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鐘巍是容璟的舊部下,是容将軍一手将他從一堆小兵中拎出來,提拔他重用他,雖鐘巍感激将軍的知遇之恩,然則他也知道,以他這副醜陋的長相根本不配待在将軍身邊,朝廷亦不會重用他這樣的醜将。
“将軍,卑職天生缺唇,面有缺憾,承蒙将軍不棄,照拂卑職,但卑職心中明白,在朝為官,帶兵打仗的将軍對面部長相都有基本求,卑職這樣的長相,如何能擔任要職?約束下屬?只願将軍不嫌棄,讓卑職鞍前馬後伺候,卑職便心滿意足了。”
容璟将手中寶劍交給梁十一,接過溫熱的布擦完手,才蹙眉:“你是少見的将才,相貌身量都乃天定,你無需妄自菲薄。”
鐘巍笑了笑,他一笑起來缺唇便愈發明顯,襯得面部更為醜陋,“将軍的善意卑職心領了,只是卑職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卑職這樣的人站得太高只會惹人非議,衆人若以此質疑将軍的決定,彈劾将軍,恐會給将軍帶來麻煩,這是卑職不願看到的。卑職亦不願污了聖上的眼。”
容璟看向鐘巍,鐘巍雖長相粗犷,面色黝黑,可他常年戍守邊關,無垠沙漠、萬裏長空,有這副長相再正常不過,只他面有缺唇,天生醜陋,實在太引人注目,當年容璟發現他天生神力,便破格提拔他,他亦不負期待,屢屢立功,容璟也有意把他調來京城任職,奈何這副長相容易被人诟病,終歸把人困住了。
容璟可以求皇上破格錄用,可鐘巍會承受很大壓力,他本就因外貌自卑,如此一來便不妥了。
鐘巍沉聲道:“将軍,卑職謝将軍好意,但此事莫再提了!”
說話間有丫鬟通報,說是夫人來了,鐘巍莫名有些緊張,将軍多年沒有續弦,在軍中也沒個陪伴的人,作為将軍的下屬他一直希望将軍能找個貼心人,但将軍的事輪不到他這個下屬來多嘴。聽聞将軍墜馬後,是夫人嫁過來沖喜才讓将軍醒來的,消息傳出去後,軍中的将士們都無比感謝夫人,聽熊泗說,夫人是個極美的人兒,這般天仙似的人物若見到他該不會被吓到吧?
鐘巍垂着頭,掌心沁出一層冷汗,說不出的緊張。
宋朝夕走到容璟面前,淺笑盈盈:“國公爺,這位是……”
夫人聲音很是悅耳。
“小人是國公爺的手下鐘巍……”鐘巍慌忙擡頭,這一看當即愣怔住。
宋朝夕一身紅色鬥篷,不大的臉被寬大的鬥篷蓋住些許,更顯得明媚昳麗,明明是不容接近的相貌,卻淺笑盈盈,溫和淡然,既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又有将門女子的潇灑。鐘巍毫不懷疑若她換一身男裝,亦可跟男子一樣策馬奔騰,沖鋒陷陣。熊泗只說夫人貌美,原以為就是普通的貌美,畢竟京中貴女各個樣貌不凡。又是沖喜,自然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才嫁來的,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夫人這般絕色,英雄美人,這樣的女子站在将軍身邊,跟将軍極為般配。
鐘巍第一次看到有女子與将軍并肩,且氣勢并未被将軍完全壓制,他看呆了一瞬,難怪之前熊泗等人要看夫人,将軍不允,鐘巍原以為将軍是不喜夫人,如今看來怕是将軍不舍把這麽貌美的夫人,給他們這種粗人看了。
宋朝夕勾唇輕笑:“鐘将軍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鐘巍受寵若驚,他一個粗人哪能讓夫人對他這般客氣?他想笑着讓夫人不要客氣,可他天生缺唇,笑容醜陋,夫人這樣矜貴的女子,若是被吓到可就不好了,他想笑又努力板着臉,一時間表情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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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璟解釋道:“鐘巍不喜笑,夫人見諒。”
宋朝夕是醫者,當然明白缺唇的人天生自卑,又哪會怪他?若是旁人,宋朝夕未必會多管閑事,可容璟叫她來怕是為了讓她給這位将軍治療,宋朝夕便不會推辭,她沉吟道:“妾身冒昧一問,鐘将軍是否想過要整修缺唇?”
鐘巍一赧,低着頭說:“不瞞夫人,之前将軍替卑職找過大夫,所有大夫都說無能為力,下官醜陋,吓到夫人了。”
宋朝夕連忙擺手,正色道:“鐘将軍是國公爺的部下,沖鋒陷陣,征戰沙場,是國之棟梁,民之希望,我雖為內宅女子,卻也知道,戰場兇險,每一個無懼犧牲的人都值得尊敬,若沒有鐘将軍這樣的勇士又哪來王朝的繁榮安寧?相貌天定,缺唇更是如此,鐘将軍實在無需如此。”
鐘巍自覺爛命一條,被将軍提拔已是大幸,卻未曾想到會從女子口中聽到這樣的稱贊,不覺大受震動。
容璟看她的眼神亦有些意外,尋常女子見到鐘巍都會被吓到,她不僅沒受驚吓,反而透過外貌看到本質,實屬難得。戰場上有許多沖鋒陷陣的兵将,以常人眼光來看,或許并不英俊潇灑,也沒出生于王侯世家,可就是這一幫平凡的人,卻有為國抛頭顱撒熱血的英勇。
宋朝夕看向容璟,沉吟道:“國公爺,妾身不才,願意試着替鐘将軍整修缺唇。”
這說說完,不僅是鐘巍,容璟亦是震驚地看向她,她一直被困于內宅,以至他都忘了她是個大夫,是啊,他都是她救回來的。
宋朝夕眨眨眼,“國公爺叫妾身過來,不是為了替鐘将軍診治?”
容璟笑着搖頭,“我叫你來,是想你替鐘巍相看一下,是否有合适的女子許配給他。”
提到自己的親事,鐘巍又紅着臉,“此前也有人替我安排過,小人這般醜陋又怎配夫人替小人張羅?夫人莫白忙活了,女子見了小人總要被吓到的,若是外人倒沒什麽,可朝夕相對的夫婦,若是彼此厭惡,還不如不成親來得好。”
宋朝夕這才意識到自己原是誤會了,原來容璟并不是要她給人醫治,而是要她當紅娘,也是,他一個男子自然不适合做這種事,她卻不一樣,若她沒有合适的人選,還可以求助于母親或者高氏等人,總比他适合。可前世宋朝夕的父親曾幫人修補過缺唇,她雖然沒有試驗過,卻相信自己亦是可以,更何況她如今有仙草,宋大夫家的仙草,誰又不說好呢?
鐘巍是容璟看重的人,幫助鐘巍也是間接幫了容璟,她當然願意試一試。
“國公爺,妾身不才,願意替鐘将軍修補,只不過修補缺唇後一月之內不可大哭大笑,不可傷風感冒,亦不可飲酒胡吃海喝,每日只能吃稀粥,不知道鐘将軍是否能做到。”
鐘巍被她一番話砸暈了,從前也求過名醫,名醫說他缺唇太大,不宜修補,宋朝夕這一番安排卻讓他覺得,缺唇就是個小毛病,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好似只要不大哭大笑,不傷風感冒,注意飲食便可以治好,堂堂國公夫人親自為他診治缺唇?他配嗎?再者他缺唇缺的不少,若夫人治療後才發現治不好,豈不是叫夫人白忙活了?鐘巍下意識要拒絕,卻聽容璟道:“既然如此,鐘巍的缺唇就交給你了。”
宋朝夕拎起鬥篷的邊角,福了福身,“妾身能給鐘将軍診治,是妾身的榮幸。”
容璟眼中閃過笑意,外人面前就這麽會裝,一到沒人的地方跟他就不講道理。
鐘巍剛來京,并沒有什麽重要的事,容璟把他手頭的一些閑散事交代給了陸骁和熊泗,熊泗一聽說鐘巍要治缺唇,差點跳起來,聽聞治療的人還是宋朝,當即就拍大腿說熊哥哥要來看看宋朝小兄弟,容璟給他派了差事把他譴開,他這才歇了這心思。
宋朝夕說做便做,兩日後要用的東西準備好了,她便讓容璟把鐘巍叫到湖心小築來。
她将備好的麻藥、鋒刀、繡花針、極細的絲線、止血藥物、繃帶放入托盤,讓青竹捧着站在一旁,她則仔細觀察,用畫眉的螺子黛在鐘巍的唇部畫了一條線,便胸有成竹了。缺唇俗稱兔唇,缺唇的人會如兔子一般天生就有三瓣嘴,鐘巍缺唇缺的不小,難度要大一些,但于她而言卻是一樣的。
古書曾有治療缺唇的先例,宋朝夕的父親前世亦嘗試過,但治療的多是幼童,幼童若有缺唇,早些縫合傷口容易淡去,似鐘巍這般的男子愈合比幼童要難一些,卻不是完全不可。
宋朝夕一切準備好,便拿了把鋒刀靠近,“鐘将軍緊張嗎?”
鐘巍一愣,搖頭笑笑,他當然不緊張,他在戰場上經常受傷,刀傷劍傷都不在話下,小小的刀子吓不到他,“夫人莫怕,若是失敗了,鐘巍也會感激夫人的。”
宋朝夕挑眉,不喜歡聽這種喪氣話,哪有事情沒做就說失敗的。她看向容璟,“将軍也覺得我會失敗嗎?”
“你有把握,自然是可以的。”容璟一派淡然地坐在一旁喝茶,宋朝夕挑眉,這人也太淡定了點,缺唇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整修術,尋常人都會過來看個究竟,他倒好,坐得遠遠。
青竹和冬兒卻吓得不輕,倆人小臉都白了。
小姐竟然要拿刀刺破鐘将軍嘴唇上的皮,再用繡花針将兩邊的皮縫合到一起。
這過程實在太血腥了。
青竹雖然只是個丫鬟,可她自小就在內院伺候,平日去廚房也只是端飯倒水,宰雞殺魚都不敢,更何況是割掉人皮呢?可小姐竟然手起刀落,毫不猶豫,更不見懼色,三兩下就把鐘将軍的嘴唇給割破了,鮮紅的血液流出,青竹看得後背發麻。
冬兒在一旁捧着煮好的止血湯藥亦是抖個不停。
小小小……姐好可怕哦。
偏偏小姐眯着眼抿唇淡笑,看表情好似十分享受。大魔王!哪有用刀戳別人自己還很享受的?
宋朝夕還真享受,她第一次替人修補缺唇,難免有幾分興奮,若無意外,這次的醫治亦可以載入醫書,若她成功,她也要把過程記下來寫入醫書裏,所以,整修缺唇于她而言并非普通的醫治,倒更像是某種挑戰。
宋朝夕将鋒刀放在一旁的托盤上,又淡然地将傷處縫合好,她動作利索,縫合傷口像是繡花一般,仔細準确,以至于鐘巍只覺得自己嘴唇上酥酥麻麻,針進進出出,很有章法。絲線很細,縫合手法亦堪稱完美,并未出太多的血,一切都在宋朝夕預料之內。
鐘巍原以為縫合過程需要許久,以至于青竹拿了銅鏡給他看,鐘巍許久還回不過神。
這就結束了?
明明旁的名醫都說沒指望,可夫人幾下就把他缺唇治好了,就連唇上縫合的疤痕都很難看清。鐘巍缺唇缺了二十餘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嘴唇合上的樣子,他難掩激動地看向容璟,容璟點頭笑笑:“縫合上确實順眼許多,沒想到你還是個标致的。”
鐘巍垂着頭,他一直以為自己很醜的,如今嘴唇縫合上,還有些腫脹,卻可明顯看出,他長得并不醜,雖不如将軍那般出色,卻也是個堂堂男兒,鐘巍并不祈求上天給他俊朗的容貌,只求和正常人一樣便好了。
宋朝夕想了想,又命人拿了繃帶過來,纏繞在鐘巍臉頰兩側,如此一來,鐘巍的臉被固定住,很難做出任何表情,宋朝夕這才放心一些,給他擦了止血的湯藥便道:“記得我的囑咐,不可哭泣大笑,不可感冒咳嗽,每日只能吃稀粥,過幾日我會讓人請你過來去除絲線,等肌肉重新長出來,便可将缺唇合為一唇,屆時我再給你一些去疤痕的藥物擦上去,可保你和尋常人一樣。”
鐘巍臉沒法說話,只能眨眨眼表示感謝。
梁十一便叫來人,把鐘巍送回去。他偷偷瞄了眼正在淨手的夫人,忽然覺得,這個讓國公爺晚節不保的夫人好像也不錯。
宋朝夕忙完才松了口氣,整修術還算順利,等拆線後再給鐘巍配一副去疤痕的藥,加仙草進去,鐘巍便可像尋常人一樣生活。她越發覺得自己這次整修術十分成功,便讓丫鬟拿來毛筆,自己找了本空的冊子,将這次整修術記錄下來。只有文字必然不夠直觀,若能畫出整修術的經過,必然會幫助後世醫者,宋朝夕想了想便畫了圖,還将用到的鋒刀、絲線、繡花針的樣式畫下來,如此一來,這次的醫案便很詳細了。
宋朝夕很厭煩寫醫案,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來寫。
容璟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昏暗的燭光勾勒出她無可挑剔的輪廓,她心無旁骛站在書桌旁,手執狼毫,畫着什麽。容璟靠近一些,書頁上有一個身段妖嬈的女子。
宋朝夕不擅書畫,這是難得畫出來了,墨沒了,她想喚丫鬟進來替她研磨,再替她潤一支細筆,她方才用的是他剩下的宿墨。容璟自然接過,站在一旁替她研磨。
宋朝夕抿唇輕笑:“讓國公爺這樣的人物替我研磨,朝夕受寵若驚。”
容璟笑道,“你說着受寵若驚,臉上卻渾然不是這樣的表情。”
她是什麽表情?宋朝夕下意識摸臉,卻弄了一臉的墨,容璟接過帕子替她擦一擦,又問:“在畫什麽?”
“國公爺猜猜。”
容璟很認真地想了一下,便說:“倒像足了春宮圖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