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古井(一)

靈澈醒來的時候,他的面前空無一人。“輕雪?”他喊着他的名字,回頭望,陽光透過窗,照耀着一束沙塵。

靈澈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靈澈君?”朱煙正好看見了慌慌張張的他。

“朱煙妹妹。”靈澈大叫,“輕雪不見了!”

“輕雪?”因為這個稱呼從他的口中說出,朱煙稍微晃神了。“哥哥是吧?哥哥今天一大早就醒了,現在在大堂吃早飯。”

靈澈立馬拔腿就跑去。

他跑到大堂,果真看到朱顏正在吃早飯,衣冠楚楚,風度翩翩。

“你沒事了吧?”靈澈跑過去,按住他的肩膀。

與他相比,朱顏冷靜得不可思議。“我一醒來就找了門中長老确認,除了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功力以外,并無不妥。”

“我困在陣裏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急,先吃了吧。”

要是靈澈像往常一樣足夠理智,一早就該發現了朱顏判若兩人的态度。可是他現在看着他,只想着,真好啊,這個人一點事也沒有。

吃完早飯,朱顏大概和他聊了一下在飄渺宮發生的事情。蘇莩在研究怎樣把黑羽中的功力轉移到人的身上去,然後他們一直觀察着衆道,發現朱顏似乎挺合适的,就抓了去實驗。靈澈困在陣中三天,他也被折磨了三天,在最後一天的時候他感受到法力四溢侵蝕全身就痛暈了過去,醒來以後就在床上了。當然,他在地下室看到的所有狀況也一并告之。

“所以你沒有事嗎?”靈澈問。

朱顏朝他伸出手,靈澈自然去接住他的手,可是下一瞬間,朱顏就稍一用力,把他壓在了桌子上。“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法力,你覺得怎麽樣?”

靈澈被他壓在桌子上,不論怎麽反抗也是紋絲未動。“痛。”他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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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卻沒有馬上放開他。“以你之力,現在能抵抗我多少?”

“一點也不能抵抗!”他已有千年之力,而他只是一個修為中上的道士而已。“快放開我!痛死了!”

朱顏看了他一眼,松開了手。

靈澈瞪他。

“怎麽了?”他問。

“我才要問你怎麽了?那麽粗魯對待我,知不知道我很脆弱的?”

朱顏又去拉他的手。他在試探着自己能做什麽,然後他發現自己現在幾乎無所不能。

靈澈感覺一陣霸道的功力從指尖傳來,他馬上甩開了朱顏的手。“你到底在幹嘛?”

“我在看。”他收回手。“你……好弱。”

靈澈嘀咕。“我都說了我很脆弱啊。”

“我現在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因為不知道那些力量究竟會對我怎麽樣?”

靈澈問:“要我護法嗎?”

朱顏搖頭。“長老比你合适。”

言盡于此,所有決定都定下。

“那我要做什麽啊?”在朱顏關門修煉之前,靈澈不甘寂寞地探進頭。

“你可以先去收妖也可以在這裏住着等我。”

“那我去收妖好了,帶在這裏挺無聊的。”他撒嬌。

“好吧。”朱顏要關門了。

“等等!”

“嗯?”

靈澈扶着門的手改搭在他的脖子後,湊上去親了他一口。“要小心。”

朱顏愣了一下,然後回答。“嗯。”

他一關門,靈澈就乘着小白離開了。

“靈澈,我覺得他醒來以後态度很不好。”小白盡量選委婉許多的詞語。“很冷淡。”

靈澈說:“唉,一下子經歷那麽可怕的事情應該被吓到了吧,然後又一下子平白無故得到了那麽多功力肯定就很開心,錯綜複雜,還沒清醒吧。”

小白第一次明白愛情可以糊了人眼,不管那個人是聰明人還是笨蛋。“以前他看了你眼神就像蒼蠅看了屎,現在他看着你就像老鼠和河。”

“老鼠和河是什麽典故?”

“就是毫不相關,沒有絲毫關系。”

靈澈皺眉。

“哇啊!我看見了!那只貓妖!”小白突然咋呼。“看看看!就是從伏羲院跑出去的那一只!”

靈澈心事重重。“抓起他。”

之後靈澈又跑去五淩軒,不露于衆人面前偷偷呆了三天,可是朱顏仍沒有出關的意向,而伏羲院中傳來了數道訊息,他只能暫時離開。

仍然是那座山,仍然是那道深淵,靈澈剛一站定,他就發現了可怕的事情。從前幾萬多兇獸,現在居然只剩下了一半多而已。“這是怎麽一回事?”

“沒有什麽。”一個平靜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就像凡人壽命将至,就像神仙的天人五衰,我們也到了某個脆弱的時候。”司馬靜從入口處走了過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靈澈懷着戒備心盯着他。

“我剛剛好要去見一個朋友,在路上往下瞄的時候看見了你,所以就下來了。”

靈澈點頭。“那麽我們繼續剛剛的話題,你們也到了某個時候?神仙在天人五衰的時候幾乎全面退出了人世間,那你們?”

司馬靜無所謂他的試探。“渡不過就死,大家都一樣。”

“哦。”

司馬靜想起另一件事。“朱顏現在情況如何?”

靈澈提起他的衣襟,眯起眼睛看他。“你怎麽知道朱顏有事?”

司馬靜呵呵直笑。“靈澈,祝他好運吧,飄渺宮的人在萬千根羽毛中選的那一根恰恰是我的。要不是我從中幫忙,朱顏早已是死屍了。”

靈澈萬萬沒想到朱顏能活下來的原因竟是如此。

“你對他還真是不一般。”若不是如此察覺,他也不會幫忙。“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焚聲應該教導過你不要輕易交出心,可是你現在幾乎就是把心剜出來送他了。”

師父?靈澈一瞬間走神。

“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們是什麽關系?我回答了你那麽多個問題,你倒是也說一個吧。”

靈澈看他,眼神不明。

“不說的話,以後你問的問題我都會有所保留。”

靈澈只好回答。“他說他喜歡我。”

“據我所知,說喜歡你的人還真不止一兩個。”

“那麽我也喜歡他呢?”他擡眼,棕色的瞳孔倒映着對面人驚訝的神情。

司馬靜果真被吓到了。“有意思。”

他繼續擡頭望着深淵。

“那麽祝你們……白頭偕老。”他用不鹹不淡的聲音表示祝福。“雖然你未必能有白頭。”

這只兇獸怎麽說話越來越讨人厭了?

司馬靜揮了揮手,然後轉瞬之間又不見了。

事情處理得七七八八,靈澈又再次跑回五淩,只是他還沒上五淩軒,就遇上了朱煙,東昌護在她的左右。雖然東昌年紀比朱煙大上十歲有多,可是修道人的外貌不易老,而且壽命比一般人長。所以兩人一個貌若天仙,一個也算是清隽有加,站在一起也是一對璧人。

東昌最先看到了靈澈。“靈澈君!”他一如既往的熱情。

靈澈勉為其難地回應他。

看着朱煙一副對他很感興趣的樣子,東昌硬是厚着臉皮拉着朱煙過去。“多日不見,靈澈君風采依舊!”

他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幹巴巴的舊道袍,更加佩服他的信口開河。

“靈澈君是來找哥哥嗎?”朱煙擠進去。

靈澈不回答。

東昌早就适應了這樣的靈澈。“朱掌門剛帶着龍光旗的小姐走過這條街。”

“龍光旗的小姐?”他擡眼。

朱煙發現自己真的要被他的一雙眼睛吸去了心魄。“從前是有些誤會。”她想起了靈澈君第一次出現在五淩軒,正是龍光旗的長老找麻煩上門的時候。“不過現在誤會解開了,大家稍有交往。”

靈澈問:“他們現在在哪?”

東昌馬上指路。

靈澈說了一聲失禮,便抱着懷裏嬌小玲珑的狐貍離開了。

朱煙捂着臉。“怎麽感覺靈澈君像去捉奸一樣?”

東昌否認。“多慮了,靈澈君不喜歡人的。”

靈澈一雙明目可視千裏,所以他在沒有幹擾的情況下,要是真心想找誰,那是輕而易舉的。

他很快就找到了朱顏,他和一個少女走在橋上。這次是真的少女,青春洋溢,清秀可人。

她在橋上稍微歪了身子,朱顏馬上扶着她。

“是誤會,一定是誤會。”小白立馬豎起了全身的毛。

朱顏似乎冥冥之中也有感應,他看了一眼靈澈,但是最後卻選擇朝他點頭,然後繼續陪着少女走完那一條橋。

“靈澈!給他一個機會解釋!”小白當機立斷。

靈澈合上眼睛,再睜開時,眼眶裏流下了兩行淚水。“不用了。”他勾起嘴角,大約是想笑,然後淚滴不斷滾落了下去。“我好像明白了,他現在,進入了古井狀态。”

古井無波。

在修真界,這個詞專門用來形容在快修煉圓滿,要踏入仙界的修真者,他們一部分在這個階段,會進入一種無悲無喜、無嗔無怒的狀态,外界的什麽都不能引起他們的興趣。他們喪失了人的情感,靠近了某一部分沒有感情的神仙的處境。

千裏功力加身,成仙在望。

靈澈自然是見過這種狀态的人的,他的師父就是不想再這樣下去,憑着最後的執念,默默去了。

“我知道我該愛你的,可是就是沒有了愛你的那種感覺。”焚聲曾經那麽說過,那時候他該是絕望的,可是也是體驗不到絕望了。

靈澈收回粘在他身上的視線,低下頭,抱着狐貍,默默轉身,然後踩着一步又一步的沉重步伐,離開了。

他的身後有一座橋,橋上盡是這熱鬧的衆生,他的身後是一片小小的世界,朱顏在那裏向他走過來。可是他抱着狐貍,卷縮着身子,蹒跚的步伐就像是當年孤單落魄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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