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打一架

操場主席臺西側,體育組辦公室。

陸惟名站在寬大的辦公桌旁邊,側前方是正在埋首研究他的入隊申請表和過往成績單的常教練。

常樹海本身就是運動專業出身,又帶了那麽多屆體特班,手底下訓過的體育特長生不計其數,所以雖然是體特班的班主任,但是一中的師生還是習慣叫他一聲常教練。

常教練四十出頭,膚色略深,身材精壯,一看就是常年運動打下的好底子,再配上一副不茍言笑的表情,繃着臉不說話時倒是很有一派名教的架勢。

那張申請表他略略看了幾眼就放在了一遍,倒是把陸惟名帶過來的那張體育成績單反反複複的看了好幾遍。

“不錯,初中的時候100米最好成績就跑進11秒了,這個成績基本上是二級的标準了。”職業特性所致,看見這樣的“好苗子”常教練素來正顏厲色的“名教臉”上也帶了幾分難得的笑意。

“不過,你這訓練成績有斷檔啊。”常教練擡頭看看陸惟名,恍然道:“哦,你先坐下,像根電線杆子似的杵着幹什麽,搬把椅子來。”

“好。”

可能是體育生的共性,陸惟名和那群剛剛尬架一場的體特們一樣,一直以來對教練總是有種敬畏和親近雜糅在一起的莫名情感,聽了常教練的話,倒是老老實實地去旁邊搬了把椅子過來,規規矩矩地坐下了。

常教練接着剛才的話頭繼續說:“你這成績有斷檔,初中畢業以後基本就沒有參加過正規訓練了,你今年高二吧,那高一一年都幹什麽了?”

陸惟名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原來的學校沒有體育特長生,也沒有訓練隊,所以基本上就是......混日子吧。”

常教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私立高中吧?”

“嗯......是。”陸惟名也樂了。

“運動員最怕的就是訓練期有間歇,因為肌肉和身體機能是有慣性記憶的,像你這種一停訓就是一年的,回過頭來想要再恢複原有水平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是想再拔拔高,更是難。”常教練也不拐彎抹角,直接一語中的。

陸惟名點點頭,說:“我知道,不過這一年我雖然沒有訓練的機會,但是體能鍛煉一直沒間斷過,平時都是自己練自己。”

“自己練自己?”常教練似乎覺得這個說法挺有意思,笑着說:“那不一樣,而且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訓練方法......這樣吧,今天下午隊裏訓練的時候你先過來,跟着練一段時間,找找狀态,過一陣我給你做個測試評估,看看隔了一年再練是什麽水平,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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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惟名想了想,說:“行,那教練......我這就算正是入隊了?”

常教練把他的申請表和成績單放在一起,往隊員資料夾裏一塞,說:“你都不喊常老師直接喊教練了,還問我算不算入隊?少跟我繞心眼啊!”

況且,這樣的好苗子,作為專業教練自然也不可能讓他溜了空。

陸惟名大大咧咧地一笑:“我這不是就等您這句話呢麽!“

說完他站起身來,收斂了幾分笑容,向來吊兒郎當的神情中難得帶上幾分認真:“教練,不管我個人評估是什麽水平,但是我喜歡訓練場和塑膠跑道是真的,假不了,所以,以後還請您多多鞭策,多多提攜!”

常教練怔了片刻,哈哈一笑,轉頭對旁邊的其他幾位體育老師說:“聽見了嗎,這是賴上我了啊!”

一位年輕的男老師說:“好事啊,這小子一看就是個根正苗紅的秧子,像是以後吃體育這碗飯的料!”

陸惟名也跟着笑了笑,心裏一直懸着的那塊巨石,此時終于算是穩當地落了地。

九月的陽光不驕不躁,照射在體育組辦公室的玻璃窗上,玻璃窗內有着少年神采飛揚的不羁笑容,甚至比陽光還要灼熱幾分。

玻璃窗外的牆角下,徐鵬和其他幾個體特班的男生一直躬着腰,豎着耳朵聽着辦公室裏的動靜。

“我操真是這個傻逼,我聽教練說好像讓他今天下午就直接入隊訓練了。”

“這他媽的就入隊了?連入訓前的個人評估都省了?”

“好像是......”

“我操憑啥!”

“不知道......沒聽清呢......好像是先訓練,測試以後再做......我操.你他媽別擠我,一會兒再直接給我穿牆擠進去,我他媽......”

“——喂。”一聲不高不低的聲音打斷了隔窗竊聽的私語。

幾個體特生的牆角正聽到關鍵部分,冷不丁的被這清冷的聲線一打岔,頓時都吓了個同頻共振的哆嗦,一擡頭,就看見沙鷗站在他們不遠處,靠着牆,沒什麽表情的垂眸看着他們。

“操!”幾個人同時爆出怒喝。

沙鷗靠在牆角的位置,半個身子隐藏在光影之下,顯露在陽光底下的側臉白淨透明的似是霜雪之色,整個人愈發透出一股寒竹如玉的氣場來。

新仇舊恨頓時成倍疊加,徐鵬緩了半秒不到,一邊嚷嚷着一邊就沖沙鷗沖過來了:“你他媽的還敢......”

“喊。”沙鷗沖他一點頭,聲色不變的打斷他:“接着喊,再大點聲,最好讓你們常教練也聽見。”

徐鵬後半截話霎時就憋回去了。

沙鷗擡眼往玻璃窗裏掃了一下,看見陸惟名正站着不知道和常教練說着什麽,他皺了下眉,偏頭對徐鵬和那幾個體特說了一句“想找我麻煩是吧,這邊。”

說完誰也不看,直接轉身往操場西側的老器材室那邊走了過去。

幾個體特頗有默契的互視一眼,也一聲不響地跟了上去。

操場上的這個器材室是老屋,原來一直用來存放學生們體育課上所用的各種球類和一些海綿墊。前兩年豐玉一中在體育組辦公室旁邊建了兩間新屋作為新的器材室,又新購置了一批體育器材放進去,原來的老器材室就光榮的變成了“專崗專用”,成為了體特們專門存放訓練器械的地方。

老器材室在操場主席臺後面偏西的位置,這個地方本來就偏僻,再加上貼上了“體特專用”的标簽,因此一般情況下,不會有學生涉足這片領域。

沙鷗站在老器材室門口前,問徐鵬:“鑰匙有嗎?”

徐鵬嗤笑一聲,一臉的不屑:“怎麽着,怕人看見你挨揍傷自尊啊,那我還得進屋給你設個專座呗!”

沙鷗明白這就是進不去的意思,也不廢話,幹脆直奔主題說:“這事怎麽才算完?道歉,還是打一架?”

他不想把有限的在校時間都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糾纏上面。

徐鵬和那幾個體特似乎是沒想到他這麽直接,愣了半秒後,端出一副社會青年的架勢來,不懷好意道:“道歉得看你的誠意怎麽樣,而且挨打又能挨到哪種程度啊?”

沙鷗一掀眼皮,沉靜說:“道歉別想,打人,我會還手。”

“那你大爺的還廢什麽話啊!”徐鵬一聽立刻就炸了,沖身後的三個人一揮手:“幹他媽的!”

沙鷗猛地一偏頭,避開了徐鵬揮上來的第一拳,順勢攥住他的手腕狠力一推,把人推出幾步遠後,才把襯衫衣擺從校服西褲中抻出來,而後慢條斯理地解開領口的兩顆扣子,開口說:“先說好,打一架可以,但是打完之後這件事就算過了,以後別再來找我麻煩,也別再打其他不相幹的人的主意。”

徐鵬一擊未中,怒氣值已經到了頂峰,此時又聽到沙鷗以一種“你爹教育你”的口吻告誡,心裏的火星已經燒到了頭頂,腳下剛一站穩,回身就又奔着沙鷗掄拳而上。

沙鷗的動作卻比他更快更穩,他幾乎是在說完了最後一個字的瞬間,人就已經沖了過去。

從初一到高二,沙鷗在校外打過不計其數的架,單挑也好群架也罷,他這将近五年的實戰經驗中總結出一個道理,打架有三要素:一快二狠三不要。

此中“不要”又有兩點含義,不要怕,和不要命。

所以不論是十三歲還是十七歲,無論什麽樣的場面,只要遇上非打不可的架,他一定是比對方更快一步出手的,也一定是比對方更無所畏懼,更不要命的那一個。

沉默狠戾,正如他這些年獨自一人走過的清寒孤冷的人生。

不恐懼人生的苦厄,不屈服生活的磨難,不要命的學習,不要命的打工,不要命的,同這操蛋的命運硬剛。

少年不是銅皮鐵骨,卻從未退卻一步。

一場纏鬥,直到有人躺下方才罷休。

所以等陸惟名從教練辦公室出來,風馳電掣地跑到老器材室門口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以徐鵬為首的四個體特,正幾乎以同樣的姿勢捂着小腹,躺在地上打滾呻.吟。

站在他們旁邊的沙鷗,左手指骨處滴着血,面色低沉似水,眼中盡是陰霾。

他校服西褲上還存留着幾個釘子鞋的腳印,嘴邊似乎破了一個口子。

聽見腳步聲靠近後,沙鷗微喘着轉過身來,一擡手,指腹抹去了嘴角處的一抹殷紅。

陸惟名:“......”

我可能是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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