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喬氏在一旁要笑不笑,身後的沈氏氣的不輕,在場知道實情的幾人都默然不語,梁夫人察覺出不對,卻不知為何,她不過跟國公夫人寒暄幾句,衆人神色怎就這般怪異了?
顧顏滿臉難堪,她懷疑梁夫人是故意的,她跟梁夫人并無嫌隙,梁夫人沒有任何理由來針對她,且梁夫人神色無辜,看似是真的不知情。她不過是跑的急了一些,頭發有些散亂,可她身上穿的都是上好的綢緞,一般的丫鬟哪能穿得這般精致?
梁夫人嘴上說世子夫人定然國色天香,轉眼卻把她認成了丫鬟。
實在過于諷刺。
顧顏臉差點挂不住,可今日老夫人舉辦聚會,定然是有正事的,她不敢在這時候鬧得不愉快,且就算沒有,容恒如今還沒有官職,她雖是世子夫人卻沒有任何诰命,不像宋朝夕被封了一品诰命,比這所有的夫人等級都高。這位梁夫人是首輔家的兒媳,首輔正妻數年前去了,一直是兒媳管家,平日與各家夫人往來的也都是這位兒媳,顧顏怎麽可能得罪這樣的人,她根本沒那個膽子。
可這口氣又怎麽咽不下,她從前跟宋朝夕是雙生子,就算如今改了容貌,氣質風華都是在的,怎麽可能有那麽大的差距?梁夫人是眼瘸了嗎?竟把她認錯成丫鬟,偏偏這人她得罪不起。
顧顏笑得有些勉強,“梁夫人,妾身便是世子的夫人顧顏。”
梁氏惟惟愣怔,一旁的工部侍郎妻子偷偷拉了她的袖子,意圖讓場面別這樣尴尬,梁氏反應過來連忙賠罪說:“世子夫人今日穿的衣服素了一些,頭發也略顯淩亂,站在國公夫人邊上有些不顯眼,我一打眼就把您認錯了,您可千萬別怪罪。”
她不說還好,一開口讓顧顏更為尴尬了。什麽叫穿得素不顯眼?她怎麽就不顯眼了,她就是再不顯眼也不像丫鬟吧?偏偏不能生氣。
工部侍郎的妻子林氏出來打圓場,“梁夫人第一次來,認不出來也是難免的,世子夫人切勿怪罪。”
顧顏依舊表現得有禮恭順,像是根本不在意這樣的小事,只垂眸笑笑,“妾身不敢,梁夫人沒見過妾身,這是難免的。”
梁夫人心裏暗暗叫苦,想說堂堂世子夫人,也不知道好好打扮一番,衣着品味更是一言難盡,穿的跟丫鬟似的,能怪她認錯嗎?
和宋朝夕一起聊天的多是各大權臣的嫡妻,顧顏在一旁伺候着根本說不上話,可宋朝夕不同,她不論與誰交流都游刃有餘,與梁夫人聊插花,與林夫人聊騎馬,與趙夫人聊育兒,與懷孕的孫夫人聊養胎,就沒有她不能聊的,顧顏有些看不上這些家長裏短的夫人,她在閨閣時便有些清高,不喜歡她們這些婦道人家的做派,她實在不知這些婦人有什麽可聊的,便有些想走。
她有時候真看不懂宋朝夕,也不知宋朝夕在揚州過的是什麽日子,怎麽什麽都懂,什麽都能插得上話?不論夫人們說什麽,宋朝夕都游刃有餘,這是顧顏永遠都做不到的事。
她站在一旁觀察宋朝夕,有時候她看到這張臉會出神,仿佛透過宋朝夕的臉看到了數月前的自己,那時候她也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她從前以為自己的臉獨一無二,直到宋朝夕回來,一樣的臉宋朝夕卻比自己更大氣更妩媚更有氣勢,襯得她蒼白羸弱的長相,更為寡淡了。
她不願跟人長得一樣,如今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卻未曾想,掙脫束縛後并未變得輕松,反而又被拉入另一個牢籠,如今她隐隐又覺得那張臉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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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顧顏被人請走了,梁夫人才松了口氣,她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般尴尬,只是顧顏雖然長得不錯,可在昳麗的婆婆面前瞬間有些不夠看了,一般人家,兒媳總要比婆婆年輕耀眼幾分,以至于梁夫人下意識便覺得,顧顏應該壓過婆婆長得貌若天仙才對,誰知不如婆婆亮眼便罷了,身材氣勢都不能提,她把人認成丫鬟是她不對,可顧顏放在一旁但看或許不錯,放在宋朝夕面前一比,便瞬間有些不夠看了。
她走了倒好,大家都能輕松一些,宋朝夕比想象中和善,你跟她聊什麽她都能聊,可顧顏神色傲然,像是看不上她們這些家長裏短的婦人,既然如此,還是不要強行湊在一塊了。
戲曲開始唱了,這次聚會本就是打着聽戲的名號,老夫人請溪月喊宋朝夕過去,幾位夫人羨慕道:“你家老太太還真惦記你,沒見到你人就派人來找了。”
宋朝夕笑了,“母親對我很和善。”
戲臺上正在唱《西廂記》,這是經年的老戲曲了,不知道出了多少版本,宋朝夕亦聽過許多次,只是這個戲班的琵琶和古筝伴奏水平極高,添了幾分新意,倒是不招人煩。幾位老夫人看得津津有味,高氏也盯着戲臺目不轉睛,她今日一身華服,插着一個很亮的新步搖,脖子上還戴着一串南珠,很是高貴。容媛也特地打扮了一番,乖巧地坐在一旁。
宋朝夕略顯奇怪,朝她看了幾眼,卻見容媛一臉哀容,拉着她的衣服要她陪着去如廁,倆人出了那裏,彈唱聲漸漸遠去,沒那般吵鬧了,容媛才滿臉哀怨地嘆息一聲:“二嬸嬸快救我。”
“怎麽了?”
容媛滿面愁容,眉頭皺着,“我母親要給我相看,她看上定北侯府的賀青州,今日賀青州祖母也來了,就是旁邊穿着青色薄襖,瘦長臉,看着有幾分嚴肅的那位,聽聞父親還以世子爺的名義把賀青州請來家裏了,幾人如今正在書房讨論讀書的事。你都不懂,我今日坐在那,許多人盯着我看,我就像個被圍觀的猴子,渾身不自在。”
宋朝夕挑眉挑起容媛的下巴,似笑非笑,“我們阿媛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你不喜歡賀青州,不如告訴嬸嬸,你喜歡什麽樣的?”
容媛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挑下巴,臉都紅了,她愈發覺得二嬸嬸太風流了,好像誰都喜歡,以至于她都顯得不那麽特別了,偶爾想起這事她還覺得失落。
容媛嘟嘴道:“人家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反正不是賀青州那樣的,他就是個書生,也太無趣了點,我方才跟他打了個照面,他不會說話也不會哄人,看着心思沒在我身上,二嬸嬸,阿媛不想成親,阿媛就留在國公府過一輩子成嗎?”
容媛臉頰肉肉的,皮膚白淨細膩,日光給她的側臉鍍了一層金色,用了她的粉之後,更是有種難言的嬌俏。細軟的胎發貼着她的臉頰,宋朝夕伸出指尖将胎發挑開,才笑道:“只要你父母親同意,你就是在國公府待一輩子我也不會攔着你,我又不是養不起你,就是養你一輩子又如何?只是你父母親恐怕不會同意的,你這條路很難走得通。”
她不願意說得太死,小姑娘不想嫁就不嫁呗,當初她嫁人之前也不想嫁呢,不嫁人又不會死,只是高氏和容沣是萬萬不可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嫡女終老家中,高門世家講的是臉面,是人脈和爵位的傳承,兒子娶親女兒嫁人,這其中既有血脈又有人脈的融合,只有以這樣的方式傳承,才能保這昌盛延綿下去。容媛沒有隐疾,遲遲不嫁人,外頭會說的很難聽,當然,這些都不打緊,重要的是容媛自己,她恐怕沒有這個勇氣做這個離經叛道的人。
容媛耷拉着腦袋,有些失落,“可我真的不喜歡賀青州,我父母親卻很喜歡她。”
“你哥哥了解這人嗎?他跟賀青州差不多大,應該聽說過其品行為人,不如聽聽你哥哥的意見。”
“哥哥只說他是個很努力的人,定北侯府的老侯爺早早便去了,老世子爺和老世子夫人也是年紀輕輕便沒了,如今定北侯府只有他祖母這麽一個親人,正因為定北侯府人丁單薄,賀青州打小努力,跟一般世子不太一樣,我母親尤為喜歡賀青州,覺得賀青州未來可期,祖母眼下沒有表态,二嬸嬸,祖母最喜歡你了,你去跟祖母說說,容媛不想嫁人。”
宋朝夕要笑不笑,容媛便過來拉着她的手臂撒嬌,“好嬸嬸,你就去嘛,阿媛最喜歡嬸嬸了。”
宋朝夕還能怎麽辦?容媛和庭芳不僅長相可愛,性子還軟綿,又沒什麽心眼,宋朝夕一向沒法無視她們的撒嬌。等她回去時,老夫人還盯着臺上看得出神,正唱到精彩的地兒,現場一片掌聲,老夫人端起汝窯的素色杯盞,抿了口,才笑問:“阿媛是不是去求你了,說她不想嫁人。”
宋朝夕噗嗤一笑,眼睛亮亮的,“母親真是神了,您連這都知道?”
老夫人今日穿的十分精神,她不笑時是嚴肅的長相,笑起來要和善一些,不過無論她如何宋朝夕都不怕她,天生覺得她好親近。老夫人帶笑說:“我看着她長大,哪能不知道她那點心思?賀青州這孩子模樣和身量都不錯,只是定北侯人丁單薄,雖則有爵位,容媛嫁過去,将來的孩子能襲爵,可問題是我對定北侯府了解不多,總覺得不太妥當。”
“母親是覺得人丁稀少,若遇到事也沒個能幫的人,到底不如家族人丁興旺的好?”
老夫人嘆了口氣,身體微微往後仰,“我正是這麽個意思,只是我人老了說話不中聽,你大嫂看着溫順,實則是個有脾氣的,她認為賀青州明年秋闱定然能考個不錯的成績,賀青州讀書讀得好,若能當個狀元郎,容媛也算有了指望,且她認為家中人丁稀少不是壞事,人少意味着不用伺候公婆,去了就當家做女主子,賀青州看着也知冷知熱會疼人,屆時守着容媛一人,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沒那麽多腌臜事。”
宋朝夕看向一旁表情嚴肅,顯得有幾分刻板的老婦人,說:“我其實覺得容媛并不适合去定北侯府,容媛的性子較為活潑,老侯夫人不是個愛說笑的,府中只有容媛看似沒人拘束,實則她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裏,賀青州肩負振興定北侯府的重任,好處是他知上進,壞處也是有的,他背負的東西太多,阿媛過去便要和他一同背負,人若要得到一些東西,就要失去一些,我只怕阿媛會受不了這個委屈。”
高氏在一旁聽着戲,聞言瞥了宋朝夕一眼,看不出是高不高興。
“弟妹是沒看到賀青州本人,他身量長相阖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我給女兒相女婿,不圖旁的,只要能知冷知熱,對阿媛好便行了,我看賀青州便不錯,賀老夫人也有意給賀青州找兒媳婦,賀青州年歲已經不小了,若兩人真成了,只怕今年便會成親,否則等後年春闱過了,至少要托一兩年的時間,雙方都等不起。”
宋朝夕覺得有點急,可她畢竟只是個嬸嬸,高氏都不覺得有問題,她再多說便顯得居心叵測了。
再者高氏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人丁興旺有興旺的好處,單薄有單薄的好處,誰都說不準以後的事,說不定賀青州就是容媛的良配。
宋朝夕偷偷朝容媛搖了搖頭,容媛坐在圈椅上,縮成小小一團,耷拉着頭,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唱戲的聲響極大,宋朝夕被吵的頭疼,老夫人便準她自己玩自己的,她和容媛離開一些,宋朝夕又問:“你不喜歡賀青州,總要說出理由來,我問你,不喜歡他這樣的,喜歡什麽樣的?若你能說出來,你母親又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總要緊着你的。”
容媛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她總覺得賀青州離自己有些遙遠,她喜歡更為舒服相處。
莫名的她眼前閃過一張清隽的臉,又慌忙把那人影趕出腦外。
她好像是昏頭了,她縱然不喜歡賀青州,也萬萬沒有這般離經叛道的,她打小便乖順聽話,是父母的小棉襖,她縱然不喜賀青州,可她也沒其他喜歡的人,不是賀青州也會有別人,既然如此,是誰又有什麽關系?
好似人妥協都只在一瞬間,了無生趣的親事,沒一點意思的。
宋朝夕閑來無事便四處走走,說來她一直居住在湖心小築,對前院并不算熟悉,可下人們似乎都認識她,見了她遠遠便停下手裏的活,恭敬地打招呼。宋朝夕總淡淡地揮手,熟悉了這番對待。
容媛在後頭默默打量宋朝夕,有時候她也羨慕二嬸嬸這樣的性子,說沖喜便沖喜來了,似乎沒有太多的猶豫,若二叔當時醒不過來就這樣去了,她也相信宋朝夕還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可自己就沒這樣的能力了,雖則有些小才情,平日也算活潑讨喜,可這僅限于在自己家中,真嫁去旁人家,她既不會管家又不是伺候夫君,如何在夫家立足?
宋朝夕拍拍她的手,“不用擔心,國公府風頭正勁,無論你嫁給誰,你夫君都不敢欺負你的。”
容媛這才放心一些。
說話間,宋朝夕看到一個女子站在假山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