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今年過年,老夫人是最高興的,半年以前,容璟從馬上墜落,原以為兇多吉少,幸得宋朝夕嫁進來沖喜,要不是這個兒媳,容璟恐怕是救不回來了,若真是那樣,白發人送黑發人,她這條老命沒留着的必要了,國公府這個年恐怕是過不安生了。
有些事不能深想,比如如果容璟去了,這偌大的國公府靠誰撐着,容恒這般糊塗,哪能撐得起這麽大的攤子,又怎能讓國公府上下數百人受益?老夫人一想到這就愈發慶幸,幸好有宋朝夕這個福星嫁進來,否則,這府中幾百口人都不好過。
所以,那日雲真道長說宋朝夕命硬她一點不信。
“母親,兒媳祝您新的一年身體康健。”宋朝夕笑着福身。
她穿一身紅,尤為喜慶,老夫人年紀大了就喜歡看小輩穿亮些顏色,便歡喜地笑笑,“你怕不是來找我要花錢的吧?”
宋朝夕偷笑,“我都是要當娘的人了,哪還在乎這些啊。不過老夫人要是給,我也不介意的。”
老夫人就笑,“你啊你,少不了你的。對了,老二每年都有春賜,你得問他讨才行,可別叫他藏了私房錢。”
宋朝夕挑眉看向容璟,她知道容璟拿着幾份月俸,光是這侄些錢就不是個小數字了,但國公府這樣的人家誰也不會把這點銀錢放在眼中,誰曾想,他還有春賜啊。
容璟被她們說得無奈,“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過初一米面棗糕還是有的。”
米面棗糕?宋朝夕簡直服氣了,猶記得姑父講過,前面幾個皇上都很大方,過年時給名臣發的春賜有二十萬錢,容璟這種級別,拿了幾十萬錢不成問題,雖則他們不缺這點錢,可一年到頭誰不想讨個喜氣?結果當今皇上吝啬到錢都不願給,而給什麽米面棗糕,別說他們,就是國公府的下人也未必瞧得上。皇上吝啬到這個地步,不知後世的史書會如何評價,看來當臣子的也要看運氣,遇上吝啬的皇上還真是一點辦法沒有。
她臉上的表情把容璟逗笑了,“不過皇上說了,等你生了,他份子錢還是要随的。”
宋朝夕已經不抱期望了。
冷清的光線灑在院內,容恒帶着顧顏和素心來了。下人們偷偷打量他們,總覺得世子爺十分奇怪。明明剛擡了姨娘,坐享齊人之福,卻不見喜色,臉上一點笑意沒有。世子夫人和姨娘是表姐妹,卻從不見多說一句話,三人走過來,總給人一種面和心不和的感覺,饒是外人都能明顯感覺到不對勁。反觀國公爺這邊,雖然只有夫人一個妻子,卻其樂融融,湖心小築的下人更是面帶喜色,跟其他院中的就是不一樣。
哪邊過得好,簡直一目了然了。
更奇怪的是,從前大家都覺得世子夫人弱不禁風,讓人憐惜,自打更柔弱的素心嫁過來以後,世子夫人頓時被襯托得健壯了許多,一點也看不出柔弱的樣子。平時倒沒什麽,一旦世子夫人和素心這個姨娘站到宋朝夕身後,就讓人覺得十分違和。
別人家都是兒媳比婆婆美,比婆婆更入時,國公府卻反過來,看看宋朝夕身上穿的衣裙,哪件不是最入時的款?擦的粉塗的口脂和胭脂,哪個不是新顏色?有些顏色外頭都還沒流行過,國公夫人便開始用了,府中的丫鬟們都會模仿宋朝夕的打扮。如此就更顯得兩位兒媳不入時了,素心倒還好,畢竟只是個姨娘,月例有限,可顧顏這個正經兒媳也這麽不會打扮,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許是有孕的關系,她皮膚比從前差了不少,黯淡無光,松垮粗糙,根本不像才十六的樣子,實在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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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夕這個婆婆簡直是碾壓式的。
顧顏根本不知道下人們的想法,她跟在容恒後頭走入院子。
透過半開的扇,遠遠便看到丫鬟們端着吃食魚貫而入,廚子親自端來了涮火鍋的食材,并在一旁張羅着點火備菜。屋中擁擠而熱鬧,一年到頭,似乎也只能看到一兩次這樣的場景。過年和平常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容恒也微微出神。父親和宋朝夕就站在屋內,今日屋裏十分明亮,他們離光遠一些,看不清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格外溫暖。容恒下意識向宋朝夕的肚子,宋朝夕雖則懷孕兩月有餘,肚子卻一點沒見大,腰身依舊纖細。等以後孩子出生了,應該也和宋朝夕一樣不怕父親吧?不像他,見了父親莫名就有些怵,父親對他也十分嚴苛,父子二人到一起從沒說過什麽有趣的話,板正的像是被釘在家規上。容恒似乎能想象到八個月以後孩子出生時的畫面,到那時候,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他倒真成了外人。
容恒心情莫名複雜,他帶着顧顏和素心依次給宋朝夕和容璟請了安。到底是新年,今日請安總要正規一些,容璟面對小輩時向來沒什麽表情,冷肅又威嚴,還是宋朝夕開口讓他們免禮。
飯前,老夫人按照規矩要祭祀祖宗,廚房做了一桌飯菜,擺在祖宗的牌位前面,容沣和容璟站在前頭,宋朝夕幫忙給火紙畫圈,等男人們磕頭完了,女人們才上前。
祖宗吃完,後代子孫才能動筷子。
容媛成親了,但是容彥這個做哥哥的去年一直在外游學,耽誤了成親,高氏打算過年就替他相看。席間一直在說這個事,容彥不喜別人議論自己的親事,顯得有些郁悶,還好宋朝夕替他解圍,把話題引到容媛身上,容彥感激地看向嬸嬸。
提起女兒,高氏也有些落寞,這是嫁女後第一次過年。從前容媛每年都叽叽喳喳問她讨花錢,今年卻已經嫁做人婦了,也不知道定北侯府是什麽情況,陪嫁去的嬷嬷和丫鬟都沒有回來通報,高氏既擔心女兒過得不好,又有些思念女兒。
但總的來說,席間還是歡快的。
一頓飯吃得還算歡快,府中廚子做的羊肉鍋十分下菜,宋朝夕難免多吃了幾口。
等席面收了,老夫人就張羅着打葉子牌,宋朝夕會打,但她不愛打,連贏了好幾次之後,就沒人要她打了。宋朝夕挑起皮簾子往外走,遠遠便看到容璟守在外頭,她一愣,“你在等我?怎麽不叫人進去喊我?”
容璟換了一襲玄色長袍,同色的披風,她發現他有時候不講究,有時候一日要換幾次衣裳。容璟并不答,只是緩聲道:“明日我要進宮,今晚我陪你一起守歲。”
宋朝夕才想起來,按照規矩,明日百官朝賀,官員和各家的命婦都要出席的。
“我不用去?”
“我已經和皇上禀報過,明日要忙的事很多,不得空閑,你若去了,太後皇後各家的貴人免不了都要和你見一面,你有身孕不宜過于勞累。”
宋朝夕樂得輕松,明日又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容璟牽起她的手,他的手寬大又溫和,她卻有些涼,仔細一想,似乎從她有孕開始,身上便比從前涼了,他總覺得她身子虛,應該好好調理一下。
“你是不是比從前怕冷了?”
宋朝夕也覺得奇怪,懷個孩子而已,還把人變得怕冷了。
容璟帶她回湖心小築,等到了那,他拿出桃符板,宋朝夕才意識到他要寫桃符。前些日子青竹曾來問她,需不需要買些回來,她原想問問他的,誰知卻忘了。不料他竟然惦記着,這桃符板上已經畫好了神荼和郁壘兩位的神像,看筆法應該是他自己畫的。除了畫神像,按照規矩,應該在神像下面,寫上二位尊神的名字,并左郁壘、右神荼挂于門兩旁。
如今外頭都有賣現成的桃符,有雕刻的有繪制成的,那些個字好的學子們,往往過年時會制作這些去賣,宋朝夕在揚州時就愛買現成的,不料世家子弟國公爺竟然還要自己制作。她好像第一次自己做桃符,拿着筆有些猶豫,這兩位的名字并不好寫,她的字又一般,想了想,便把桃符推回給容璟了。
“你來寫,我可不想讓我的字在湖心小築門邊挂數個月,屆時誰過來都會看到的,他們心裏都覺得我的字難看,卻不好意思說,那不是更丢人?”
容璟倒是不強求,只脫下外袍,笑着拿起毛筆,“你來替我研磨。”
宋朝夕撩起窄袖,站在邊上研磨了幾下,就聽到他問:“你往年新年都是怎麽過的?”
宋朝夕想到以前的事,“你應該知道我和宋朝顏是雙生姐妹,她身子不好,我自幼就不如她受重視,後來有人算命,說我命硬克妹妹,沈氏就把我送去揚州,一開始我肯定不樂意,過年也總是哭,還好姑母對我很好,之後便是和姑母一起過年。”
哭是原身的事,她來之後便沒什麽感覺了,本來這天下就不是所有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像冬兒這樣被父母賣掉的孩子還少?宮中的太監也有許多是被父母送進去的。衆生皆苦她看自己便覺得很好了。再說她幫姑姑家發家,後來姑父賺了大錢,他們的日子便過得很好了,人有錢享樂時哪裏還會想到受過的苦?若不是沈氏把她接回來,她都不願意回來。
容璟的神色沉了一些,身上也莫名散着寒氣,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如今這麽輕易被她影響。
她和宋朝顏明明一般大,卻因為克妹妹被送去揚州,那麽小一個人,沈氏怎麽舍得?如今把人接回來也不見對她好。
桃符上的字已經寫好了一對,容璟又寫一些挂在樓上書房和前面他的院子,他在前面也有住處,只是不常去,他和宋朝夕的庫房也在前頭,過年這些地方都要挂上桃符的。
他垂眸執筆,又問:“你往年生辰怎麽過?”
“沒什麽特別的,在家時沈氏和宋豐茂只關注宋朝顏,我好像也沒什麽要緊的,有一次他們只做了一碗長壽面,忘記做我的了,我太傷心就掉頭跑掉了,等回來時才發現根本沒有任何人找我。後來去了揚州,府裏只有一個女孩,表哥們和姑父姑母都對我很好。”
過生日偷跑掉是原身為數不多的記憶,宋朝夕很明白她的想法,不患寡而患不均,被忽視的孩子總要敏感一些。
容璟垂着眸,看不出在想什麽,跳動的燭火下,他安靜了片刻便拉着她的手出去。
容璟把桃符遞給她,畫好的桃符風一吹就幹了,宋朝夕踮起腳尖卻還是夠不到,容璟便一把抱起她,她拿起桃符挂在門兩側。風吹起她的發絲,她眯着眼有些看不清了,還好穩穩把桃符挂了上去。容璟又抱着她到了右邊,宋朝夕這次很快挂好了。
丫鬟們在後頭笑盈盈看着。國公爺和夫人可真甜。
宋朝夕看着齊齊的桃符,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風很大,容璟立于她身側,莫名讓人安心。她好似也沒什麽不滿的,舊的一年她嫁了人,懷了孩子,生活順遂,挂了桃符,求新年之安,只希望他們二人能平平安安,她順利産下孩子就行。
容璟給下人們各封了五十兩銀子的紅包,下人們都高興壞了,尤其是青竹,往年她在永春侯府伺候,作為府中的二等丫鬟,有個幾兩銀子便不錯了,就是一等丫鬟,各房也不過賞個十幾二十兩銀子,國公爺這頭卻一賞就是五十兩。再加上前幾日夫人診斷出有孕國公爺賞的那些,湖心小築伺候的人各個手頭都攢了不少銀錢,哪有不開心的道理?
她們拿了五十兩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國公府,就是前頭的管家莫嬷嬷,拿五十兩的也沒幾人,湖心小築随便一個丫頭都是五十兩,怎麽不叫人眼紅?更何況湖心小築就國公爺和夫人兩個人,活兒不多,伺候的還簡單,不需要跟姨娘們勾心鬥角,日子過得很歡快,哪個下人看了不眼紅?
宋朝夕打趣,“國公爺你自己也不過是米面棗糕。”
容璟失笑,這話頭是過不去了,不過皇上吝啬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先皇在位時,他們五日一休沐,如今卻十日一休沐,于他們這些大臣而言,确實辛苦了一些,但對國家而言,皇上真真稱得上是仁君了。
二人沒事可做,便上床歇息了,容璟掏了一個抽繩的香囊給她,宋朝夕疑惑着打開,裏面竟是各種樣式的金銀锞子,大部分是表示富貴的。
“給我的?”
“自然,你雖然已經嫁了我,卻只有十六歲,還是要給的。”
宋朝夕咬在他下巴上,喜笑顏開:“那就謝謝爺了。”
他身上很好聞,她臉貼在他胸口,忍不住在他懷裏蹭了蹭,察覺到他的反應,她才愣過神,她現在懷着孩子,可不能做什麽,便趕緊把金銀锞子放在枕頭下,不理他了。
容璟失笑嘆息,她這不厚道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都習慣了。今夜注定要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