣來,向前的動作停滞了——他的身體不能有事。

鮮明鏡臉色更慘白了幾分,因為他看出,就算剛才他再向前,割斷自己的脖子,眼前的人也果真不會收手的。

但看他停下來,青年分毫沒有贏了這一局得意,相反,臉上的神色也更加冷淡,道:“你覺得你讓出這具身體,還能去哪?”

“我……”鮮明鏡自嘲的笑了笑,幹澀的道:“我哪也不去。”

難道他不能一直呆在那個夜晚的世界?沒有了肉身,沒有了靈根,他只是另一個孤魂野鬼,這樣,就不能一直留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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