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1.1.24
孫家曾經盛極一時, 府邸修建得豪華,要是賣能賣個好價錢。然而, 孫小姐處境再困難,也不肯動宅子半分,說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地,比她的命還重要。
丫鬟蘭芳是賣了身的,但在孫家沒落之後, 逃的逃走的走, 一紙賣身契算得了什麽,難道病恹恹的孫小姐有心力有財力派人去尋?同伴都勸蘭芳走,蘭芳卻不肯, 沒有像其他下人一樣離開, 堅守在孫小姐身邊,甚至掙錢養孫小姐, 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手指破了不敢停歇,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卻不曾埋怨。
有人說, 蘭芳這是在忍,孫小姐一死,大宅不就收入囊中了?
一場大火之後,這樣的謠言不攻自破,蘭芳為了救孫小姐,雙手燒傷,每日換藥是一場綿長痛苦的折磨, 慘叫聲讓大夫聽了都于心不忍,可是,就是這樣的處境,蘭芳心心念念的還是照顧孫小姐,咬着牙對大夫說,“你快些換,我要去看她。”
徐耘寧跟了阮軒來送銀子,見着的就是蘭芳将與血肉連接的紗布一點點撕扯下來的恐怖畫面,連皮帶肉,血淋淋的,疼得蘭芳咬得下唇出血。
“唉。”徐耘寧不忍地別開眼。
阮軒嘆氣,上前跟蘭芳說,“你別急,孫小姐那裏有小杏照顧呢。”
“不行的。”蘭芳疼得滿面淚水,眼神卻是堅定的,“小姐離開我不行的。”
這話說時咬着牙,隐隐透出點狠勁,徐耘寧聽得一愣,轉頭看來,瞧見的又是苦兮兮的丫鬟蘭芳,攤着慘不忍睹的胳膊,在苦難前低眉順眼、逆來順受。
“呃……”阮軒不知怎麽答,求助地望向徐耘寧。
徐耘寧不比阮軒心軟,不會別人說個“不”字就動搖自個兒,看到蘭芳血肉模糊動彈不得的手,搖搖頭,上前對蘭芳說,“你去了能幹嘛呢?不如乖乖養病,好起來才能照顧人。”
先前說話是一時意氣,蘭芳沒想這麽多,只知道心裏想見到主子,聽了徐耘寧不給面子的說法,明白了,“好,謝謝阮大人,謝謝夫人。”
“你換好藥,就可以去看她了。”阮軒安慰。
蘭芳垂眸,點點頭。
“我們先過去吧。”徐耘寧瞥見蘭芳緊握的拳頭,莫名警惕起來,牽了阮軒往外走。
她們到了孫小姐那邊,靠近門口便聞到一股很濃的藥味,徐耘寧沒習慣皺了眉,阮軒見狀,主動轉到徐耘寧另一邊,小身板一橫,笑眯眯說,“我幫你擋一擋。”
“哼,”徐耘寧嗤之以鼻,瞧向阮軒的眼神卻是柔和甜膩,“能擋多少,我都是要進去的。”
阮軒吐舌,傻笑,“嘿。”
看到阮軒露出傻白甜的樣子,徐耘寧捏了一把相扣的指頭,低聲說,“喂,我們在外頭呢,注意點。”
立即斂笑,阮軒清清嗓子,微笑颔首,開口已是清朗的少年音,“是,夫人。”
“噗。”徐耘寧倒是沒繃住,笑了。
她的聲音比較大,裏頭忙碌的小杏聽見,跑了出來,“大人,夫人,你們來了。”
“嗯,孫小姐怎麽樣了。”阮軒板着臉作嚴肅狀。
小杏搖搖頭,“疼得直叫。”
想到又要見着另一個慘不忍睹的人,徐耘寧心裏難受,腦海裏浮現以前在天橋看見的那些乞讨的殘疾人,有一個正是燒傷,臉模糊了,眼睛倒是清亮,透着對生活的渴望。
很殘酷。
她腳步慢下來,阮軒察覺了,不忙往前,悄悄問她,“要不,我自己進去吧?”
“不行,來都來了。”徐耘寧定定神,先一步走進去。
屋子裏昏昏暗暗的,小杏正按着大夫的吩咐搗藥,這樣一會兒大夫來了就不用耽擱太久。孫小姐躺在床上,全身上下裹得挺嚴實,徐耘寧一時竟模糊了哪裏是頭哪裏是尾。
這時,孫小姐開了口,“大……人?”
阮軒趕緊應聲,拉了徐耘寧到床前,“孫小姐,我們來看你了。”
“謝……”孫小姐才說了一個字突然咳起來,微微一動就牽扯到身子的傷,疼得發抖。
徐耘寧和阮軒不知如何是好,還是小杏拿了杯子倒水,卻不是喂的,而是沾了點慢慢落到孫小姐的口中,注意到她們愕然的眼神,解釋道,“臉上有傷,不能沾水的。”
“噢。”徐耘寧從袖子裏掏出錢袋,讓小杏拿着去面前晃晃,免得孫小姐轉頭牽扯傷口,“孫小姐,這是我們的小小心意,你好好養傷,不用擔心別的。”
孫小姐嗓子舒服了些,說話沒那麽吃力了,“謝夫人。”
她們剛給完銀子,給蘭芳換完藥的大夫來了,見到她們行了個禮,而後便去查看孫小姐的傷勢。裏頭在忙,徐耘寧和阮軒在那裏幹站着也不好,尤其是阮軒在外人看來是男兒身,就一前一後出了房間。
一出去,她們就看到蘭芳往這邊來。
“大人,夫人。”蘭芳草草行了個禮,心不在焉往房間裏瞧。
阮軒沒來得及說“免禮”,屋子裏頭傳來一聲痛呼,蘭芳倏然站起,踉踉跄跄往裏頭沖,到了床前也不敢靠近,小心翼翼呆在旁邊,伸手輕觸孫小姐完好的手指尖。
孫小姐露在外頭的小指頭回扣蘭芳,痛哭聲小了不少,仿若突然勇敢了起來。
“唉。”徐耘寧偷瞄得有感而發,“老天真的是太殘忍了。”
阮軒不好上前,自顧自掃視回廊,說着別的事情,“還好這邊沒被燒到。”
“被燒的是哪裏?”徐耘寧跟着眺望。
“來,我帶你去。”阮軒拉了她往出事的院子走。
這種有求必應的感覺不錯,徐耘寧看着阮軒近在咫尺的背影,勾起嘴角,“不是說,只有衙門的人才能去嗎?”
“你是我娘子啊!就是衙門的人。”阮軒答得理所當然。
徐耘寧笑意更濃,正要甜甜應一聲,又聽阮軒說。
“而且鄭捕頭今天偷懶不來,那個地方還沒收拾完,你來幫幫忙好不好?”
“……好。”
——
起火的房間不遠,徐耘寧和阮軒轉了個彎,從小門進的北邊一個院子就是。方才見到孫小姐暫住養病的地方,徐耘寧感嘆過一次,雕梁畫棟,陳設雅致,即使積了些塵,看着仍是能想到曾經的富貴,這一間房比那邊更大,徐耘寧踩着灰燼,不由想:這曾經是怎樣的值錢貨色啊?
“耘寧?”阮軒招招手,“來幫幫我。”
徐耘寧應聲,過去和阮軒一起擡倒下的長木,“這是什麽?”
“房梁吧。”阮軒聳聳肩。
環顧四周,徐耘寧覺着這房子也廢了,“我們要收拾什麽?撿起那些沒燒毀的?”
“嗯,還有一些沒燒毀的古籍,花瓶……都要拿給她的。”
從灰堆裏頭刨東西不是個舒服的活兒,徐耘寧挺不情願,“為什麽不讓蘭芳來找。”
“哎呀,孫小姐特意叮囑不要告訴蘭芳,說蘭芳好強,肯定不顧傷口來翻找的。”
想起方才親眼見到的主仆情深,徐耘寧皺了皺眉,“都傷成這樣了,還想着彼此,真感人。”
這感人的力量不錯,她一手就挑起了翻倒的大焦炭,尋見下頭壓着的一個香爐,抖了抖灰見雖然扭曲了點但能瞧出原形,轉頭問阮軒,“這個要嗎?”
“嗯……”阮軒湊過來打量,“拿着吧,好像還能用。”
徐耘寧放到一邊,将桌子移開,發現收拾了碩大的桌椅殘骸,這塊地就不剩什麽了,納悶,“這有什麽好找的,都燒的差不多了。”
“是燭臺倒下引的火,床那邊沒這麽嚴重。”阮軒指了方向。
徐耘寧望去,果然那邊的牆沒這邊的黑,東西好歹能看出個形狀,走過去想把大櫃子翻了個兒,誰知一碰碎了大半,她無奈,用旁邊的一根木炭戳了戳,撩出一塊不明物體,破開之後,裏頭竟是一本燒掉大半的書,在層層包裹下有完好細碎紙片,上頭的字看得清,她是真無聊,拿了幾點碎片拼湊當拼圖玩。
“耘寧啊……”阮軒湊過來,“這種東西就不要了吧。”
徐耘寧堪堪收手,“好吧。”
“等等。”阮軒忽而說。
“嗯?”徐耘寧又折回來,跟着一起蹲在地上。
阮軒捏着一角,“這有點眼熟……”
說着,阮軒耐着性子将脆生生的灰碳書翻着,終于找見比較完整的,是書脊附近的一片,能看見連起來的五六個字,不巧,處于正中,“紅梅又聞得一”,完全不知所雲。
“切。”徐耘寧蹲得腿發麻,卻找到這無聊的東西,失望道,“沒意思。”
阮軒卻閉了眼,口中碎碎念,皺着眉在回想什麽。
“阮軒?”徐耘寧不敢怎麽打擾,小聲叫着。
阮軒忽而睜眼,一拍手,“見她生得姣姣嬈嬈,如一支紅梅,又聞得一陣異香,透入骨裏,自己身子早已酥丨麻了得,就說道多承姐姐美意……”
“啊?”徐耘寧懵了。
捏着那張紙片,阮軒站起身,興奮指着說,“這本書是《香閨秘事》!”
作者有話要說: 細思恐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