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空飄來五個字

鮮明鏡有一等一的靈根,生魂離體時又受了不小的刺激,差點走了邪路。如果放任不管,生魂成了厲鬼怨靈,肉身和魂魄卻保有一絲聯系,源源不斷的供給養分,那就成了另一種東西。

古代傳說中人死了,屍體好些日子不腐爛,過了一陣子又活了,原來是靈魂到處游蕩,還有說到陰曹地府裏辦事的,反正跟活着的時候差不多,可今天的情形不一樣,變成厲鬼不是鬧着玩的。

身體明明還活着,魂魄卻殘缺不全,怨氣沖天,是魂魄先死了,偏偏還跟身體藕斷絲連,這樣的俗稱“腐藕人”,每出一個都是大動靜,處理這樣特殊的厲鬼,不止鬧上社會新聞,起碼一兩百個公幹人員要忙的人仰馬翻,又因為和重大流血事件之間必然的聯系,網上也叫腐乳人。

更別說鮮明鏡這樣的資質,要是讓他變了,那今天晚上趙奇秋就得親手把他送進火葬場。

功德再多,也影響不了監獄長守則的懲戒,趙奇秋頭重腳輕的回了家,直到附上身體,腦袋裏還在想今天這事。

鮮明鏡生母年紀輕輕就死了,那塊懷表或許是她生前的遺物,帶着她一絲氣息,而靈氣重啓給了這樣渾噩的怨靈一個機會,讓她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和事物身邊。

鮮明鏡的厄運便是由此開始。

鮮母游蕩已久,怨氣沖天,一上來就想要了寶貝兒子的命,可惜鮮明鏡自有氣運,幾次死裏逃生。

兩人本來就是母子,鮮明鏡又自帶陰陽眼,容易招惹陰氣,鮮母躲在懷表中,氣機混雜之下,瞞過了第一波探查。

但沒過多久,趙奇秋也認真起來,卻還是沒有發現這個厲鬼的所在,就知道應該是有點不小的問題了。

現如今看來,恐怕鮮明鏡早早發現了要殺自己的厲鬼是他生母,大佬就是大佬,想法與衆不同,立馬就把她養了起來,還小心保護,甚至想要讓出身體,讓她重新活過來。

所以鮮明鏡白天總是趴在桌上睡覺,因為他把鮮母的魂魄靠着自己的肉身養了起來,一切都是自願并高度自知的,放在古代,這跟獻祭也沒有什麽區別了,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是刻意搜索,誰也猜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趙奇秋兩輩子沒有愛過任何人,更不欠誰的,活生生從石頭裏蹦出來,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哪可能把身體讓給別人,別說親媽親爸,就是那牌位上的老祖宗來了也不行。

但想想鮮明鏡,頭頂有一個非婚生的哥哥,繼母本來也不是什麽好人,那對母子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撺掇挑撥鮮明鏡和鮮準這對父子,把鮮明鏡逼的孩子不像孩子,可說他是大人了,這次卻還幹了這樣的事。

趙奇秋躺在床上,嘆了口氣,激起幾聲咳嗽,頭腦更昏沉了幾分。

窗臺上的魚缸冒出一顆氣泡,接觸到空氣發出啵的一聲響。

“小官人?”卧室的角落裏傳來王四娘擔憂的聲音。

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趙奇秋的生魂虛弱,是瞞不過她的。青年版趙奇秋仿佛無所不能,但一回到那副年少的身體裏,就惹得她多出幾分憐惜來。

趙奇秋看她憂心忡忡的探頭探腦,默默背過身去。

本來七天就能好,有了女鬼帶來的西伯利亞寒流,自己這次看來怎麽也得養上十天半個月了。

正想着,不遠處放着的手機忽然自己發出了撥電話的聲音。

趙奇秋剛一扭頭,電話已經接通了。

“趙奇秋?”

電話接通,林钊的聲音有些意外。

趙奇秋還沒說話,空蕩蕩的卧室裏憑空響起了咳嗽聲,一聲接着一聲,正是他自己的聲音。

只聽這憑空響起的聲音十分病弱,仿佛下一秒就會咽氣:“大哥,咳……”

趙奇秋怒視王四娘,那邊捏着嗓子的女鬼送來秋波一枚。

林钊:“……我馬上過來。”

趙奇秋:……

半小時後,沐浴林钊凝重的目光,趙奇秋孫子似的夾着體溫計,等何醫生量完體溫,該吃藥吃藥,該打針打針。

“後半夜要是燒得厲害,還是得去醫院。”何醫生臉色也十分凝重,看了一眼時間,又看了一眼林钊,想下班回家的話頭在嘴邊轉了一轉,最後深吸一口氣,道:“大少爺,我就在客房等着,有什麽需要馬上叫我!”

何醫生離開後,林钊臉上沒什麽變化,只是眼神更加犀利,站在一旁,起初是想點煙,停頓片刻放下打火機,低聲罵了一句,手裏的香煙就折成了兩截,直接進了垃圾桶。

趙奇秋也不想打破當下友好的氛圍,可一聲咳嗽以後,果然觸發了林钊怒氣槽,只聽一聲巨響,垃圾桶瞬間起飛,丁零當啷撞在牆角,又咕嚕嚕滾了兩圈,終于塵埃落定,林钊在寂靜中道:“我不問你是從哪學的,也不問你為什麽搞這些,但要再有下次……你試試看。”

趙奇秋閉上眼睛裝死,好半天,才聽到林钊冷哼一聲,沉重的腳步帶風一般往外走,一打開卧室門,門外傳來李培清的聲音:“大,大哥,奇秋,沒,沒事吧?”

林钊沒說話,只是嘭一下關上了房門。

趙奇秋:論什麽時候才能在小弟面前擡起頭。

門外林钊似乎和李培清說了什麽,過了一會兒,李培清抱着毛毯進門,主動在沙發上躺下了。

趙奇秋高燒還沒退,但他以前經常犯戒,這種小病小情,也不怎麽在意,反而燒的他愈發清醒,稍咳嗽一聲,就聽李培清道:“今,今天那個男——男老師,你想,想知道他怎——怎麽樣了嗎?”

趙奇秋咳嗽着問:“嗯?”

他知道林钊生氣就在這,但今天薛愛國的事,自己不圖別的,就圖一個爽,不然像上輩子那樣又花錢又花時間,折騰到最後,薛愛國的确是給他反複道歉了,但那憋悶的感覺總是差了一些,還是像今天這樣,見點血才好。

李培清停頓了一下,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随即認真的道:“別,別擔心,還,還活着!”

噗!

趙奇秋突然笑出聲,李培清懵了,随即惱羞成怒:“你……!”

站在他的角度,趙奇秋今天經歷了這麽大的事,肯定是擔驚受怕的,聽說會客廳裏好多學生都吓到尿褲子,李培清是怎麽都想不到,趙奇秋竟然是其中的主角。

李培清的确知道,趙奇秋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省心,但也沒想到,對方不鳴則已,要搞事情,一下就能捅出這樣的婁子。在他眼裏,沒人希望自己十幾歲的時候就背上人命債,所以刻意告訴趙奇秋薛愛國沒死,可這個兔崽子,笑什麽笑,難道他希望薛愛國死了嗎?

今天醫院還是爆滿,如果不是他們新建局,救護車都沒有,薛愛國本身就失血過多,好懸這個人沒死,要是真死了,趙奇秋在學校呆不呆的下去還要兩說,其他學校更不敢收這樣膽大包天的學生了。

李培清免不了要長篇大論教訓一番,可奈何他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得和別人長篇大論,掙紮片刻,李培清大大的哼了一聲,嘟囔道:“讓你大哥,跟,跟你說!”

嘴上雖然不滿趙奇秋做事不考慮後果,但李培清照顧病患還是無微不至,熟練至極,熟練到他常常對着空氣翻白眼。自從他在趙奇秋門外走廊上睡覺的那天開始,他就開始往護士的專業發展了。

趙奇秋也想好好睡一覺,可不知道為什麽,今晚鮮明鏡或狠厲、或脆弱痛苦的神情總是在眼前晃動,讓他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一晚高燒退了,低燒也反反複複,李培清的腦袋都愁成了兩個大,何醫生更是被騷擾的崩潰,更是誰也沒想到,趙奇秋這一病,就病了整整七天。

要不是趙奇秋堅持,林钊早要把他送去住院。

七天後的第一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過大窗落在趙奇秋的被子上,趙奇秋猛地掀開被子就開始換衣服。

“你,你又幹什麽!”就算李培清是個熬夜小能手,這七天也把他折騰的夠嗆,雙目無神不說,眼圈又青又黑,尤其趙奇秋并不老實,稍不留神就想往外跑,好在他相當有經驗,沒讓趙奇秋溜了。

趙奇秋被李培清搶走外套,神色非常沉重:“好久沒去學校了,不知道同學們都學到了哪裏,我非常想和他們一起看書學習寫作業。”

“……”

李培清臉色憋的通紅,好半天終于道:“滾,滾犢子!胡——”

“放手,你不放手我怎麽滾?”

“你去——去你的!病還沒好!”李培清揚了揚溫度計。

趙奇秋不用看,看就是哪也去不了,再說,今天就是“見死不救”的第七天,還有幾個小時,他就解禁了。

這幾天他也不是真這麽聽李培清的話,只是林钊在外面替他擋住了新建局的來錄筆錄,如果他沒事兒人似的跑出去,一樣得被孫建航他們帶走談話。

未成年人就是有這個好處,誰也不能太逼他,倒讓趙奇秋耳根清淨了幾天。

于是今天李培清一下感覺到自己的威嚴遭到了滑鐵盧,趙奇秋滑不溜手,帶着錢包一眨眼就不見了。

趙奇秋先去了趟學校,雖說學生大多記吃不記打,忘事兒快,但一星期過去,現在還有不少學生,甚至高中部一些人,看到趙奇秋似乎眼熟,左右交流後,就像見了鬼似的,露出驚恐的神情。

猜測那天的事情在很多人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趙奇秋還沒到班裏,就被半路聽說他來了的朱源趕過來一把抱住:“趙奇秋,救命啊!”

趙奇秋一看他,雖然還是那樣白白嫩嫩,但比一周前變化非常明顯,頓時非常驚訝:“你瘦了!”

“瘦什麽瘦,命都要沒了!”朱源急急道:“自從那天你們參鬼後,我趁亂把小鬼藏起來偷偷帶回家,但後來才發現,我家的小鬼有點怪怪的,我懷疑……”朱源小聲道:“我懷疑帶回來的是另外一個!”

趙奇秋聽懂了,剛點點頭,朱源已經快哭了,他現在一進家門就打哆嗦,尤其是他爸喂小鬼吃飯的時候,他以前都沒有這種感覺,現在卻總覺得木偶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在盯着他看,每天吃飯他都想哭,他爸看他神色,已經問了好幾次,但他根本什麽都不敢說。尤其是吃完飯,他爸把小鬼請回去,也總是像往常那樣說話,朱源實在不放心他爸和小鬼獨處,硬着頭皮跟在後頭,就發現以前從來沒反應的小鬼,現在卻……

朱源打了個哆嗦,他真的有種直覺,如果放着不管,他們全家都活不長了!

趙奇秋再看朱源,圓臉上寫滿了焦慮,眉宇間的陰氣倒是真的,看來那天的女鬼不知道用什麽法子,把自己和朱源家供養的小鬼在新建局的眼皮子底下調換了。

朱源看趙奇秋沒表态,急的臉都綠了,想說什麽,又有些顧忌,左右看了看,拉着趙奇秋到角落,小聲道:“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趙奇秋看他神神秘秘暗含希冀,奇道:“這種問題找新建局的人是不是更保險點?”

“我瘋了?我爸會殺了我,讓我去陪他‘兒子’好嗎?!”想想那個畫面,朱源甩了甩頭,小聲道:“我知道你有辦法,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也養了什麽東西?別否認啊,現在都傳開了,那天你可是被救了的。”

趙奇秋幹咳一聲:“這個……”

“是什麽?”朱源也算是第一目擊證人,這些天早就想明白了:“我看根本不是女鬼,是不是那什麽,式神!!安倍陰明之類的!!”

“……”

那天孤魂野鬼向趙奇秋撲過去的畫面現在還萦繞在朱源的腦海裏,趙奇秋身後緩緩出現的巨大影子,環佩叮當,一片血紅……

朱源一陣出神,趙奇秋看他也不是很急的樣子,心想反正暫時死不了,不然就……

“你一定得幫我,必須得幫我!”情緒說來就來,朱源猛抓住趙奇秋的手:“哥哥,大哥,祖宗,現在我們家太吓人了,我都不敢回去了!我之前可是為了幫你,我……”

趙奇秋問道:“鮮明鏡在學校嗎?”

“鮮明鏡?”朱源一愣:“鮮明鏡也請病假了,好長時間沒來了。不過聽鮮明海說,鮮明鏡要轉學了!”

“轉學,轉到永深市?”

“你知道啊?”朱源道:“欸說這個幹嗎,我們家……”

“不用說了,”趙奇秋反手攬住朱源,老大哥的拍了拍朱源厚實的肩膀:“你們家小鬼這事,今天晚上就給你處理了。這次多虧你幫我,我還沒有跟你道謝……”

朱源小臉紅撲撲的,看趙奇秋這麽客氣,頓時又回憶起了當初自己為什麽要幫他,果然有那種靈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頓時大大松了口氣,為自己的慧眼激動萬分:“那行啊,我給保姆打個電話,房間收拾出來,不,不用收拾了,晚上你和我睡吧!”

“……”

被同學邀請到家裏,還要睡一張床,這麽家常的經歷兩輩子也是頭一遭,趙奇秋噎了好一會兒,才道:“不用去你們家,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那我怎麽知道處理好了沒有啊!”朱源急道。

“恩……”趙奇秋認真看了眼朱源,這倒是個問題,想了想道:“你會知道的。”

鮮明鏡不在學校,趙奇秋當然不會就這麽算了,厚着臉皮找到他家裏去,原本想以同齡人+好朋友的名義去開導安慰一番,結果剛在客廳坐了兩分鐘就被管家勸回。

“二少爺現在誰也不想見,”管家為難的道:“已經這樣好幾天了,這位同學,我看你臉色也不太好,你還是過幾天再來吧?”

趙奇秋咳嗽了幾聲:“那他什麽時候去永深市?”

管家一愣:“下周。”

趙奇秋點點頭,也沒多說。出了大宅回頭一看,正看到鮮明鏡的卧室窗邊站着一個人影,對方不閃不避,一動不動的站在那。以趙奇秋極佳的目力,正看到鮮明鏡面無表情的臉,即便對方知道已經被看到了,卻也沒露出絲毫的神情,仿佛趙奇秋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一般。

趙奇秋心裏暗抽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鮮宅。

晚上當李培清又一次拿起體溫計的時候,看到上面标示的數字,終于松了口氣,道:“退,退燒了。”

他看向坐在書桌前一張張寫卷子的趙奇秋,原本想開幾句玩笑,可總覺得趙奇秋今天出去了一趟,回來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一時作罷,讪讪的又去翻藥盒,嘴裏道:“還是再,再吃兩頓,鞏固鞏固。”

心裏大大的搖頭,這小子,可真是個藥罐子呦!

當晚,朱源睡得很不踏實。

一周以來,家裏的空調無論怎麽開,溫度總是上不去,但從來不像今天冷成這樣,好像四面八方的窗戶都開着一樣。朱源在床上縮成一團,隔着秋褲撓了撓小腿,嘴裏嘟囔一聲,心裏打定主意,今天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不睜眼!

過了不知道多久,朱源恍惚睡着,頭頂癢了癢,好像有人在搔他的頭發。

朱源規律的呼吸瞬間就變得又急又短,很快連呼吸都停了。

一陣陰風從腳底鑽進了被窩,朱源知道自己死死壓着被角,當下根本不敢動,嘴裏瘋狂的念阿彌陀佛。

可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在他頭頂道:“朱源,朱源!”

朱源不敢理會,那個聲音還在叫:“朱源,朱源!”

朱源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了,因為這個聲音像是小孩一般,還十分尖細,讓人腦洞大開,朱源頓時蜷縮的更緊了。可他不理會,那個聲音卻也不放棄,一直在他頭頂上叫他。

朱源哭了:“媽媽……我要死了!”

“朱源!”尖細的聲音見他始終不理會,沉寂了片刻,最後仿佛非常不滿、生氣的道:“以後,你就是我的主人了!你好好活着吧!”

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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