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每牽手

制漿房裏, 舂料碓啪嗒啪嗒響個不停,令約一到紙坊便被人叫來此處搗紙藥。

雖她本意是想去曬紙房看看……但到這時也只能老老實實抱着角落裏的藤蔓去清洗,因霍沉同在,二人合力擡着木盆到清溪岸畔。

岸畔有棵歪脖子松樹, 樹冠支到溪面上, 眼下剛好投下團黑影落在岸邊。

令約就地蹲下, 覺察到腳底的陰影時, 轉頭瞄了眼霍沉, 見他整個人都處在陽光下, 連忙帶着木盆往樹根旁挪了挪, 招他道:“你也來樹蔭裏。”

霍沉擡頭, 眯眼看了看快攀到頭頂的太陽, 若有所思地進了陰影地。

令約從盆裏抱出些藤葉, 一邊瞅着他,沒忍住問了句:“在想什麽?”

“在想夏日裏什麽樣的住所住着最舒适。”

他忽然說到這處, 莫名其妙但格外認真。

“……”令約靜靜觑着他,從前常聽雲飛說他對住所要求嚴苛, 這下倒是親眼見識到他如何在意——恐怕無時無刻不想着, 不由得附和聲,“可想到了?”

“大致想到,”霍沉幫她抱出餘下的藤葉,擱到岸邊,“畢竟從春日裏就開始琢磨。”

令約掃他眼,笑盈盈将手伸進溪底,沁涼沁涼的水淌過指尖,她撥了撥水花才接着話問:“怎樣才最舒适?”

“足以消夏便是舒适。”霍沉輕車熟路洗起藤葉,捋話道, “竹塢傍山臨水,夜間縱然是涼爽,可白日裏就不比東岸蔭翳滿地,故而夏日居室前也當種幾根竹,最好是湘妃竹,或是在窗前種幾本芭蕉。

“再者是要驅蚊,夏日蚊蟲肆虐,除了必要驅蟲之法外,還當在屋前屋後種些驅蚊花草,窗上擺些,不但能趕蟲子,吹風時還滿室生香。

“再引活水建一架扇車,扇車旁砌座水閣,此處乘涼必然舒适,此外冬日裏還需貯些冰,待到夏日吃來清涼用來爽快,惬意至極……如何?聽來可還舒适?”

又是這招……

令約識破他的招數,将已經洗好的葉子丢進盆中,打趣似的道:“當然,連你這般講究的人都覺舒适,我們又怎會覺得不好?”

“這是哪門子講究?”霍沉問得認真,全沒聽出她在影射他挑剔,還和她解釋,“無非是惬意至上,真要講究,可考量的還很繁雜,我尚且沒那等雅致。”

令約低頭偷笑,撿起葉子再擡臉時又變得一本正經:“總之比我要講究。”

這下霍沉倒是點了點頭,似乎也贊同了這個說法。

令約一噎:“……”

雖是實情,但大可不必點這個頭!

不比人講究的賀姑娘胡亂丢下洗好的葉子,接着去扯一串猕猴桃葉,藤葉稍有些長,霍沉放下葉片後正好來幫她。

各種藤葉被鄉人們收到一處送來,相互攀纏各自牽連,抽藤時難免會抖落些葉子,霍沉才一加入,便立刻牽連到一顆弱小可憐又無辜的小楊桃——

只見它被綠藤猛地帶到半空,又倏忽跌落,“撲通”一聲落到水裏。

楊桃尚小,重重跌水後快便從水底浮起,将要被溪水沖走時,多虧令約眼明手快救了它,而霍沉……眼不明手不快,手伸出去後一把握住的是少女握着楊桃的手。

“……”

令約一滞,他也一滞。

二人手停在溪底,水本清冽,可淌過他們時隐約變成熱湯,說不出的灼手。

再燙下去,楊桃就該熟了……令約恍恍惚惚想道,而後盯着某人十足漂亮的手問:“要抓到什麽時候去?”

霍沉一聽,有如雷擊,頓時彈起手:“情急之下,并非有意。”

至于甚麽情急,大概是救楊桃心切?

解釋完,霍沉無端生出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虛感,猜想許是因為他本身就想握她的手這才如此。

見他反應呆呆的,令約含糊嘀咕聲:“又沒說你是有意的。”

說着慢吞吞收回手,兀自攤開手心。

小楊桃綠中帶黃,五條棱角邊緣還帶點粉紅,煞是可愛,她想了想又把它送給霍沉,接着洗藤葉。

霍沉收下楊桃,過後便有些心不在焉,撿起幾片楊桃葉漫不經心地沖洗着,眼卻不經意瞟向少女的手。

按理說,她的手他已觸碰過好些回,不該再像個小毛頭……可他剛剛還是遏制不住胸腔裏的心跳,這是為何?

他糾結着。

令約那裏已洗好一串藤葉,放進盆中再次薅來把小葉片到手裏,探到水底邊搖邊晃,自在得像兩條小魚,然後某只“小魚”就被人輕握住。

“……”

令約杏眼圓睜偏轉過頭,不自在地燒紅臉,試圖用言語反擊他:“怎的變成個癡漢?”

癡漢霍沉雖說腼腆,卻也沒松開她,而是道:“我想印證一事,需你幫幫我。”

“怎……怎麽幫?”

趁她迷茫,霍沉輕輕取走她手裏捏着的葉片,一并丢去盆中,而後借着水勢,将她的手緩慢舒展開。

令約緊盯着沒在溪裏的手,暗流緩緩淌過,像是有一團軟綿而光滑的東西團着她不住揉捏。

再看向旁邊,霍沉也将手張開,手心朝上,潛在溪底徐徐游來她手下,繼而向上……一把扣住她。

令約五指微僵,但在流水的按摩下很快又恢複靈活,按捺着甚麽,也微微蜷縮,輕扣住他手背。

十指緊扣,松樹上傳來蟬鳴聲都不怎麽聒噪。

“如何?”她看向他,強壓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問道。

“嗯。”

“‘嗯’是何意?”

“是說我從中得了印證……”他這般說着,手腕輕輕使力,帶着她的腕在水中轉了半圈,“書上說十指連心,想必正是這個緣故,每每碰到你我心下就跳得極快。”

令約直怔怔看着他,話有些呆:“你少騙我,十指連心豈有此意?”

“難道只我一人心跳得厲害?”霍沉真誠發問。

當然不止……

令約心下這般想着,而後心跳更快,索性擡起另一只手,借濕漉漉的木槿葉攔住他嘴巴:“你還是閉嘴罷。”

霍沉輕笑,從她的舉動中得了新的印證,篤定“十指連心”必然是這麽個道理。

“咳——”令約被他笑得難堪,晃了晃被他牽住的手,示意聲。

烈日炎炎,在水底牽手縱使出汗也感知不到,相反要多舒适有多舒适,霍沉最後品評下,總算戀戀不舍松開。

令約不再和他說話,三兩下洗好剩餘的葉子,又與他帶着木盆回制漿房裏。

角落裏另個少年正搗着汁,見人來乖巧叫了聲人,令約颔首坐下。

搗紙藥的活兒相較于其它造紙步驟是極簡單極省力的,也因為此,令約總被一些叔伯遣來做這個。

她埋頭苦搗,霍沉已不似前些天那樣想着幫她,而是忙起別的,中途還出去一趟,回來時便坐去那個少年面前,壓低聲跟人說了句甚麽。

令約瞅一眼他的背影,也不去探究他在做什麽,反正他不論做什麽最後都會讓她知道……她安心搗汁,快搗好時總算見霍沉坐回原位,不過手還背在身後。

“藏了什麽?”她狐疑問。

“你搗好再告訴你。”

“……”她默念聲幼稚,實際上動作比誰都快,半盞茶時不到便結束手下工作,挺直腰板看他。

霍沉笑意更甚,右手從背後伸出,只見一把奇奇怪怪的東西在他手裏開了花。

仔細一看,細細軟軟的篾條上被人戴了頂“楊桃小帽”,楊桃被人橫着切開,一片一片扁扁的,五個棱角看上去更像是一朵尖瓣花,有大有小、有黃有綠,輕輕一搖竹篾,便各自顫起來。

“你養不好花,這個放進瓶裏同樣好看。”

令約吃驚看着他,咕哝聲:“你究竟從哪兒學來的這些?”

她越發招架不住他。

霍沉理所當然答她:“無師自通而已,一見到你,所有心思都活絡起來。”

“……”

的确活絡,連話都一套一套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夏天牽手就是要在水底牽,清爽!

古代叫人癡漢是罵人笨蛋嗷,雖然這章的确蜜汁癡漢。無師自通霍見淵,太騷了_(:з」∠)_

有點短小,不過我真的盡力了,最近身心俱疲。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Iris安柒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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