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養你?
周二,一中月考日。
豐玉一中歷來考試的考場安排都十分匠心獨運,不同于別的學校按照成績排名分布考場的規律,一中的考場是按照學生姓氏的首字母來劃分的,不論文科理科,每個考場都是三十人,文科班共分為八個考場,沙鷗的“沙”首字母是“S”,因此便被劃分到了三樓的第六場。
早晨八點整,第一場語文考試如約而至。
沙鷗坐在第一排靠牆的倒數第三個座位上,試卷發下來以後,他按照慣例先看了看作文的題材和要求,心裏大概有了一個輪廓後,才開始提筆做前面的題型。
每個考場兩位監考老師,考試剛開始,一位老師坐在講臺上目視全場,另一外老師轉場一周後,也回到了講臺旁邊的座位上,考場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一時間唯有筆尖和試卷摩擦發出的“沙沙”聲。
沙鷗做題從不講究什麽“先易後難”的原則,在他看來每種題型根本不存在難易之分,只有在答題過程中費時多少的區別,所以無論哪場考試,他答題的順序都是從頭到尾,一氣呵成,沒有改變過。
語文考試兩個半小時,是所有科目中耗時最長的一門,在監考老師提示還有十五分鐘收卷的時候,他寫完了作文的最後一句話,而後在一個空白的方格裏,落筆劃上了一個句號。
剩下的十五分鐘,簡單對照試卷題目把答題紙翻看了兩遍,而後他默默在心裏估了一個分數。
第一場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兩位監考老師收好試卷和答題紙後,便出了考場。
下一場考地理,中間有20分鐘休息時間,監考老師一出門,考場裏的同學立刻從陰間還陽,有相熟的已經開始互對答案了。
也不知道像語文這種多為主觀題的考試,對答案有什麽意義。
沙鷗捏了捏食指指腹,從座位上起身,剛出考場的門,就看見陸惟名從二樓樓梯口跑上來,一口氣小跑到了他面前。
一場秋雨一場寒,昨天還是短袖上陣,自诩“變溫”的人,今天就穿上了一身長袖長褲的深灰色休閑運動衣,那個“C”開頭的暗紋品牌标識隐藏在左側衣襟處,是刻意地低調。
“考得怎麽樣?”陸惟名長臂一伸,習慣成自然地搭上沙鷗肩膀,吊兒郎當地攬着他從樓道中走過。
“還可以,題目沒什麽難度。”沙鷗似是反應了兩秒後,才察覺,不過走了幾步路的距離,樓道裏已經有一大半的同學紛紛在暗中向他倆投來了注目禮,他蹙眉,再一晃神,才發現問題出在了哪裏。
陸惟名現在已經發展到毫無顧忌地直接在學校裏和他勾肩搭背了。
Advertisement
最意外的是,他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覺有何不妥。
被同化,真可怕。
沙鷗稍稍掙了一下,拎起搭在自己肩頭的那只手一丢,淡聲問:“你上來幹嘛,來對答案?”
陸惟名狀似無意地将雙手揣在運動衛衣前端的大口袋裏,漫不經心道:“開什麽玩笑,語文考試也能對答案?你別真是對我的智商有什麽誤解吧?”
沙鷗笑了下,沒說話。
兩人走出教學樓,昨夜一場大雨後,整個城市空氣清新潮濕,陽光帶着一點北方秋後獨有的清冷溫柔,照在人臉上,惬意而舒适。
兩個人順着甬路往操場走,石路兩邊栽種的銀杏樹綠葉漸黃,陸惟名随手撿起一片落葉,捏着葉莖,忽然問了一句:“昨天......溫世超說得那個論壇帖子,你、你看了沒?”
“沒。”沙鷗随口回答:“我平時很少上論壇,怎麽了?”
“......沒怎麽。”
這是個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陸惟名心裏浮湧而出的,卻是一絲悵然若失的慶幸。
他昨晚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登錄論壇,先是鬼迷心竅地點開了沙鷗的單人熱帖,把那張照片保存到手機私人相冊後,又仔細認真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倆的那個名為“當人間理想和人間妄想同框,我選擇恐懼症了”的帖子。
按照熱帖無圖無真相的原則,一樓放的就他倆那天中午同框的照片,不得不說,偷拍的手機像素真心不錯。
第一張照片,陰沉天色下,沙鷗一手推着自行車,一手拎着校服外套往校門外走,而陸惟名站在沙鷗身後三步遠的位置,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臉上的神情專注中帶着一絲錯愕。
第二張照片由于是抓拍的動景,所以成像略有模糊,但是依舊清晰的捕捉到了沙鷗騎自行車帶他的鏡頭,陸惟名知道自己當時的表情應該是放松的,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通過沙鷗的側臉角度,居然能看出,當時對方嘴邊也噙着一絲笑意。
緊接着,跟帖區的樓層回複更是出人意料。
2樓:我是樓主,昵稱已厚碼,冒死發帖。中午親眼目睹了校草學霸和新晉運動男神同框,現在還有點緩不過來,這一中天堂,太值得了!
3樓:同學清醒一下,這二位帥是真帥,不過終非凡品,你我望塵莫及,你看那輛自行車,是不是離咱們越來越遠?
4樓:啊啊啊啊啊!我死了!如果說高冷校草學霸是人間妄想,那陸神就是人間理想啊,而且目測比前一位溫暖系數高了不止十倍,我覺得有戲,看中的姐妹不要猶豫,沖鴨!
5樓:樓上的同學淡定,為什麽只有姐妹向前沖,兄弟就不能加速跑一下嗎?
6樓:????樓上是什麽迷惑發言?為什麽我聞到了一股腐氣的味道?
7樓:咳!豁出這條卿卿性命頂一下5樓,各位難道不覺得這兩張照片裏的二位,莫名配一臉嗎?
8樓:我去......這麽一說,我好像磕到了什麽了不起的豪華陣容!
9樓:人間理想+人間妄想=咱們想都別想,所以,嗯嗯嗯嗯......祝幸福!
10樓:擦......有內味兒了嘿!
............
陸惟名坐在書桌前,借着明亮的臺燈燈光,将整個帖子反反複複地看了N+1遍,最後關閉網頁的時候,掌心已經是濡濕一片,房間很靜,靜得他能聽見自己胸膛裏傳來的“砰砰”心跳聲。
他從一開始的好奇有趣,逐漸變得悸動、緊張,甚至到最後,莫名帶着些許無法言說不可名狀的竊喜。
隐約能察覺到這總古怪心理來得非比尋常,卻刻意不去尋根問源。
而此時,他低着頭,用餘光偷偷打量沙鷗幾秒,視線中的人周身沐浴在雨後冷陽之中,橙色的光暈落在他漆黑的頭發和素白的側臉上,好像将他整個人浸染成一幅暖色調的油畫,就連平日裏氣質清冽的眉眼,都被陽光襯出了三分柔和的溫度。
“看什麽?”沙鷗忽然轉頭,對上了陸惟名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陸惟名心中倏然一跳,急中生智般立刻答道:“昨天你那件外套我放家裏了,考完試拿給你吧。”
“不着急,你随意。”
陸惟名又陷入了一陣古怪的自我沉默中,沙鷗等了一會兒,眼看兩個人都要走到操場旁邊的廁所門口了,終于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
“啊?”陸惟名摸摸鼻子,萌生幾分心虛,“也、也沒有,你怎麽看出來的啊?”
沙鷗:“今天你話少得不正常。”
陸惟名:“......”
而且剛出考場就碰上,眼見就是特意下樓來找他的,走了這麽一路,卻顧左右而言他,不得不說,向陸惟名這種直性子的人,實在不适合來欲說還休那一套。
沙鷗:“有事就說,不用含糊其辭,你不适合走這個路線。”
陸惟名一句“你挺了解我呗”生生憋在了喉嚨裏,走兩步,站住腳,沉了口氣,終于問:“今天考試,你中午還回家吃飯嗎?”
“回啊。”上午第二場考地理,考完後十一點五十,比平時的放學時間還提前十分鐘,沙鷗不明所以,問道:“怎麽了?”
陸惟名小心試探:“還是你做飯嗎?”
沙鷗微微眯起眼睫:“......你能痛快點嗎,拐彎抹角的猜謎語呢?”
陸惟名靜了兩秒,終于一鼓作氣:“我還想喝粥!”
沙鷗:“......”
他萬萬沒想到,陸惟名扭捏鋪墊了半天,最後會抛給他這麽一個回答,一時間,兩個雙雙沉浸在一片靜止的緘默中,沙鷗形容不出此時自己的心理活動,但看着陸惟名故意別開的視線,大概能猜到說出這句話來,對方走過了一個多麽難以啓齒的心路歷程。
沙鷗有點懵,不知如何即刻回答,但是沉默不語似乎會使對方更加難堪,于是他調整了一下語氣,試探問了一句:“你胃還不舒服?”
“沒,已經好了,我就是......”陸惟名腳尖碾着地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石粒,指尖的銀杏葉莖都快讓他捏斷了,他說不出‘我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吃你做的飯’這種話,也不想說‘不愛吃食堂飯菜’的這種爛借口,畢竟校外的小吃一條街每天中午都食客鼎盛,可以讓他吃一個學期都不重樣。
但十七八歲少年人獨有的驕傲矜持,和從小到大受到的家風教導此時又在鞭策他內心,他知道這個要求太不合規矩禮數了,對于沙鷗來說更是平添麻煩,但是——
“可以。”萬重糾結難熬時,沙鷗忽然開口,語氣平穩沒有波瀾,和平日裏答應借同學們學習筆記時毫無兩樣。
陸惟名猝然擡頭看向他,沙鷗笑了下,說:“不過既然胃不難受了,就別吃粥了吧,況且我家也沒有天天中午吃流食的習慣。”
“你......”巨大的驚喜兜頭砸下,陸惟名心跳得厲害,像被咂懵了似的半晌緩不過神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沙鷗剛才那句話的弦外之音——天天吃?
我靠,天天吃!
“以後,你負責投喂,我負責買菜!”果不其然,陸惟名狂喜之下必然口不擇言,“而且我不挑食,特好養活!”
“養你?”沙鷗沒忍住,終于溢出丁點笑聲,“也對,畢竟......”
“打住啊你!”關鍵時刻體特生超強反應終于臨時奏效一次,陸惟名伸出一只手指,當機立斷阻止了沙鷗未完的話,“愛別提懂嗎,往事随風懂嗎?翻老黃歷什麽的,都是小女生才愛幹的事,也不太适合你這個學霸的頭銜,你穩住,人設別崩!”
沙鷗聞言笑了笑,擡腳繼續往操場邊的廁所走去:“蹭飯沒問題,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你說。”
“別再亂花錢買果籃什麽的了。”
陸惟名愣了一下,沒成想他說的是這個,有些難為情的揉了揉鼻子,說:“行,不買水果了,只買菜!”
“菜也不......”
“沙鷗。”印象中,這是陸惟名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語氣喊他的名字,沙鷗眉角一跳,轉頭迎上了他的眼光。
陸惟名神色難得嚴肅正經,他有許多想說卻不知道如何說的話,那是他自己都一知半解不甚清晰的部分,但這其中,還是有幾句真心的剖白是足以為眼前人道的:“我知道,這個臨時的蹭飯其實給你平添了困擾,畢竟這麽長時間了,你這人全身上下都寫滿了‘莫挨老子’的性格,我也算是了解,所以我不想解釋自己明知故犯的原因,因為,我、我他媽一時也說不清......不過,我既然把臉都扔地上說了這話了,你也別拒絕,有一點我不騙你,就是我沒當你是外人,甚至沒拿你當普通同學,我想,我們可以是朋友,是哥們兒,是......”
沙鷗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下颌線條繃得略緊,若是陸惟名再細心一點,甚至能發現,他忽如其來的緊張和少見的茫然失措。
陸惟名頓了頓,低聲繼續說道:“總之,你也別和見外,起碼不要把我劃分在你生活局外人的範圍內,行嗎?”
沙鷗深色的瞳孔不自覺地驟縮了一下,素來無堅不摧的心理圍牆像是被一記大力沖撞,簌簌煙塵飛揚之中,他似乎能看見自己設防已久的心牆一角,猝然坍塌,雖是無聲無息,卻強烈到心神俱撼。
半晌過後,他緊繃的肩背慢慢放松下來,轉身往廁所門口走去,只留給對方一個染着日光的清瘦堅韌的背影。
陸惟名站在原地,像是等待着被一答案宣判救贖,兩步之後,沙鷗倏然站住,在一片秋日暖陽中,側過頭,輕聲開口問道——
“中午吃排骨嗎?”
陸惟名:“......”
他突然間說不出話,只覺得,眼前的那人,側影和陽光融為一體,伴着雨後潮濕的氣息,用獨一無二的方式和力度,在今日,在此時,在他十七歲的尾巴上,镌刻下了一抹別樣的鮮活。