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傲因

此時此刻,公司的大廳不再空曠。密密麻麻的妖怪與少量人類一同擠在前廳,躁動非常。

原本工作得好好的,不知為何就被集體召來站着。大家不明所以,在底下竊竊私語,将整個大廳籠罩在嘈雜聲中。

這時,胡眉從一側繞到大廳,走上前臺,嚴肅道:“諸位,稍安勿躁。”他臉上常年挂着的笑意被凝重代替,“公司出了點狀況,請大家配合我們的調查。”

妖怪們紛紛交頭接耳,猜測這是怎麽回事。

只聽胡眉道:“請大家自動分成五隊,每一隊間留下可供行走的空隙。我們要找一個人。”

他身後,楚澤默默地站了出來,目光沉沉地向下掃視一圈,心髒一陣鈍痛。

很快員工們就按照要求排好了隊形,由胡眉領頭,楚澤故意走在他後面,不快不慢地圍着所有人走了一圈。

一圈後,胡眉輕輕問:“怎麽樣?”

楚澤面色看起來沒有異樣,但沙啞的聲音還是暴露了他:“……從中間再走一遍吧。”

胡眉:“……好。”

這一次,楚澤放慢了速度,從不同的空隙踱過。一步、兩步,他把全部希望懸在胸前的靈玉上,期盼出現和剛才一樣的奇跡。

可是,饒過一圈、兩圈、三圈……胸前靈玉依舊沒有一丁點反應,楚澤一顆心不斷下沉,到最後,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胡眉擔心地回過頭:“怎麽,還是沒有?”

這回頭一看,胡眉吓了一跳。只見楚澤面如死灰,仿佛忽然沒有了活氣。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從窒息中緩過來,緩緩道:“可能是我感覺錯了。”

胡眉焦急起來,道:“你別急,肯定有漏下的人,我們等會兒去查監控。”

楚澤又重複一遍:“是我感覺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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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說完,就像再也忍不住什麽,快步向反方向走去,背影蕭索至極。

胡眉心裏重重嘆了口氣,回想起剛才楚澤的反應,也跟着難受起來。

怎麽說呢,就好比沙漠裏窮途末路的旅人猛地望見綠洲,費勁千辛萬苦跋涉許久,卻發現那是一片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樓——沒有什麽比給了微末的希望,又報之以絕望更傷人了。

胡眉回到臺上,故意恐吓道:“我想确定大家都到齊了麽?假如漏了一個人,所有人都有包庇的嫌疑。”

下面又嗡嗡了一陣,妖怪們顯然也很茫然。

這時遠處忽然一陣騷亂,只見一只雪鸮從天而降,劃過擁擠的人群,落在站臺上。

他搖身一變成了一位中年男人,面色發苦地向胡眉道:“總、總裁。抱歉我晚來了,剛才我拉肚子,去廁所蹲了一會兒。等我回來在桌子上發現了這個,”他拿出那張字跡潦草的紙條,“——米主播的請假條。”

胡眉面部抽搐地取來紙條,心裏的聲音不停吶喊:“怎麽會,不可能的吧?!”

他立刻吩咐身邊屬下,讓他們對人群做進一步詢問,自己則攥着紙條,快步走到大廳側面的接待室裏,只見楚澤正坐在沙發上,以手撐臉,疲倦至極,仿佛凝固的石像。

“看看這個——”胡眉把紙條往楚澤身上一抛,連珠炮彈似的說:“回答我的問題。幾天前你遇見的那個降妖師,你知道他的名字麽?你見到他的時候靈玉産生共鳴了麽?你對他感到熟悉麽?還有,為什麽你偏偏放過了他?”

楚澤渾身一震,擡頭道:“妖界異動,我提前出關。為防止靈玉受損,從出戰到負傷我都沒帶在身上。”

胡眉道:“很好。其實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就算你不傷凡人,也沒理由直接放那人回去……”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楚澤,“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楚澤沒有作答。他愣了片刻,似乎在回憶當天米曜對他的所作所為,心跳越來越快,幾乎快要崩出胸腔:

“是那個降妖師?!”

胡眉剛好調出了米曜所在的六十五樓的監控,昏暗的樓梯間內,兩人清楚地看見米曜消失在傳送陣裏,而監控視頻顯示的時間正好是十分鐘前。

胡眉指着監控道:“是,那個降妖師叫米曜,是我們公司一位主播。”

見楚澤渾身僵硬地湊在監控前,恨不得把屏幕盯出一個洞,胡眉心裏一松,嘴角染上一絲無奈的笑意:

“說不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話說米曜被一紙傳送符送到自家客廳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家就像剛被強盜洗劫了一番,成了個廢品集中站。大型沙發翻了個個兒,露出內部支撐用的彈簧,淡黃色的海綿被撕扯出來,鋪滿了地面。桌子椅子凳子櫃子俱是橫屍遍野,木制地板被砸得坑坑窪窪。挂壁電視也掉了下來,十有八|九報廢了。

米曜心有戚戚然,覺得他老爸上一年的淘寶估計是白開了。

不過現在他顧不上哀嘆,匆匆瞟一眼家中慘狀後,米曜得出了一個結論:被封印在《十小咒》裏的妖怪來頭不小。

他快步走向電腦桌,果然在桌面見到一本攤開的書,書頁被翻到一半還多,所處的位置正是《十小咒》中的第七咒——“炎光咒”。

米曜試探着對書開口:“老爸?老爸?你聽得見吧。”

過了一會兒,書中傳來熟悉的聲音:“哎!乖兒子!”

米越的聲音并不衰弱,甚至挺中氣十足的。米曜覺得奇怪,靜默片刻後,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将耳朵貼近書頁,歡樂而熟悉的旋律裏夾雜着流裏流氣的話音:

“搶地主!”

“不叫!”

“壓死!”

米越:“雙王在手,天下我有!炸炸炸!”

米曜:“……” 本來他還心情凝重,有些擔憂米越的安危,現在看來真是想多了。

某位專程翹班救人的孝子聽不下去了,對米越道:“爸,別玩了。說正事。”

米越則頗為興奮:“好好好,這局贏了,不玩了。”他似乎關掉了鬥地主,對米曜說,“還好我被關進來的時候揣上了手機,更沒想到進了書裏還有信號。”

米曜:“你那裏什麽情況?”

米越:“周圍全部黑黢黢的,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裏,估計是封印在書中的異度空間。”正是因為什麽都看不見,他實在是無聊,在等待兒子救援時用手機游戲消磨時間。

米曜:“可是,你怎麽會被騙進書裏?”

米越似乎對“騙”這個字有些不滿,哽了哽道:“早飯後我沒事幹,突發奇想,想研究做菜的咒語,于是拿來了那本《十小咒》。翻到炎光咒的時候,你爸我就覺得有什麽不對。我尚在思索哪裏不對勁,一只骷髅似的手突然從裏面伸出來,我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個踉跄,忙抽回手,結果不知為何那手死都不肯放開我的手腕,最後被我拉出來了……”

米曜:“……然後你沒打過別人,反被關進了書裏?”

米越:“一時大意,一時大意。”

米曜道:“你可以确定炎光咒封印的是什麽妖怪麽?”

米越:“穿着破破爛爛的布條,渾身酸臭,長舌拖地,跟個智障乞丐似的,還能是誰?”

米曜眯起眼睛:“傲因。”

兩人接着仔細分析了此時的狀況,發現情況不那麽樂觀。傲因是一種遠古時就有的惡妖,長相寒酸,喜食人腦,在妖怪群居的片區還好,若叫他跑到了人類居住的地段,那可就麻煩了。

米曜道:“我先抓傲因,會把書帶在身上。爸,你能支撐住吧?”

米越低頭看了看手機,無所謂道:“還有百分之五十多電,夠了。”

米曜:“……”

他也不多說,将《十小咒》塞在挎包裏,轉身跑出門。只要是妖怪,身上就會帶有特殊的氣息,每一種妖氣也是不一樣的。傲因剛與米越在客廳打了架,留下不少痕跡與一股腐臭的味道,那腐臭味雖然不濃郁,但也足夠一名專業的降妖師進行追蹤了。

米曜發覺傲因為了避免與其他妖怪碰上,沒有上電梯,而是走了應急通道的樓梯。他順着那股氣息下了樓,一直追到了另一棟公寓旁的人造樹林裏,此時接近上午十點,太陽光愈加耀眼,而惡妖向來适應黑暗,畏懼陽光,料想它也跑不了多遠。

為了不驚動傲因,米曜一邊進行悄無聲息的追捕,一邊大腦飛速運轉。

一只被炎光咒封印在書裏,過了許多年暗無天日囚獄生活的大妖,如果忽然有一天重獲自由,它首先會做什麽?

會因為太過饑餓而攻擊人類麽?

還是找到一個隐秘的地方先安頓下來?

米曜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只傲因肯定花了不小的代價才破開了封印,它身上應當是帶傷的。而之所以傲因會被炎光咒封住,這說明它畏懼光與火。

米曜正試圖從兜裏掏出可以生火的符篆,手指忽然被震得一麻,原來是兜裏的諾基亞響了起來。

米曜邊跑邊掏出手機,一看——怎麽又是胡眉。

他不是已經請假了麽?

米曜擔心其他人類的安全,一心想抓住傲因,就随手拒接了電話。可片刻後,手機又不依不饒地響起來。

捉惡妖時不得分心,米曜心下煩躁,幹脆暴力拆卸了手機電池。

此時,他恰好追蹤到了一條河邊,只要渡過河,河對岸居住的都是人類。

而河水流淌,帶動水面的風吹散了傲因的氣息。

米曜停在水邊,雙手撐住膝蓋,微微躬身喘了幾口氣。他輕輕眯起眼睛,睫毛交錯在眸前,瞳孔印入模糊不清的景象。在這一微妙的時刻,米曜全身感官敏銳起來,他能感覺到周身微暖的風裹挾水汽劃過自己的皮膚,遠處淘浪拍打,水聲嘩嘩,而一絲若有若無的、難聞的氣息夾雜在空氣裏,飄飄蕩蕩,而後倏地聚集在一個點!

米曜猛地睜開雙眼,望見百米外有一個流浪漢,赤着腳跌跌撞撞地走在沙灘上。

傲因?

大腦尚未思考清楚,身體就本能地沖了出去,流浪漢卻仿佛意識不到有人在追自己,依舊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米曜直覺不對,不敢冒然靠近,匕首出鞘,他迅速将一紙火符黏在雙刃上,向前狠狠一擲——

匕首飛出,剛好釘住流浪漢拖在地上的褲腳,火符點燃破碎的衣服,火光沿着褲腿一路向上。

忽然,有什麽東西從流浪漢身下遁出,腳邊黃沙鼓起,沙包疾如旋踵般奔向河水,拖成逶迤的一條線。

它移動的速度太快,幾乎眨眼間就到了河邊,米曜幾張火符急急拍下,可惜要麽失了準頭,要麽火光一閃,被潮濕的沙子撲滅了。

米曜不甘心地盯住水面,可惜他剛才錯過了最佳的獵殺時機,借河沙的保護,傲因早已脫逃入水,連氣息都淡去了……

眼見獵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米曜十分不爽。但更麻煩的事情還在後面,米曜心裏重重嘆了口氣,走回癱倒在地的流浪漢邊。

他自然知道,一旦流浪漢被附身成功,便已無生還的可能。可這個人死相太過凄慘,米曜看了一眼就不忍地撇過頭:只見此人眼球爆出,七竅流血,頭頂被開瓢,成了一個空洞的碗狀——那是他的腦漿被吸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預估錯誤嘤嘤ToT

下章一定會見面!夫夫一起打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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