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服務生
晚上七點五十五分,沙鷗準時到達打工的麥當勞店裏。
他換過制服,往櫃臺後一站,所在的點餐口後面立刻排起了一條長隊。
清一色的小姑娘們。
負責旁邊點餐口的楊姐趁着結賬收銀的功夫,随口打趣道:“話說咱們這工資怎麽就是按小時算呢,這要是按人頭,哪怕十元一位,小沙這幾個小時就能掙個手機錢了。”
沙鷗把餐盤交到前面的顧客,笑了下沒接話。
的确是勞動量和收入不成正比。
從晚上八點到十一點,,兼職每個小時十五塊錢,三個小時下來一共四十五,一個月除去八天雙休時間,到月底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千塊錢的薪酬。由此來說,這三個小時,确實是不值得。
沙鷗轉身到薯條機前面,手上裝着一份大薯,心裏又想起前幾天晚上“Stone”的老板找他談過的話。
“Stone”是豐玉市一家規模較大的酒吧,也是沙鷗每天晚上十一點半到淩晨兩點打第二份工的地方。
“Stone”雖然不是清吧,平日裏混跡于此的光怪陸離的妖孽們也不少,但好在老板洪哥為人仗義爽快,雖然也是“社會大哥”小分隊一員,但不同于其他大哥的是,洪哥身上還帶着幾分舊時俠風,底線要比身邊混跡娛樂場的那群哥們兒高出一截,在他的場子上,污七八糟的事可以,但是別太過,要是一不留神污了這位大哥的眼,那他一準兒得把這粒沙子給揉出去。
所以總體來說,“Stone”相較于其他酒吧夜總會,還要幹淨不少。
這也是沙鷗選擇在那裏做服務生的原因之一。
而最重要的是,洪哥對手下的員工十分慷慨,在“Stone”打工,工資比同類酒吧要高出三分之一,而且洪哥看不上服務生那點服務小費,就定了條标準,每個人每月往酒吧賬上交兩千的酒水分成就行,剩下的,無論客人給了多少,都歸服務生自己。
沙鷗三口人等着吃飯,兩個大小夥子要上學,再算上日常開銷和沙老爺子偶爾看病的花費,每個月的正常支出也不少,而他是全家唯一的經濟來源,所以在這做服務生,對他而言是一份性價比最高的工作。
或許......洪哥前兩天說的,讓他晚上做全職的建議,也不是不能考慮。
夜間十一點,來換班的人到了,沙鷗從前臺退下來,換過衣服後,騎自行車到了“S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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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酒吧側門進去,到員工更衣室換好了工作制服,然後到前臺旁邊的打卡機上按了指紋,走到了他每晚固定負責的那片區域。
當初來應聘的時候,他就對洪哥如實相告了自己還未成年的事實,洪哥倒也沒說什麽,只是讓前臺往面試的包廂裏送了兩打啤酒一瓶紅酒和一大杯調制酒,然後讓沙鷗坐下,計時半小時,什麽時候喝吐了什麽時候算完。
沙鷗緘默不語,垂眸看了看那些酒,然後用了二十分鐘,在洪哥和一個酒吧領班的目瞪口呆中,喝光了。
他仰頭喝完最後一瓶啤酒,放下酒瓶時,才說了一句“能不能給我一杯水”。
洪哥二話沒說,大手一揮讓服務生送進來一杯鮮榨果汁,然後留下了他。
沙鷗有量能喝,不僅能喝急酒,更能喝混酒,關鍵喝完之後一點兒不上臉,具有這種神奇特質的人,做個酒吧的服務生,簡直屈才了。
後來洪哥說,就沖着他這喝酒的勁頭就知道,是個狠人。
沙鷗當時勾勾唇,沒接話,心說他哪是狠,不過是窮而已。
酒吧裏畢竟魚龍混雜,只是單純來尋歡買醉的在這都算良好市民,本來這些來酒吧追歡取樂的人,什麽見不得光的癖好都有,大廳算是公共區域,坐那的人還稍微能有些收斂克制,但包廂裏門一關,就是個與外隔絕的私.密空間,做什麽勾當都不稀奇,所以洪哥十分義氣的讓他負責大廳的卡座區域,沒讓他往包廂裏進。
再能喝,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少年,關鍵還長的玉樹蘭芝俊美面白的,真一不留神讓醉鬼王八蛋們欺負了,跟哪兒都沒法交代。
時間過了午夜淩晨,酒吧裏頹靡迷亂的夜生活正式進入高.潮。
最中間的舞池上方挂着三盞琉璃球型燈,籠罩在流光溢彩火樹銀花的燈光下的,是一群放肆搖擺盡情狂歡的男男女女們。勁爆的舞曲音量振聾發聩,以至于坐在卡座沙發這邊的客人,交流基本靠吼,溝通基本靠手。
一個陷在沙發裏、身體幾乎要和靠背合二為一的客人沖沙鷗招招手,吼道:“服務生小哥,倒酒!”
喝到這個程度,基本上就是抱着大樹喊二姨的狀态了,沙鷗面色不變地走過去,看了看那人杯子裏剩的一點酒根,拿起一瓶桌子上的同種酒,躬身給他倒滿。
這一桌的幾個客人已經喝得都七七八八的暈蛋了,沙鷗旁邊的一個女客看見他倒完酒就要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口齒有些不清晰地和周圍的同伴嚷嚷道:“哎你們看!這個服務生是不是長得超級帥!比甩我那孫子帥多了是吧!”
旁邊的人一陣哄笑,那位女客人拉着沙鷗不放手,臉上笑得放肆,眼裏噙着水痕:“這小哥你多大了,有女朋友沒?姐姐這樣的喜不喜歡?坐下一起喝一杯怎麽樣!”
沙鷗不動聲色地用了些力氣,将手腕從這位女客人的五指下抽出來,淡聲說:“這位女士不好意思,我們工作時間不能飲酒,您見諒。”
“扯淡!”這姑娘往旁邊的卡座一指,嚷嚷道:“那個——就那個跟你一樣穿西裝打領帶的服務生,他不就坐那和客人喝酒呢麽!怎麽他能喝你就不能喝了!”
沙鷗指了一下自己衣領上系着的領結,說:“系領帶的是推酒員,帶領結的是服務生,推酒員可以和客人一起喝幾杯,那是工作職責,服務生要時刻保持清醒為客人服務,這是工作規定。”
眼見這姑娘是失戀買醉大軍一員,和她一起的友人也在旁邊低聲勸慰着,可誰知這姑娘愣了幾秒之後,眼裏的水汽突然凝成了眼淚,眼一眨就成串的往下掉,眼淚一流,人也有些不管不顧,踉跄着站起來就往沙鷗這邊夠,試圖再次拉住他,嘴裏不清不楚地含糊喊着:“我不管什麽服務生還是推酒員,今天就想跟你喝兩杯!怎麽着,你是看姐姐長得不行不願意啊,還是錢沒到位啊!”
沙鷗微微皺眉,順勢虛虛扶了她一下,然後把人輕輕一推,送到旁邊接應的客人懷裏,說了句“不好意思,有需要再叫我”,轉身走了。
洪哥坐在不遠處的高腳椅上,翹着二郎腿目睹了剛才的全過程,看沙鷗從卡座上退下來,朝他招了招手。
沙鷗走過去,喊了聲“洪哥”。
洪哥掏出煙來,丢給沙鷗一根,沙鷗從西褲口袋裏掏出打火機,給洪哥點了煙,自己的那一根夾在指間,沒有點燃的意思。
洪哥吐出一口煙圈,眯着眼睛沖那桌擡擡下巴,問:“怎麽了,調.戲未成年啊?”
“沒。”沙鷗輕聲回答:“喝多了。”
洪哥笑了一下,語調拐上了幾分痞氣:“有錢不賺,你傻啊。”
沙鷗松了松領結,面色如常地說:“有規定。”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說了,在這種地方講規定,我這個定規的人都有點臉紅。”
沙鷗沒什麽表情的勾了下嘴角,沒說話。
“上次我跟你說的那事,考慮的怎麽樣?”
現在正是酒吧營業的旺季,前兩天店裏從國外定了一個紅酒的大單,往後一段時間,新酒就陸續供應了,洪哥的意思是,沙鷗這個酒量做服務生實在是大材小用,想讓他轉崗直接做推酒員。
如果他願意,低薪和店裏其他的推酒員一樣,但是酒品提成上,洪哥暗中給他加了兩成。
當時沙鷗說要考慮一下。
雖然他缺錢,但是推酒員和服務生的性質還是有差別的。
推酒必喝酒,而一旦和客人坐在一桌上推杯換盞,那必然是喝得越多越好,酒亂之際,勾肩搭背自然不能避免,若是碰到了有特殊嗜好的奇葩——
沙鷗不怕遇到奇葩,就怕自己到時候忍不住動手。
洪哥說:“之前聽你說,你每天晚上來我這之前,還有一份工?”
沙鷗吸了口氣,說:“是。”
“辭了吧。”洪哥不拐彎抹角,向來都是有話直說,“明天開始,你每天晚上八點來這上班,旺季的時候給我推酒,等到了冬天,你要是不願意幹了,我也不勉強,怎麽樣。”
見沙鷗未置可否,洪哥又說:“每個月底薪我給你加兩千,酒品提成還按之前說的,給你多兩成,推酒的小費都歸你,我一分不要,行不行?”
沙鷗心裏清楚,這樣的條件,他要是再說不行,那就是不識好歹了。
酒吧裏變幻的璀璨闌珊的霓虹光束從沙鷗身上一閃而過,少年矜貴清冷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愈發顯得白皙冽然。
沙鷗靜默幾秒,說:“行,不過我想提兩點要求。”
洪哥說:“你盡管說。”
沙鷗抿了下唇,說:“第一,我不是每桌都推,要是店裏的推酒員招呼不過來,我臨時頂上行,但要是別人有空檔,就依着他們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他酒品提成比其他推酒員高兩成的事不小心被別人知道了,起碼他能落個不奪不搶不争客的名聲。
洪哥不由咂舌,這小子的心思不是一般的細,這就算是以退為進了。
“行,還有什麽?”
“還有......”沙鷗嘆了口氣,說:“以後我每天八點來店裏上班,但是下班時間能不能也提前一點?”
洪哥說:“你想幾點走?”
“最晚一點。”
賺錢養家固然重要,但畢竟已經高二了,還有一年就要高考。若要他想徹底改變命運的既定軌跡,給自己搏一個跳脫出現有生活桎梏的明媚人生,那麽未來的學業對于他而言,分量同樣重有千鈞,不容小觑,
正如陸惟名那個一點就爆的二踢腳說的,他文科生,可不就得考北大。
洪哥兩道濃眉皺在一起,認真想了半晌,最後點頭說:“行吧,就按你說的,回頭跟領班說一聲,讓他記一下的下班時間,省着給你按脫崗算。”
沙鷗手上的力道緩緩散去,略微緊繃的那根神經也逐漸放松,他把那根已經捏皺了的煙裝進口袋裏,微微呼出一口氣來,才說:“謝謝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