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暮色沉下來,街市五彩的燈亮起來,燈火斑駁在高速行駛的車裏,凝結成塊如午夜炸裂的煙火碎在男人的臉上。
許白焰手指撫摸着懷裏蜷縮沉沉睡去的小黑團,夜色下幽黑瞳孔略微閃爍白光,眼神從車窗裝作不經意地移開,悄無聲息地偷瞥此時正在開車的男人。
屏息凝神的模樣仿佛在偷窺一團耀眼的光,鬼鬼祟祟的小眼神偶爾被後視鏡裏一閃而過的亮光刺中,不自覺地瑟縮。
都雲谏此刻就坐在他身邊,白襯衫略微敞開兩顆扣子,露出性感的喉結,瑩白的光從車窗間隙傾斜落側臉上,更襯地線條流暢、鼻梁高挺。指尖美妙優雅地仿佛鋼琴彈奏,男人眉目柔和的模樣,讓人光看着他就莫名心靜下來。
貴氣十足的富公子,這樣一個人再加上屁股下柔軟如雲朵般的坐墊和精致奢侈的車飾,空氣裏都仿佛布滿金錢的芬芳……當然如果能夠忽略掉男人襯衫和袖口上的黑□□腳印的話,一切都會更合理些。
都雲谏當真說到做到,在他發出地點後不到二十分鐘的時候,那男人就到了許白焰的辦公室。
和醫院裏大多行色匆忙、質樸沉郁的人不同,他今天應該是去見了什麽人或者處理了正經事,微卷黑發精致定型到每一根發絲,一身質地不凡的藏青色高定西裝完美勾勒出纖細的腰身,挺健筆直的身形簡直自帶氣質,走過醫院走廊時引得一衆醫生護士不覺得駐足側首。
雖然平日裏也是西裝革履精英範兒十足,但今天卻更精致細膩地添了分豪門公子錦衣玉食的慵懶貴氣。許白焰出門迎接時見他走過來,當真是一團人形光源,讓人難以移開眼。
他見到許白焰便遠遠地微笑颔首略微招呼,舉手投足間濁世佳公子氣息簡直撲面而來,一枚精致的鑽石袖扣簡直晃瞎許醫生的眼睛。
不緊不慢地輕聲問了問小貓咪的近況,還沒等許白焰意思地寒暄幾句,男人就直接越過了許醫生直奔主題,一把脫下了有些掣肘的西裝外套随意搭在桌上,動作輕柔地抱起黑泥團。
質地一流的純白襯衫毫不避諱就貼上了蜷團的小泥貓,嘴裏還輕聲發出安慰意味的貓咪叫聲,體貼模樣絲毫不像平日裏那個遠人千裏的矜貴男人。
原本以為是都雲谏念交情來幫忙,現在想來或許真是為了救這個小貓咪才親自前來,畢竟自己都沒有貓咪這般溫柔待遇……
許白焰正睜大眼睛準備見識見識這位高知分子如何挽救小貓,下一秒卻被病房護士匆忙叫了去。他只能頗為遺憾地咬牙,最後瞥了眼知會了聲就先離開了。
不知道具體救治過程是怎樣的,許白焰回來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明明知道都雲谏不可能是個專職寵物醫生,但他居然絲毫不擔心回來看到的是一團冰冷的黑泥,他貌似心底裏對都教授有幾分莫名的信任,而這一切在他回來看見小貓咪的那一刻得到了印證。
彼時在一旁圍觀了全程的小護士在走廊上偶遇他,當即星星眼地不停地訴說着都教授處理起小貓那副專業模樣,治療時對上小貓溫和柔軟的男人用起藥來克克精準,絲毫不遲疑猶豫的治療手法,簡直就像從業多年的老醫生……
許白焰勉強聽進去七七八八,他此時所有的心思都灌注在都雲谏的身上,匆匆步履卻在他推開辦公室門的下一秒莫名停頓了幾秒。
傍晚的光下,男人坐在許白焰平日裏看診的轉椅上,手臂微曲環住睡在腿上的小黑團子,那貓呼吸明顯平順了許多。
适才白淨的襯衫下擺沾滿了烏黑的泥點子和貓爪印,男人的眼神卻柔軟和煦沒有半分愠怒,唇角旁小小的梨窩若隐若現,讓許白焰不自覺地想起那天在書店裏遇見的他。
許白焰腳步一頓,他居然不想出聲打破這一幕。
懷裏安睡的小貓緩緩醒轉,一雙泥爪子絲毫沒有自覺的在都教授胸前蹭來蹭去,男人輕笑出聲的同時略微後撤企圖躲過這熱情的負擔,偶一擡頭卻見許白焰頓在辦公室,輕松的笑容略微收斂。
“許醫生,你回來了?”依舊是熟悉的周到禮節,眼神裏的暖光甚至還比不上對貓時的多。
男人環抱着黑貓略微起身,右手還不時為此時莫名鬧騰的小貓咪順毛,動作間手上動作大了些牽扯出西裝褲裏夾着的襯衫一角,緊致細膩的腰間雪膚若隐若現。
莫名有些性感不是?許白焰的心突然被什麽擊中了似的猛地縮了縮,半天沒接上話。
看看時間也差不多晚餐時間,許白焰計劃趁着暫時休息時間把貓咪送到寵物醫院去等候領養。正好相熟的寵物醫院和都雲谏家一樣都在西區,想着順路許白焰就厚着臉皮開口,拜托都雲谏載他一程。
平日裏雖笑眯眯溫和有禮,實際上卻冷若冰霜不願牽扯的男人今天卻少有的答應了。果真是個小動物成精啊,滿心都只有小動物……許白焰突然打心眼裏羨慕起住在別墅還不夠,偏偏還盡享美人呵護照顧的那只傲嬌小紅雞。
車窗外風景飛速變換,許白焰正瞥着眼偷看男人,卻見那側臉微撇過來似乎發現他在偷窺,心裏驀然漏跳了一拍,忙垂下頭掩飾一番,故作鎮定誠懇地發聲:
“今天這件事當真謝謝您了,都教授。”
寸秒寸金的高知教授專程用半個小時挽救了一只流浪貓,肮髒的黑泥還弄髒了昂貴的衣服,确實是麻煩了。許白焰也是真感謝他,光是對小動物這一份細膩的愛就實在令人傾佩。
不過光靠一腔保護弱小的真摯熱情真會如此不顧一切嗎?就為了一個流浪貓?雖然這樣的人确實存在,但許白焰卻總是忍不住多想,直想到頭腦昏漲不知今夕何夕,還有絲可疑的緋紅攀上了耳根。
他才沒有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情節呢。
但所有的氤氲氣氛在下一秒看見都教授毫無溫度的矜持微笑臉時,滿腔的暧昧心思都被卷了個空,再加上那男人聽起來毫無深意的回話,直接摁滅了許白焰心裏似乎冒了點火光的愛情:
“許醫生你不用客氣,舉手之勞罷了……以後若是有類似急事……您都可以找我。”夜色下男人好看的眉眼隐沒在黑暗裏看不清神情,若是細聽可以聽出言語間略作停頓,語氣沉郁似乎是做了什麽決定般鄭重認真。
但相較于都教授此刻心裏風雲翻騰,許白焰的關注點卻一直落在男人适才的話上,說來說去也只不過還是圍繞着動物救治方面而已。
不知哪裏來的小失落,摩挲着小黑貓的手指頓了頓,許白焰又随口找了個話題準備活躍下氣氛,消解自己的小落寞:
“我只道都教授是個高級知識分子,竟然沒想到您居然會救治小動物,還跟我算半個同行呢!”說完還咧開嘴笑了笑,想着誇總不會觸黴頭把。
沒曾想正開車的男人置在方向盤的雙手聞言略微一緊,平日裏言笑晏晏的交際小天才半天沒接話,似乎是不願意交談這方面。
許白焰嘴角扯了扯,只能作罷。
很快車就停在了寵物醫院門口,許白焰抱着黑貓下了車,站在車窗前他再次鄭重地表示了自己的由衷感謝。
傍晚六點的四月江寧此刻已經日暮西沉、萬家燈火,想着或許小貓咪還得費蠻久時間,許白焰就開口說等會兒自己打車回醫院,讓都教授先離開。
不是心口不一,也不是只是客套說讓他先走其實心裏還是想再搭一程,但當黑色轎車揚長而去,丢下他一個人愣在路邊時,許白焰還是有些受傷。
都教授居然什麽都沒有表示一下,就這麽徑直把車開走了……
抱着小黑團子蕭瑟在傍晚的冷風裏,莫名有種被狠心丈夫扔下自己和孩子的狗血既視感。
是了,這才是那個直截了當拒絕做他假男友的那個教授同志嘛,許白焰你在期待什麽?
都雲谏把車開出去好幾百米後穩穩停在了紅燈的路口前,目光悠悠地注視着數字一點點變化,和許白焰分別時的梨窩唇角弧度沒有一絲變化,就仿佛戴着一張格式化微笑的面具。
唯有起步轟踩油門的剎那,才隐約從微小的表情裂紋裏透出此刻男人心裏的不平。他也發現此刻自己的心仿佛出了問題,略微閉眼眉宇微皺的模樣,似乎思考些什麽。
不料片刻後再次眨眼,男人便又重置為适才精致柔和到沒有任何差錯的神情,仿佛适才真的只是錯覺而已。
從寵物醫院出來已是半個小時後,許白焰墊付了些醫藥費把小黑貓留在了那,洗完澡後可可愛愛的小模樣惹人疼愛極了,興許不到幾天就會成為哪家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了。
告別溫馨暖和的寵物之家,學雷鋒做好事的許白焰此刻卻只能孤零零地站在風口,等着手機剛打到的車越過大半個城來接他,回醫院繼續上夜班。
莫名有些冷清,雖然他已經這麽過了好多年,只是今天孤獨感不知為什麽好像尤為突出。
車行駛不規律的震動十分催眠,整天在醫院裏團團轉的許白焰不免神思倦怠,枕着擱在車窗上的手臂便沉沉睡去。
然後他就在夢裏見到了曾經心心念念的少年。
那年盛夏的陽光正好,兩人對視着抿嘴甜笑,沒有其他什麽人,就他倆,浸醉在多年前無邊的光景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