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宗桑和小宗桑
盈袖有個毛病,過度緊張就會打嗝,這一打嗝兒就難免牽動傷口,小腹的刀傷越發疼了。她趕忙捂住嘴,誰知打得更厲害了,偷偷用餘光看去,左良傅此時就半蹲着,微笑着看她,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大,大人,嗝!”
盈袖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她此時心亂如麻。
這怎麽回事,左良傅難不成從開始就知道她裝暈?為什麽不戳穿她?他故意說那些話、做那些事給她看?想叫她知道,其實他還是正人君子,讓她徹底卸下心防?
若真是這樣,這男人就太可怕了,還有什麽不在他算計中。
“我,不不對,民女…嗝!”
盈袖越想越害怕,都忘記小腹的疼痛。
就在此時,她看見左良傅忽然站起身來,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死死盯着她不放,獰笑了聲,緩緩拔出長刀,兩手握住刀柄,上揚起。
“大人,您要做什麽。”
盈袖慌了,狗官難不成惱羞成怒,想殺人?她昨晚上是見過狗官在雪地裏斬狼首的,血揚得老高,十分駭人。
“做什麽,哼!”
左良傅冷笑了聲,将刀刃抵在盈袖脖子邊,如此反複幾次,仿佛在找尋最佳斬首位置,又仿佛在攢勁兒。
“本官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最恨被人耍弄,你說我要做什麽。”
盈袖倒吸了口冷氣,他果然知道,并且一直配合她作戲。
“你不能殺我!”
盈袖慌不擇言:“你還要在我身上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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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好位置了,這麽細的脖子,只消一分力就斷了,我數三下,準備好了麽?”
左良傅眼中嗜血之色甚濃,舌尖輕舔了下發幹的唇,開始冷聲念:“一、二……”
“啊!”
盈袖吓得閉上眼,在這一瞬間,她竟閃躲不了,居然想着大哥曾經給她講過的吓人故事,那些劊子手把死刑徒的頭砍掉後,缺了腦袋的刑徒還可以走幾步,而掉地上的頭滾幾個圈兒後,眼睛還能眨,會看見自己的身子倒下,才死……
“三!”
盈袖呼吸一窒,閉上眼睛,牙關緊咬。
可等了好久,脖子都等不到那鋒銳冷硬的刀鋒。
她眼睛偷偷眯開,看見左良傅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神情倨傲且冷漠,忽然噗哧一笑,眸中帶着溫柔,手腕輕動,用刀背輕打了下她的胳膊。
“這下不打嗝兒了吧。”
左良傅将刀收回鞘,擡腿,腳踩在大石頭上,身子往女孩跟前傾,笑道:“我聽說治打嗝兒最好的法子就是吓一吓,果然有效。”
盈袖癡愣住,好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她的心還跳得很快,雙腿疲軟,渾身冒了層冷汗,手一直在發顫。
“呦,真吓着了。”
左良傅大手在女孩面前晃了晃,打了個響指,大聲道:“傻了?嗐,本官不過跟你開個玩笑。”
“你走!”
盈袖憤恨不已,揚手就往左良傅這張欠揍的臉打去,可因實在沒勁兒,最後只是指頭輕輕地拂過男人的側臉。
女孩委屈的大哭,哭得直咳嗽,小腹的痛感又回來了,這會兒雙腿也微微抽筋,渾身都難受。
“你是大官,幹嘛總要吓唬我一個小姑娘。”
“因為你耍弄本官。”
左良傅雖微笑着,可眸子卻帶着些許冷意,他盯着女孩,若有所思地問了句:“丫頭,你耍弄得可開心?”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她在裝暈。
“我,我何時耍弄大人了。”
畢竟心虛,盈袖說話聲音越來越低。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明明被算計和欺負的人是她,可怎麽到頭來她竟怕成這樣。
嗐,怕什麽,大不了跟他拼個魚死網破,死之前好好的咒罵他一頓,臊一下他的厚臉皮。
“那大人可知,民女為何耍弄您。”盈袖冷笑,斜眼瞪着男人。
“難不成……因為本官真瞧着老面?”
左良傅摸了下自己的臉,無可奈何一笑。
“嗯?”
盈袖一頭霧水。
“本官其實不喜歡你叫我幹爹,小小年紀,竟這麽頑皮,敢耍弄朝廷命官。”
“大人說的耍弄,是指這個?”盈袖懸着的心稍稍落下,擡臂,用袖子抹了把額上的冷汗。
“那不然呢?”
左良傅笑着又往前傾了下,眨着眼問:“難不成,你還有什麽秘密瞞着本官?”
“沒。”
盈袖立馬否認。
吓死了,方才差點就被他咋呼地全都交代了。
“大人可冤枉民女了,民女是真心……”
盈袖的奉承話還未說完,就看見左良傅直接上手,幫她将大氅裹好,嘿然一笑,把她橫抱了起來,頭頂着風雪,大步朝山下走去。
這會兒離得近,她能清楚地聞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能看到他的下巴真的有好些硬須,應該很紮手吧。
“大人,您,您放我下來,叫人看見多不好。”
盈袖有些着急,瞧他走的方向,似乎是慈雲庵。
他想做什麽,抱着她給陳南淮和陸令容瞧?這也太嚣張跋扈了吧。
“怕什麽。”
左良傅玩味一笑,低頭看着懷裏的美人,戲谑:“你不是非要認大人做幹爹麽,爹抱女兒,還怕被人看見?再說了,本官要是放下你,你是能走動,還是能爬動?”
盈袖被噎住了。
她感覺自己給自己埋了個坑,自作聰明地跳了進去,誰知道左良傅就在一邊站着看笑話,順手給坑裏填了一鏟子土。
“大人,民女不想叫讨厭的人看見……我是如此狼狽。”
盈袖有些委屈,盡管她感覺,左良傅絕不會叫她再受陳南淮的羞辱。
“想哪兒去了。”
左良傅搖頭一笑,柔聲道:“你方才不是求本官帶你瞧病麽,正巧,慈雲庵的主持竹燈師太有好手段,專治婦人疑難雜症,譬如什麽難産、血崩、難以受孕,還有天生石女,她可比太醫院的院判還要厲害呢。本不該打擾師太坐禪的,只是你這孩子實在太矯情,一點小傷就哼哼唧唧直叫喚,吵得大人的頭都要裂開了。”
盈袖白了眼男人,到頭來還是她的錯兒了。
“宗桑。”盈袖微笑着,罵了句。
這是南方丹陽縣的地方話,是畜生的意思,非本地人絕對聽不懂。
“宗桑?”
左良傅眉頭微皺,笑着問:“這是啥意思?”
“是丹陽話,是說某個人品德高尚、急公好義、從不欺淩弱小,總之是誇您呢。”
盈袖忍住笑,虛弱地誇:“大人,您真是一個大宗桑。”
“這話聽着真受用。”
左良傅點頭微笑,神情十分愉悅:“大宗桑,為什麽是大,是因為本官個兒大麽?”
說罷這話,男人低頭,瞧着懷中嬌媚明豔的丫頭,壞笑:“你個兒小,那你就是小宗桑。”
盈袖又不安。
這老小子鬼得很,有時候挺好,打他罵他愚弄他,他笑呵呵就過了,完全不放心上;
有時候也挺可怕,好像揣着明白在跟你裝糊塗。
……
雪又大了,如鵝毛般飄飄揚揚,野鶴坡很快就生起層厚重的白霧,把慈雲庵全然籠罩住,正應了那句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雪花落在臉上,甚是寒涼,盈袖略微扭頭,往左良傅胸膛轉去,想要避開這些無情之物。
山路難走,再加雪天路滑,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懸崖,可不知為何,她竟一點都不害怕,大抵是因為狗官走得很穩,她半分颠簸都感覺不到,很安心。
沒多久,左良傅就抱她到了坡下。
扭頭一瞧,許是是下了雪,陳南淮的車駕已然離去,只留下一地雜亂的腳印和狼藉。
山門前兩個小女尼一邊清掃着,一邊小聲咒罵陳施主是色狼淫胚,竟到佛門跟前賣弄風花雪月,好生不要臉。她們只記得要耗費一兩個時辰在雪地裏幹活,全然忘了陳施主的慷慨大度。驀然擡頭,瞧見了挺拔俊朗的左良傅,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雙手合十,連聲阿彌陀佛。
盈袖噗哧一笑,低聲打趣:“看來小女尼還是有凡心,會嫉妒,還會臉紅,如花的年紀卻被強逼着剃了頭,守着清規戒律,吃着粗茶淡飯,多苦。”
“苦?”
左良傅一笑,只是看着懷裏的小人兒,毫不理會那些偷摸瞧他的女尼。
“律法中明明白白寫了,和尚道士女尼不用服役,也不繳稅,還能分得幾十畝良田,多好的買賣。雲州這些個豪族為了逃避賦役,把名下的田産拆開,詭名寄存在寺廟庵裏,都是老手段了。傻姑娘,而今有大把的人搶着當和尚尼姑,你不必可憐她們,懂?”
“懂了。”
盈袖點點頭。
她瞧見左良傅頭上滿是雪,笑了笑,幫他輕拂去。
“嗯?”
左良傅愣在原地,詫異道:“你做什麽。”
“幫大人弄掉雪呀。”盈袖莞爾。
“哦。”
左良傅亦笑了,莫名地開心。
盈袖瞧見左良傅抱着她,并未從正門入,只是往慈雲庵的後堂繞。走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到了一扇漆黑的小門,他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踹開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這扇門後是個小院,甚是雅致,院中植了數十棵鳳尾竹,小竹林中有石桌石凳,若細看,院中還挖了條一丈寬的溝渠,裏頭似有從山上引下來的潺潺泉水。
盈袖不禁暗贊,好個清幽去處!
“大人,有句話不知當問。”
盈袖輕聲道:“瞧您對慈雲庵很是熟悉,就像進自家後院般來去自如,您,先前認識竹燈師太麽?”
“這你可問對了。”
左良傅玩味一笑,逗女孩:“本官和竹燈是老相好,她庵裏這些個大中小尼姑全都是本官的賤妾。”
“大人!”
盈袖微怒,虔誠地念了聲阿彌陀佛,嗔怪:“出家人都要排揎,您,您也忒壞了。”
左良傅低頭,湊近女孩的臉,壞笑:“我還可以更壞。”
正在此時,只聽上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從裏面走出來個穿着月白色披風,身形清瘦纖弱的美人,她懷裏抱着抱在幾卷土黃卷軸,一臉的病氣,可行至高雅,正是陸令容。
盈袖呼吸一滞,怎麽這般巧,竟然在這兒見到她。
女孩有些難為情,不禁往左良傅懷裏縮了幾分,偷偷打量陸令容,這會兒離得近,瞧得清,這位陳家大少的心上人果真有幾分姿色,就是太孱弱了,讓人心生憐愛。
奇怪的是,這丫頭見了陌生男人,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嚷不叫,只是在一開始瞧見左良傅時微怔了下,一派的雲淡風輕。
“大人,小女有禮了。”
陸令容屈膝福了一禮,略微好奇地往男人懷裏瞅了眼,沒多問,笑道:“您幾時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宗桑是我一個南方朋友教我的,念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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